“来,把这个披上,然后便同三郎一道回去吧。” 那金灿晃眼的孔雀金裘罩在祝忱肩头,缕缕墨绿雀毛同那金丝编织交缠。孔雀羽线织成的深翠花纹莹莹烁碧,由织金灵鹫纹锦同织金缠枝宝相花锦拼缝而成。 这样罕见的物什同那账本的活计一道压在祝忱肩头,可真不愧是商贾世家,这买卖,可谓是给了一巴掌再给一甜枣,让你拒之不得,受之有愧。 祝忱一阵精神恍惚,被广百拖拽着才没撞上那廊柱。只听他又在嘀咕道:“要不,我们还是收拾包袱回金陵罢。也,也不必收拾了。这身上的金裘只怕能供我活下半辈子了,广百,我同你把这典当的银两一道分了吧,然后娶妻生子,岂不逍遥快活?!” 广百瞪大了眼,忙抬手用手背试了试祝忱额头的温度。 “公子,您,您这也没烧呀。怎么说起胡话了。” “胡话?我看老祖母才是说了胡话。” 广百捂着祝忱的嘴,避免他再说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我的小祖宗,隔墙有耳。” 祝忱皱着眉,那眼泪都要挤了出来,拽着广百到榕树底下哭诉。“你可知,那梁家老祖母要让我去看账本,还让我管铺子,数盈亏。你纵使给我十个脑袋,我也干不来这活计。我这还在编织回绝的由头,这孔雀金裘便妥妥当当地披在我肩上了,你说,我该如何。” 祝忱抬头瞧了眼月色。“月黑风高夜,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说罢,祝忱恨不得有那江湖上的功夫,能够攀墙腾飞,逃出这虎狼之地。只奈何,袍下大腿被一物抱紧重压。 那玩意儿——广百同样哭喊。“看账可以学,管铺子可以学,你若是逃了,我们家公子的名声可以救不了了。” “那看账的本领,你可有?” 广百摇了摇头。 祝忱抱臂瘪了嘴。“那管铺子的本事,你可有?” 广百那按了拨浪鼓的脑袋又摇了摇。 “亏损盈利,你可知晓如何点算?” 此时,广百的眼泪倒是比祝忱先挤了出来。 祝忱倒吸一口气,趁之不备,连忙转身溜之大吉。 可人才转过身,眼前便是一堵人墙,直让祝忱撞了个满怀。那孔雀金裘本就厚重,脚步晃荡,身子摇摆,不得不依着着人墙才没摔个面朝黄土。 “哟,哪来的好物件儿,我竟然都没有。” 月光下,梁生的下颚抵着祝忱的发梢,像极了鹊桥相会的伴侣正依偎赏月。梁生给广百递了哥神色,广百却装作没看到;梁生摁着祝忱的后脑勺,不动声色地踢了个石子儿,精准地打在广百膝头,若非昏黑夜幕,只怕就能被梁生这捎带狠厉地神色剜刺至衰。 可我们广百也是个忠诚的,连滚带爬前还是颇刹风景的点了那么一句。“公子虽学过看账,却也只是皮毛,如今为了姑爷应承下这活计,姑爷可不能辜负了我家公子的一番心意。” 此时被摁着的祝忱忍不住探出双圆眼,心里不禁为这忠仆叫好,心里发誓,好广百,若一日我祝忱荣归金陵,必定给你寻来娇妻。 梁生才刚要发问,就被祝忱推开了,率先注意的不是这护着他的梁生,更不是这跪了两个时辰的梁生,而是他身上这件孔雀金裘。“还好还好,并未受损。” 那梁生气极反笑,给了祝忱脑袋瓜一颗栗子。“你夫君跪了两个时辰,还怕你摔护着你,结果你眼里只有这破毛毯子?” “什么破毛毯子?梁三公子,这可是孔雀羽毛编织金的,且瞪大眼瞧清楚了。”祝忱扬着声压过梁生一头。 