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着张皎,心中微微一沉,可随即便摇了摇头,暗暗道:我想哪去了,张皎怎么可能是那刺客? 张皎见他神情,心中一紧,两手在身侧悄无声息地攥成了拳头。 不料秦桐随后对他又道:“你先去店里等我,我给这人送去衙里便回,放心,用不了多久。”面上竟是全无异色。 张皎离他甚近,紧盯着他,知他这副神情绝非作为,心中紧张霎时变作了愧疚,张了张口,才对他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还是先回去了。” 秦桐将那人从地上扯起来,制在手中,丝毫不疑有他,“行,那明日再请你,我现在就去县衙。” 张皎应道:“嗯。” 他站在原地,瞧着秦桐风风火火的背影,瞧了许久,才牵着马,慢慢往刺史府走去。 他走在街上,瞧见一家卖糖炒栗子的店,想起刘瞻爱吃,这几个月中总差人来买,便打算顺路买回一些。店家展开一个纸袋,一面装栗子,一面随口和他说起这是去年冬天的最后一批,过了这几日,就再没得卖了,想要再吃得等到今年入冬。 张皎听了,犹豫片刻,将剩下的所有都一起买了回来,足装了两个布口袋,一左一右挂在马鞍旁边,让战马慢慢驼回了刺史府。 刘瞻夜里有个应酬,这会儿刚刚回来,还未来得及换一套衣服,见张皎提进来这般大的两个布袋,微微吃了一惊。 张皎提着袋子上前,放在刘瞻脚下不远处,解释道:“店家说这是最后的栗子了,我就多买了一些。” 刘瞻抬头瞧着他,过了一会儿,露出一个笑来,“谢谢。” 他虽然刚刚吃过饭,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打开袋口,摸出一把栗子放在桌子上,一颗一颗地剥起来,见张皎站在一旁,邀请道:“你也来吃点么?” 张皎虽然饿着,但从没有吃零嘴的习惯,对他摇了摇头。刘瞻也不勉强,低头又自己剥了起来。 他吃了几颗,就再吃不下了,但不动声色,又从袋子里摸出一把,慢慢地吃了下去,随后拍拍手,对张皎道:“正巧,我也有礼物要送你,你随我来。” 他说完,抬脚往马厩走去,张皎跟在他后面,心中有几分疑惑。早上出府前他刚从里面牵出一匹马,并未发现马厩中有什么和平日里不一样之处,不知刘瞻话中何意。但等他进了马厩,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那里面立着左右两排足足二十匹骏马,筋骨磊落,顾盼生威,打眼一看,便知无一不是天下难寻的龙种神驹。先前曹文叔所献宝马,相形之下,不免都有几分黯然失色。府里何时多了这么些马? 刘瞻上前几步,在每匹马的马头上都轻轻拍了拍,“选选吧。” 张皎一怔,隐隐猜到刘瞻见他先前送给自己那匹青骢马战死,想要再还给他一匹。可是,他一匹匹看去,见这二十匹马无一不价值连城,千金难买,一时心中惴惴,不敢上前。 刘瞻笑道:“堂堂汉皮室,难道还怕马么?” 汉皮室是峡口一战之后,葛逻禄人军中对张皎的称呼。在夏人当中,皮室乃金刚之意,用于称赞勇武猛士的。那一战张皎以一人搏杀数十人,更又全身而退,威震两军,夏人不知其名,便呼其为“汉皮室”。这称号渐渐传回雍国,一营的战士,也有人这般打趣于他。 今日又从刘瞻口中听到这个称呼,张皎不禁脸上一热,不敢应声,上前去随手指了一匹同样浑身青白相间的马,低声道:“谢殿下赠马。” 刘瞻微微一笑,“嗯,看来明天你想骑这一匹。” 张皎一怔,不解其意,随后便听刘瞻又道:“这二十匹都是给你的,我只是让你选选明天骑哪一匹。” 他说着,走到张皎所指的那匹骢马旁边,在马头上轻抚两下,“只是若说这些都是你的马,恐怕惹人非议,你对外便说是我借于你骑的便是。” 之前他瞧着张皎杀马之时,便打定主意要补偿给他。等他病愈之后,搬空了半座晋王府,一掷十数万金,于天下广搜骏马。买来之后,他怕事先漏了底,还特意将马养在别院,等买齐之后,才让人牵来府上。这会儿见了张皎面上愕然之色,他心中不禁微觉得意,邀功般地问:“喜不喜欢?” 然后不待张皎回答,紧接着又道:“喜不喜欢,也都是你的了。” 张皎回过神来,心中乱跳,忙道:“殿下,我……属下……” 他情急之下,又忘了称呼,刘瞻打断道:“大战在即,岂能没有良马?这马让我骑来,未免暴殄天物,你骑着这马,日后战场之上,还要多立功绩才是。” 张皎整整心神,应道:“是!” 刘瞻看着他,又是一笑,生怕张皎忘记给马取名,又嘱咐道:“这些马,别忘了给它们都取个名字。” “这匹就叫小青好了。”他一只手搭在骢马头上,“其他的你自己取吧,毕竟都是你的马,我也不好越俎代庖。” 张皎瞧着那二十匹马,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应道:“是。”
