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誉的瞳孔深邃且清澈,映着胡靖竹张牙舞爪的蓬头垢面,强烈的对比突兀且可笑。胡靖竹的手抓上刀柄,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将匕首往谢誉的心口处刺去。 谢誉一脚揣上胡靖竹的肚子,胡靖竹因为长时间吃不饱、吃不好突然又开始疼痛。痛感像是锐器戳破了胃,让他喘不上来气。 “你讨厌的是照镜子。”谢誉擎住胡靖竹的脖子,另一只手按住他的手与刀柄,力道不容拒绝的将刀锋送进了胡靖竹的胸膛,“你讨厌看到同样擅长巧言令色的人,用得比你好,爬得比你快。不甘像毒蛇在你心里蔓延,你不相信我走到这个位置,手段可以光明磊落。” 胡靖竹慢慢泄了力气,失血让他喘不上气,可脖子被谢誉掐着,根本无法坐下休息。他从未想过文弱的谢誉竟然会武,不然这牢房里就可以有两具尸体了。 “你的不相信是对的,我确实不是纯良之人,算得上是一个惜命之人。”谢誉手上使力,“你助纣为虐,贪赃枉法,迷惑圣上,戕害良臣,如今却仍不愿就死。谢某为求自保,不小心弄伤了胡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胡靖竹因为喘不上气,脸色憋得通红,两只手抓着谢誉的手腕,可那手腕明明看着那么孱弱,却掰不掉也掐不断。胡靖竹断断续续地说:“你、你就是为了温赋溢...我下药的、是他...你、你至于吗?” 谢誉没有回答,胡靖竹扯起一抹笑,唇角流下鲜血:“那天跟他睡了的...是你?啊...” 胡靖竹从加重的力道里知道了答案,呼吸不畅,胡靖竹想大笑,却又笑不出来,只是说着:“果然、你果然比我想的...还让人恶心...你这下作的...” 胡靖竹已经说不出来话,他被谢誉扔到地上,手捂着胸膛,却只能摸到一手的血。他咳嗽着,身体漏风一般,见缝插针地还要讲话:“谢安...你真是、谢安的好儿子...装高洁...青楼做派...” “你也配提我的父亲。”谢誉拔出插在他胸膛里的匕首,朝着心口毫不犹豫地落下。 耳边终于清静,胡靖竹姿态丑陋地趴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瞳孔向上看,瞪着谢誉腰间的束带。谢誉的手上沾了血,他拿出帕子擦了擦,见擦不干净,也便不擦了。 谢誉转过身,却又回头与胡靖竹对视了片刻,离开牢房前,他自言自语:“父亲,我没有。” 门外的锦衣卫看到谢誉出来,问道:“大人,可解决了?” “嗯。”谢誉声音很轻,“你可以去复命了。” “是。”锦衣卫见过太多死状,但是见到胡靖竹的尸体还是愣了一下。心口的致命伤又深又准,脖子上的掐痕都是明显的红色。倒不是掐死人在诏狱里罕见,只是想不到谢御史看着就不是个劲儿大的人,却也能把人掐成这个样子。 谢誉刚出诏狱,被日光刺地有些不适,还没走几步路就被人拦住了。倒也算不上拦,只是一位小厮恭敬地向他说:“请问谢御史可有时间?” 谢誉打量了他一眼,印象中似乎并无此人:“你是?” “奴才的主子废太子。”那人说着,“已经请过了陛下谕旨,主子想见您一面,说您若不愿意,那就算了。” 谢誉想了想,“容我回去更衣,申时之前,我会去见他。” 奴才得到了约定便回去禀报了。兴庆帝念着父子情分,将袁祁禁足在了文澜殿。谢誉再次踏进来时,已是一派荒芜寂寥的萧瑟。袁祁坐在院子里盯着天空,身边只有那来请他的小厮。 “你真的来了。”袁祁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说着,“我以为你是不愿再来见我的。” “你以为得不错。” 谢誉驻足在他身后,随着他的目光向天空望去,却连云都没有看到。 袁祁不由地苦笑:“果然,无论是谁,都更喜欢我那哥哥一些吧。” 谢誉回答:“殿下,你与其比较他人是否有多出一丁点儿的喜欢,不如先比较你与他的品性。” 既然彼此都知道说的是谁,又要说什么事,也就没什么拐弯抹角的必要了。袁祁轻叹一声:“阿誉,当年是我的错。” “六年前,我也是在大理寺狱里每天都盼着你来。即便不是道歉,我也需要你亲自解释。”谢誉的情绪也毫无起伏,“但是现在,我都已经不需要了。” 袁祁何尝知道谢誉早已不需要这份道歉,“我应该解释。我是有卫家血脉的皇子,我与卫家的关系是根本斩不断的,无论我想不想要,卫家都是要让我做的。” “在你的心里,我比不上卫家因着血缘帮你得来的权力、地位,你选择给卫党的伪证作保,踩着我的父亲当上了太子。”谢誉阐述事实,“所以你又为什么觉得现在轻描淡写的道歉和解释,就可以让我们回到从前?”
