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恐怕已难全身而退。他心知中计,不知其余两路情况,一面派出斥候,一面应付这两路雍军。无奈消息断绝,不知何故,他心中七上八下,不敢贪恋财物,忙将抢来的粮草辎重一并丢弃,轻骑突围,以图北上。 不料秦恭早已料知此处,将他驱逐至贺兰山脉当中,又让秦桐领一千五百人把守住三关口,北扼夏人去路。 秦桐领了命,在关口连设下三道关卡,定要于此擒住这个夏人大将不可,张皎便在这第三道关卡之中。 三关口山势嵯峨,两侧山崖壁立,直指天际,中间只有一条羊肠小路,曲折蜿蜒,至第三关时最狭处更是不能并马而行。举目而望,但能从两侧高崖夹峙间窥见得一线之天,日头稍斜,便不见日影,峡口中耸翠千叠,幽影百回,山石荦确,峭壁萦纡,千古雄关,必争之地,无过于此。 可在这肃杀峭严之下,泾水却自山谷间中流而过,虽然一时瞧不见流水,却能听得水声激激,如弹筝之响,清越风发,在峭壁间振荡萦回,久久不去。偶尔传来一声空旷的鸟鸣,回荡在重山之间,举头却瞧不见飞鸟,只有稀薄的微云从这一线天空间悠然而过。 山风裹着水气、雾气、山石泥土之气曲折而来,张皎一手持刀,一只手攥着一面红旗,伏在一颗巨石后面,听着不远处传来马蹄蹴踏之声,闻见山风吹送来的阵阵血腥气息,心中一动,紧了紧手中的刀。 马蹄铁急急踏在嶙峋的山石上面,火花四溅,清脆有声,张皎默默听着,估量出纳喇波光突围至此,已只剩四五百轻骑,一半皆已带伤。他不需探出头去,只听动静,便能知道纳喇波光一行人到了何处。忽然,他猛地扬起左手中的一面红旗,身后数百雍军一齐鼓噪而发,投下滚石阻住去路,张弓向着崖下射去,一时矢下如雨。 纳喇波光见前路被阻,慌忙勒住马头,在马上左右挥刀,不住地将箭矢打落。他方才一路连闯过两关,每一道关卡的伏兵人数虽都不多,仅有几百人而已,但雍军凭借着地势之利、又是提前设伏,杀伤了他手中许多兵士。 他闯至此处,算上身边的亲兵,已只剩下四百余人,又见两侧山壁的怪石草木之间,插满了雍军旗帜,呼喝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响彻云霄,一时难辨这支伏兵的人数众寡,不由得心中发寒,暗道:难道我纳喇波光今日便要葬身于此了么? 他心知拖得久了,一旦身后追兵黏上来,他便再难走脱,于是横下一条心,拼命向前突围。 忽然间,左边响起一串马蹄声响,自上至下、由远而近,随后是一道劲急的风声,正迎着自己飞快地猎猎而来。他循声看去,但见得日影西沉,从排天的峭壁间堪堪露出最后一角白日,耀眼的阳光直直刺进自己眼中,迎面的石壁背了阴,被这角日光一衬,只余下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无数暗影。 风声飒飒,在这无数片暗影当中,一道深黑的影子自山崖间疾冲而下,如飙举电至,又如风卷烈火,瞬息间便几乎已到了他的面前。 黑色的阴影倏忽间褪去,在纳喇波光两眼当中,忽然现出了一匹花面的青色骢马,一张年轻苍白的面孔,两只鹰隼般的眸子,还有一把寒光凛凛的弯刀。 纳喇波光微微一惊,心头忽地浮出两个字来——“避青”!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一人一马便奔至了半山腰。忽然,那匹青骢马长咴一声,扬起前蹄,身子如流水般拉得长了,竟是霍然腾起,御风而下。