第二十七章 三月,雍帝加耿禹为并州都督,统军十万北上,与秦恭合兵一处,并西北边军十万人,一同受秦恭调遣。 耿禹刚刚年逾不惑,但昔年平齐灭梁,皆立有大功,在军中威望甚深,若无秦恭压阵,也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他领军北上之时,刘瞻还曾担忧,怕他不甘心一到凉州便即交出兵权,为秦恭之副,可不料接风当日,耿禹便即奉上虎符,竟无半分迟疑。 刘瞻从旁看着,松一口气之余,心中蓦地闪过一个想法:天佑大雍,他父皇迄今圣体康健,不然这些龙虎之将,其实哪一个又是甘居人下之人?若是换一人坐在他父皇位置上,无论是刘彰,还是谁,今日之事又该如何收场? 他摇摇头,这念头只在心中转过一瞬,便即放下。 雍帝战意已决,秦恭自不敢迁延战机,当月便即发兵。雍军从凉州出发,沿长城北进明威府,越过长城,北逾沙漠,欲寻夏人主力交战而不得,只得暂且驻军于白亭。 凉州以北,不比中原,这时虽已至春分时节,可草原上仍有冬意未消。地上的野草倒伏着身子,陷在结了冰的污泥里,大半皆已枯死。这时节北方草枯马瘦,正是虚弱之时,雍帝特意选在这个时候发兵,便是为此。 可葛逻禄人同样也知此时交战讨不到什么好处,因此有意同雍军避战。雍军劳师远征,又越过沙漠,补给甚难,只能速决,决不能在白亭久驻。狄罕去年已占得了便宜,这时也不着急,只待雍军粮尽自退。 外面烈日高照,雍军帐中却是日渐风浓云紧。 “决不能再这般拖下去了!”耿禹首先开口。他此言一出,帐中众将纷纷暗自点头,看来佥同此论。 耿禹生得瘦长脸,身形单薄,即便身着盔甲,也不显豪壮,只有两条眉毛甚是浓重,为他添上了几分精神,让人过目难忘。他阴沉着脸,两道浓眉深深蹙起,“狄罕学着咱们,也筑城自守,避战不出。若是强行攻城,恐怕损失甚大,况且没有必胜的把握。” “可无论如何,咱们这二十万大军,总不能空着手回去。陛下力排众议,倾举国之力,为此一役,若是劳而无功,对陛下、对朝廷、对这些将士该如何交代?” 秦恭也正为此事忧虑。葛逻禄虽然筑城,可毕竟与中原人不同,只有他本部人马屯驻城内,他收拢的其余草原各部,大多仍在城外,逐水草而居。这些天里秦恭派斥候多方打探,探得了几部人马方位。可一来,雍军步骑相杂,未必追击得上;二来夏人各部分散,若为此发动大军,未免也是杀鸡用牛刀了,只怕到时锐气渐竭,要陷于不利之地。 他手握重兵,又身负皇恩,不敢疏忽,未寻到有利战机,便就此按兵不动。众将本就心中焦急,今日恰被耿禹点破,也纷纷附和起来。 “正是!这般顿兵相持,总不是办法,将军不可坐以待毙啊!” 秦恭却只抚须沉吟,不发一言。 刘瞻道:“今我大雍征发大军北上,这二十万虎貔,足可以荡平金城、震动虏廷,决不可无功而返。夏人全无战心,战法亦落后于我,又无智谋之士,两军一旦交战,定能大破其军。今我以雷霆之势直指漠南,战与不战,自当由我大雍来定,岂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他此论人人皆知,并无新意,也无益于脱出眼前困局。可他话中之意,乃是定要同夏人寻机决战不可,不获大胜便不旋归。他虽名为凉州都督,军事上又受秦恭统辖,但毕竟代表朝廷,众人听他态度如此,无不心中一振,纷纷瞧向秦恭,看他如何表态。 “殿下所言甚是。只是……”秦恭点点头,“我二十万大军深入敌境,补给甚难,需得慎之又慎。” “大将军是想思得一个万全之计,方才出兵,可恕末将直言,哪里会有万无一失的法子?”耿禹摇了摇头,却也深知秦恭用兵时,其实并非同他为人一般谨慎,先前也曾弄险,只是他这时统领全军,关系甚大,唯恐有失,这才格外小心谨慎。 耿禹环顾四周,又瞧瞧秦恭,终于抛出一计,“夏人既然避而不战,何不攻其所必救?依我看来,不如撇开了那些散兵游勇,直捣黄龙——率军直取夏都金城!即便攻城不胜,也能破其援军。总之只要两军野战,胜算便在我大雍。诸位以为如何?” 耿禹用兵,向有奇计,一军咸服其智勇,这一计众人听来,无不暗暗点头。耿禹说罢,瞧瞧众人面色,心中已有了底,转向秦恭,见他兀自眉头深锁,又道:“大将军沉吟不决,是担心到时候夏人里外夹攻么?” 秦恭默然片刻,终于道:“不错!此一军孤军深入,万一被前后夹击,失陷于此,便是落入了孤立无援之境,恐怕进退失据。” “不如如此,”他瞧向耿禹,看神情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你我兵分两路,一路直捣黄龙,另一路后发接应。见夏人援军集结,便即南北夹攻,先破其援,断其羽翼,再图狄罕中军,如何?” “如此甚好!”耿禹欢然道:“既如此,末将愿领一军做饵,佯攻金城,为大将军钓来夏人援军。” 秦恭摇头,“我来凉州已有半年,对漠南地形相对熟悉,又同夏人交过手,还是我去做饵,将军领兵接应为好。” 秦恭为一军统帅,耿禹原本不欲让他涉险,可听秦恭所言,又觉甚是有理。秦恭久在边陲,对夏人自是比他要更熟悉些,于是不再争辩,应道:“遵命!” 秦恭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瞧向刘瞻,“殿下此次还是据守白亭,以为两军后应罢。” 他想起刘瞻上次险些为夏人所擒,回来后更又一病不起,几乎丧命,至今仍觉心有余悸,便想让他留在城中。怕他不应,更又特意补充道:“若是夏人见我大军出动,不解金城之围,反而奇兵断我两军后路,到时便全靠殿下解围了。殿下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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