梁生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抬手顺了顺这雀羽。“老祖母给你的?” 祝忱那个得瑟劲儿,熄了灯都盖不住。 梁生暗里笑了笑,又道。“同她老人家许下什么交易了?” 祝忱抿着唇角,躲过梁生如炬的目光。听这话,那老太太用这甜枣的招数只怕坑骗了不少人。可这,失了里子是小,面子当得保住。 “什么交易,我听不懂。” 梁生眉峰一挑,揽着祝忱的腰,不轻不重地顺着雀羽。“那,广百那小厮说的什么账本儿,又是怎么一回事?” 祝忱轻哼一声,使着劲儿拍打梁生的不安分的手背。“我,我,我在府中闲着也没事儿,姑且去那盘口打发打发日子。“ 梁生剑眉一紧。“哪个铺子?” “悬桥巷。” 祝忱应了他的话之后,迟迟都没听见梁生的回应。难不成是被我的才能倾倒了? 半晌,梁生才徐徐有音。“是个好地儿。我让人热了你爱吃的,你先回屋里,我去一趟书房。” “这么晚了还去书房?”祝忱卖弄得了面子,不由顺口表示表示关怀 果然,这甜枣给不得。 “夫人是舍不得我?”梁生眯着眼。 “我巴不得独守空闺。”祝忱扬着脑袋,走路携风地甩着那金裘,恨不得穿着它回金陵街头走上一圈。 梁生瞧着祝忱的背影隐在黑暗中,才收回目光,脸上那一抹残存的温色也随之消失不见。 “把三夫人从金陵带来的广百和霜儿叫到我书房,切莫让夫人知道。” ----
第10章 一炮双响 = 祝忱回到屋里还不忘和下人显摆他身上的孔雀金裘,只有茯苓拉着他,关上房门道。“我的好公子,这顶好的物件需得藏着掖着才行。” “为何?藏在樟木箱里,岂不糟蹋了。好东西,就应该坦坦荡荡显于人前。” “您这是虚荣心。”茯苓本就看不惯这祝公子顶了自家公子的位份,虽然他也生的极好,桃花眼,红荔腮。同自家公子身形极其相似,蜂腰削肩,肤白如脂。可这祝公子身上,唯独那一身暖香味儿不知打何处来的,好闻的紧,也难怪讨人欢喜。 茯苓心里虽有不满,却也愿意暂且将这冒名的视若主子。不等祝忱回嘴,顺手给他怀里塞了几样物件。“这一样是药膏;一样是鹿皮热水软袋。这药膏你便说是你自个儿调制的,这软袋你且让三公子捂着膝头,免得落了病根。” 祝忱药膏颠了颠,抵着桌面笑道。“还是你们女儿家心思细腻。不过,这同男子相处,也要如此心细?那岂不同费心费力地讨女儿家欢心是一个道理。” 茯苓听了这话,才欲把备着的糕点给他端着,转而又抽回手,皮笑肉不笑地像极了江湖上的女侠客。“咱姑爷,惦记着您思家思亲,私底下逮着我们便询问你的喜好。况且,我们女儿家,也并非需要你们这些银样镴枪头讨欢心。我们自个儿淘制胭脂,游园吟诗一样欢心的紧,当真一位你们一两黄金一车荔枝能博我们一笑?可做您的春秋大梦去吧。” 这丫头摆着脸不说,抄起那几碟糕点便往屋外去。祝忱杵在原地,耳里听着不甚恣意,随手撤了苏锦软垫就往那丫头的背影扔了去。“你心里头不痛快便不痛快,倒是把茶点给我留下来不是!你要骂便骂,纵是让我饱了腹,再听你絮叨也不伤大雅。” 祝忱磨着牙,把那热水软垫往榻上衾褥内塞去。既然没了吃食,我便我的春秋大梦,周公寻我,蝴蝶茶点也是有的。 孰不知道,祝忱才进了梦乡,茯苓就被带去了书房。矮身进了房内,只见梁生手上把玩着一只白玉扳指,似笑非笑的唇角似乎还夹杂着些许冷意,同面对祝忱时竟是全然不同的两副面孔。 若说祝忱跟前的梁生是宠妻狗,那么眼前的梁生便是笑面虎。 “姑爷。” 梁生的眼神落在茯苓的衣裙上,手上的动作仍不曾停止。“金陵的水土养人,果真不假。” “谢姑爷夸赞。为奴经年,多亏我们家公子照顾。” “哦?” 梁生挑了眉,眼神转回桌案上的狼毫白宣,冷笑道。“按你们公子那秉性,只怕你可没有这嬛嬛一袅楚宫腰了。” 不知为何,茯苓只觉两肩打颤,幸而这两日广百的观察与猜测,大抵摸清了祝公子的脾性,且这祝公子又是一张生在富贵人家的白纸,面上干干净净的,心里也时如此。面部的嘴上要替那祝公子掩护,但实则也是为自个儿保命。“其实我们公子他就是嗜甜,小时候哄不好,只要给他一只果脯蜜枣,他便欢喜的如得了奇珍异宝一般。遂,遂给他惯成了今日这般…” 梁生将那白玉扳指往指根套入,这是一对儿白玉虎纹,是师父师娘的情思鉴证。如此他们向漠北深处寻西域商路,这才把这扳指赠予。‘沈瑜’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匀称细长,象牙雕似的精致。这白玉扳指,若套了上去,合该这人的身心都是我梁生的。 茯苓悄悄抬眼,似乎又察觉到梁生唇角的笑意,那背上的凉汗又增添几许。我这姑爷,该不是身子不好,脑子也不好使。可幸得不是我家公子伴其左右,如今可还得谢那祝家公子了。 茯苓还来不及懊悔,便又接到梁生不按常理的问话。 “你会看账本?” 茯苓下意识脱口。“会,公子教的。” 梁生屈指以指骨敲了敲桌面上的旧本儿,随后端起一杯茶盏,指尖抵着茶盖拨浮茶沫星子。“来,给你半炷香的时间。” 茯苓近前捧着账册,还同梁生讨了纸笔,虽算不上极其熟络,却晓得“龙门账法”。其要点是将全部账目划分为进(全部收入)、缴(全部支出)、存(资产包括债权)、该(负债包括业主投资)四大类,该十进=存十缴,或进一缴=存一该。也就是说,结帐时“进”大于“缴”或“存”大于“该”即为盈利。 瞧着这一册盈利额甚厚,这姑爷若说要考我也未免小瞧了人些,可若说要考…祝公子!只怕就是蜀道之难了。于是茯苓装模做样地在那埋头苦干,直到梁生等的不耐烦才把那账簿递了过去。“这,茯苓实在学艺不精…况且,我们家公子也是个三两重的匠人,这,梁家铺子生意红火,买卖甚广,这帐目定然不是我们能够看的明白的。” 梁生佯作失手将账簿推到地上,拧了拧眉,也懒得应她,摆了摆手示意人可以退下了。 茯苓背过身时松了口气,连跑带飞的冲回他这新主子的屋子里。可他这前脚一走,后头一个拖后腿的就来了。 广百等梁生允诺,进了书房。方才还在屋里盘算着如何与去了临安的傧相婆子取的联系,不久便被招呼到书房来。这一路是绞尽脑汁也想不清深夜里,这梁三公子如何叫我去伺候笔墨。 莫不是看上我了?不该啊,那祝公子虽才慧不足,可人生的俊俏,况且还顶着沈公子的名号,左右都是一副上手就能自胡的好牌,莫不是被祝公子给人放炮了? “广百,眼下,你只有两个选择。其一,发配西域商帮;其二…” 梁生齿间还嚼着其二俩字儿,只见那广百扑通跪了下来,声里带着哭咽。“全是我一人的主意,同祝公子和茯苓都没有关系。三公子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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