第四十七章 醋意 殿前的梨树叶子已经掉光了,只剩乱七八糟的枝杈把天空瓜分成一块一块苍白的碎片。文澜殿静得连风吹动枝条的声音都能听清。袁祁看着天上越飞越远的鸿雁,院内静默无言。 良久袁祁释怀般底下头,声音在院内显得凄凉:“是,我们早就做不成朋友了。但是,你一直是我心里最重要的朋友。” “利欲熏心之下的人际交往罢了。”谢誉回答他,“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往我身上扔了一把泥,混着当天下人在地上扫成一堆的梨花瓣。”袁祁道,“谢誉,我一直记得。” 谢誉淡淡道:“我已经记不得了。” 他站在袁祁的后面,直到现在,袁祁也没有回头,就像曾经他拉着袁祁的手奔跑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一样,他也从未回过头。 袁祁话锋一转:“那梨树还活着。” 谢誉顺着他的话讲:“可庭前花谢。” 袁祁闭上眼睛,脸上的笑意满是自嘲:“是我的错。” 谢誉道:“我也后悔。” 似乎是早已预料到的答案,袁祁没有反驳。他继续开口:“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谢誉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袁祁心中了然,回头看向谢誉:“你有喜欢我那哥哥吗,哪怕是一点。” 谢誉已经记不清袁祁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他是什么神情了。自己都没搞明白的事情,又如何能与他人说得明白?他也一直在思考他对于温谦是什么样的态度。袁祁所说的喜欢,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偶尔的关怀备至不能成为依靠,头脑一热的冲动也只能是欲望。谢誉不知道这是否是在自欺欺人,但是温谦的想法是他想清楚这个问题的关键。 所以杨风彻请他去温谦的府里用晚膳的时候,他一路上都是心神不定的。 胡靖竹死前的话语噩梦般时时浮现在谢誉的眼前,谢誉用力晃着头,想将它们驱逐,却越来越清晰。 自己对于温谦,或许真的只是见色起意,给一些容易打发的好处罢了。谢誉在马车内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明明先前自己还觉得大家都是男人,不过是一起在床上滚了一晚,好聚好散便罢了,可为何如今一想到对方只是因为想睡自己才如此做派而感到莫名的烦躁? 临行前,袭荣的抑制之药没有煎好,所以谢誉便没有喝。现下脑内茫无头绪,牵动着五脏六腑都开始隐隐作痛。 谢誉到时虽已入夜,室内仍亮如白昼。温谦正躺在一旁的小榻捏着本兵书在看,见他进来,一个起身便闪到了谢誉身边,笑盈盈道:“谢大人叫我好等。” 谢誉难得正经:“抱歉,今天有些事。” 不提还好,一提温谦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他及其不自然地挪开脚步帮谢誉拉开了桌前的凳子,却在看到谢誉手腕间的红痕时彻底僵住了身型。 谢誉没有察觉温谦的心思,熟门熟路地坐了下来。见温谦在身边一直没有动作,谢誉问:“怎么了?” 温谦神色暗淡片刻,很快又恢复了从容的模样。他摇了摇头,在另一边坐下,才让一直在门口等待的杨风彻去传膳,甚至特地耳语了几句作嘱咐。 待杨风彻出去后,谢誉才道:“当着我的面密谋,温总督真是心大。” 温谦神秘一笑:“这怎么能算密谋?只是嘱咐他让厨房做菜的时候给你备上酥点。” 谢誉嗤笑表示不信,不理会温谦卖关子的话语。他拿起面前的茶盏抿着,里面碧螺春已经是凉的了。他觉得温谦似乎心里有事,所以等着温谦下一句话。温谦把自己的茶盏推去谢誉身前,道:“那个是中午没收的,这杯还是热的,你喝这个。” 谢誉扫了一眼桌上两个一模一样的茶盏,茶汤大概都只有八分满。他抬起手来准备拿起温谦的那一盏,眼睛不着痕迹地移到了温谦的脸上。温谦眼神有些飘忽地盯着房梁,谢誉玩味地勾起唇角,把茶盏转了半圈才靠近唇边,闻着碧螺春冒出的些许热气。 余光里的温谦眨着眼睛,耳朵似乎有些红,蔓延至脖颈。谢誉便继续如此饮下茶汤,开口道:“总督可是有话要问我?” 府里的下人敲了门,端着菜进来。大都是江南菜,菜量都不多,但每一道都精致。待下人都退去后,温谦用公筷往小碗里拨着鱼肉,问:“你今日去文澜殿了?” “嗯。”谢誉面不改色地吃着龙井虾仁,既然袁祁请示过了兴庆帝,所以这也不算不得什么秘密。 “谢大人这一身的风流债,真是...”温谦目光晦暗不明地扫过谢誉的手腕,那人浑然不觉般夹着菜,腕上的红痕就这么大剌剌地露出来,生怕他看不见一样。不知是不是因为谢誉本身就白的缘故,那指痕红得明显,几乎要刺伤温谦的眼睛。 温谦瞬间想到很多。 谢誉听得出来温谦语气中的介意,把这份介意归去了占有欲里。 谢誉承认自己心里暗爽了。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总督莫要羡嫉。”谢誉看着碟子里温谦夹来的糖醋里脊,就着米饭吃了下去。 见他神色自若,温谦眼底一闪而过的讶异,把盛满鱼肉的小碗放到谢誉面前:“吃点吧,谢大人,鱼肉营养丰富,包你更加风流倜傥。” 谢誉不假思索:“不爱吃。” “拨好的,吃出一根刺儿来我赔你一两银子。”温谦保证道。见谢誉如此才动筷,他继续道:“你这哪是不爱吃鱼,不爱的是挑刺,要人伺候。” 看到谢誉还是面不改色,温谦才开始有些怀疑杨风彻到底怎么办事的。 谢誉没有反驳温谦的话,他不爱吃鱼确实只是不喜欢挑刺儿而已。母亲的陪嫁做得一手好菜,尤其会做鳜鱼,在家里时从来不缺人给他把鱼刺挑出来,所以这么些年他也已经很少再吃鱼了。 谢誉就着米饭扫荡完小碗里的鱼肉,他停下筷子用帕子擦过嘴,才道:“味道一般,你近日口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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