但见那青灰色的鬃毛乍然扬起,又忽地一收,一人一马已落在地上,下一刻,刀刃卷着寒光,已逼在了他的鼻尖。 在这当口,纳喇波光甚至连这片刀刃上的几个细小的斫痕、那上面零零碎碎的日光、甚至还有刀身映出的自己那一双惊恐的眼睛,都瞧得一清二楚。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他心念急转,脚下用力一蹬,同时手掌在鞍上猛地一拍,借势跃下马去,落在地上,去势未绝,连连退出三步,顿住脚步时抬头一看,却见方才座下之马已被割去了脑袋,只剩下半截马颈,巨大的腔子里鲜血喷涌,直有数尺之高,滚烫的马血落在他脸上,泼来一阵热腾腾的寒意。 “将军小心!”左右亲卫的大呼之声这时方才响起。话音未落,那匹马身子一歪,轰然而倒,同时纳喇波光身后亲兵一拥而上,拿身子挡住了他,将他护在身后。 来将见一击未曾得手,便勒住马头没再上前。只见他右手提刀,左手提着一只巨大的马头,一串串鲜血正不住地从这颗马头里面滚下,一滩滩地掉在地上。 纳喇波光换了一匹马骑在上面,将缰绳挽在手上,惊魂甫定,这时才有空仔细打量来人,一见之下,不由恍然,挥开亲兵,打马上前几步,“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你,张皮室。” 先前峡口一战,他同张皎已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张皎还未成名,可纳喇波光便对他印象极深,断定此人不除,日后定成大患。 那时他抢占了先机,提前设伏,打了雍人一个措手不及,将这一支雍军分割成数股,更又蒙上天相助,雍人大皇子竟被同中军冲散,左右救护不及,眼看着便能为他所擒。不料从旁边忽然杀出一人,这人年纪甚轻,可身手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护在那皇子马下,寸步不离,几乎每上前一步,便要杀死一人,竟然就这般带着那皇子突围而去,让纳喇波光这件本已到手的大功又飞了出去。 从此以后他便记住了此人,后来听闻他声名鹊起,以“皮室”之名见称于两军,心中时时暗恨,却也和旁人一样称呼于他,以表敬佩之意。 张皎曾在狄震手下十余年,但先前他身为影卫,从不在旁人面前以真面目示人,十多年里纳喇波光从未见过他的脸;加之狄震顾及面子,有意在国中将张皎曾是自己影卫身份的消息压下,因此纳喇波光只以为他生来便是雍人,不知其和大夏有何瓜葛。 他第一次同张皎离得这般近,见他面孔,似乎刚刚二十出头,不由得在心中暗道:人说汉皮室如何如何,原来他竟这般年轻! 他打量张皎时,张皎也正瞧着他。纳喇波光不知他身世,但他从前在狄震手下,早见过纳喇波光数次,知他乃是葛逻禄中数一数二的猛将,又见他左手持缰,右手握着一柄涂满了血的钢刀,背上还插着一柄尚未出鞘的宝剑,虽然身上多处受伤,显出几分狼狈,可面上全无疲惫之色,两只眸子回转间隐隐射出光来,更加不敢轻视,暗暗整整心神。 他左手一扬,随后便见那只马头高高飞起,落在崖边,咕噜噜地滚了一阵,撞在一颗石头上面方才停下。那马兀自睁着大大的眼睛,仰面朝天,眼睛上沾了灰土,给它蒙上了一层阴翳。仍有鲜血从和马头相连的半截马颈中流下,正从碎石的缝隙间向着低洼处缓缓爬去。 纳喇波光顺着他的动作,向着爱马的头颅瞧去一眼,可下一刻便听得一道风声。他下意识地举起刀来竖在面前,但听得“锵”的一声,长刀相击,嗡嗡而响,竖起的刀背一左一右地分开了两只紧盯着他的黑漆漆的眼睛,让他蓦地里浑身一震—— 这双眼睛当中,竟然半点杀气也没有。 ---- -我们特此声明,没有动物在本次拍摄中受伤 -小蜗牛宇宙招聘狗狗临时复健助理,工作时间仅1h,薪资1w,包往返路费,解决吃住,待遇优厚,欲报从速! -经过面试,纳喇波光将军拿到了本次offer -上一章写得很烂吗,居然,一条评论都没有!坐地大哭
第六十七章 张皎知道,纳喇波光乃是夏国大将,平日里往马上一坐,威风凛凛,让人莫敢仰视,令旗一挥,指挥千军万马也不在话下。自己只是雍人中的一个寻常小将,原本同他不能相比。 可是现在情形不同。眼下他率领的这一支伏兵有几百人,而纳喇波光窜逃至此,跟随在他后面的军士也只有数百人,两军数目相当;而自己这边占据地利,以逸待劳,夏人士兵接连苦战数日,人马疲惫;加上他只需拖上片刻,秦桐的援军便能赶到,总而言之,还是自己这边的胜算更大些。 他虽心中已有估量,但从他在狄震手下做事时,便素来钦佩纳喇波光之能,因此也不敢掉以轻心,知道自己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能久战,想要速战速决,一击不成,便又抢攻上去,不给纳喇波光喘息之机。 纳喇波光身材高大,虽然不像贺鲁涅达一般生得铁塔似的,却也甚是肥胖。他平日里所乘战马,都是特意选出的最高最壮、筋骨结实的宝马,不然寻常战马被他一坐,登时便要塌下腰去,骑不数里地往往就承受不住,口吐白沫栽倒下去。 先前两人距离尚远时倒看不分明,这会儿短兵相接,旁人才瞧见他那双手臂足有张皎两个粗,木桶般肥硕的肚子高高顶出来,足能将张皎整个人装在里面。张皎同他长刀相交,登时便觉出手腕上传来一阵大力,仿佛自己方才那一刀砍在了石头上,一丝一毫也压不进去。 他本就不以力量为长,受伤之后,身上吃不住太大的力气,更是只能扬长避短。方才那一刀只是为了试试纳喇波光的深浅,好让自己心中有数,被他挡下之后,张皎也不恋战,左脚在青骢马肚子上轻磕一下,骢马会意,便即转身错开。 纳喇波光轻轻一哂,“挠痒么?” 张皎闻言不语。这时他所率雍军也已冲杀下来,同夏人厮杀在一处,纳喇波光的那几个亲兵自顾尚且不暇,看来一会儿应当不用担心自己与纳喇波光相斗时,被他们从旁阻拦。张皎座下骢马迈着细碎的小步,沿着纳喇波光走过半圈,忽然四蹄一扬,又向他奔去。 纳喇波光方才已试出张皎力气并不很大,看来当日他虽然杀伤了自己许多人马,但身手也不过如此,照自己恐怕还是要差上一截的。“汉皮室”之名在两军之中传得那般凶,今日他亲身一试,才知这名号多少有些夸大。 他见张皎竟然还敢上前,一面心中暗道:“虽然名号夸大,但此人倒还是有几分勇气的”,一面挺刀招呼。 张皎连出三刀。第一刀砍向纳喇波光右腿,被他倒握长刀,格了下来,随后手腕一扬,第二刀自下而上,直劈向纳喇波光肋下,纳喇波光猛地将长刀向上一提,又挡了下来。张皎只同他轻轻一碰,便即收了力,手腕忽地向后一压,第三刀削向纳喇波光座下马的头颈。纳喇波光又想挺刀相护,却一时不及,幸好左手正握在缰绳上,使力在绳上猛地一扯,座下马稍稍错头,躲开了这刀,只是被刀刃划伤了皮毛,登时渗出一道血迹。那马吃痛,咴鸣一声,却并未受惊发狂,看来已是久经战阵的老马,在战场上曾受过些伤,因此反应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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