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怀器笑了起来,他看向王宪知,像是在追忆往昔:“这东西啊是当年蒋子道身边的小徒弟觉得有趣仿制的,失败之后就这么放在我家了,与其说是传家宝,不如说是个令人能睹物思人的物件罢了,毕竟世事难料哇。” 话不投机,刘景珉起身离席,谷余跟在他后面追了出去。 王宪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吹着手中的热茶微微摇头:“到底是孩子,还是有些年轻气盛的脾气。” 杜怀器笑着附和道:“年轻人嘛,总是要在成长中碰些壁,消磨掉一身棱角的。” ...... 月光洒进窗檐,林师合了衣衫,正准备入睡,窗子忽然被谁敲了敲。 这样晚了,会是谁? 他起身拉开窗子,凉风猛地灌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只见刘景珉沐浴着月光站在窗外,他一把拉住林师的手:“我有事同你说。”
第19章 信物 林师轻舒了口气,侧身:“进来说。” “今天我去见过杜家老爷了,也见到了王宪知。”刘景珉灌了一口茶,压低声音,道:“我当初拉着你要查,说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其实查到了最后,即使知道了是谁,即使心知肚明,我们也一点办法也没有。” 王宪知这老东西烦得要死,别的本事没有,偏偏倒打一耙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刘景珉心烦意乱,偏偏这老东西身居高位,得陛下信任,自己眼下没法拿他怎么样,只能委曲求全在那里听他说教。 窗外远远地传来几声蝉鸣,林师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刘景珉深吸一口气,觉得烦躁的情绪被这双澄明的眼睛压了下去,耳边的蝉鸣似乎也不那么烦人了,他又有些担心起来,道:“要是遇到了事,别奋不顾身地硬闯,有些事闯不出结果。” “这不像你啊。”林师笑着反手摸摸他的额头,心想,这个人从来都是一副我身即天下的,胜券在握的样子,今天又是怎的了? 罕见的心情不好? 刘景珉顿了顿,将这一晚知道的事情大致同林师讲了七七八八,“杜怀器说这枚玉牌是仿制的天文道信物,真正的玉牌在阳光下会有流光之意。他虽然在极力撇清,但是他俩一定和天文道之事脱不了干系。” 信物? “明日再说罢。”林师轻声岔开话题,道,“夜深了,等下回去被巡夜的武侯撞见了,又要作何解释。” 刘景珉才觉得时辰确实有些晚了,刚从杜府里出来,吹了夏夜的凉风,心里突然记挂起医馆里住着的人来。医馆在西市,离杜府算得上远,他几乎没有纠结,还是跑过来了。 “这是在赶我呢?”刘景珉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笑了起来,说罢手一撑窗台,又从窗子里翻了出去,又好像真的不想走似的,回过头。 “我哪敢......”林师轻笑了两声,探身出窗外,“走的时候躲着些武侯,以你的身手,应该不难。” “就是在赶我。”刘景珉佯装皱眉,“莫不是房里藏了什么人?” “怎的平日里没见得你这样讨嫌。”林师玩笑着推了推他,突然被刘景珉抓住了手腕,蓦地一怔。 刘景珉难得正色,他收了刚刚那副玩笑时的笑容,他俯身附在林师耳边,轻声道:“最近有些人兴许要动手了,我不在时,难保你身边太平。” “若是可以......愿不愿意搬到我那儿去?也好护你周全。” 远处传来夏夜昆虫的嘶鸣声,悠远而寂静,刘景珉拿不定他的想法,只好看着他,等他答话。 这夏夜的风好像怎么也吹不散空气里的热,林师想拿手扇扇风,却又被刘景珉牵着手腕,腾不出来。 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因为这闷热的天气又跳得快了些,又觉得不能就这么轻言答应了他。 “你忘了,叶语安能保我身边太平。”刘景珉瞧见他睫毛如扇,轻唇微启:“劳烦刘小公子记挂,心领了。” 刘景珉走了之后,林师举着自己的那枚玉牌对着月光看了许久。 “他们说,天文道的信物会在阳光下闪烁。”他喃喃反驳道:“为何不是阳光......” 玉牌沐浴在月光下,那棵精致的玉竹流光溢彩。 他想起来小时候的自己问师父。 “师父,什么是天文道啊。” 师父是如何回答的? “天文道啊,曾经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剑,如今是师父手里的一把剑,往后啊,会是你手里的一把剑。” “和师父传给师妹的剑,是一样的吗?” 蒋子道笑起来,那时候他还年轻,长发垂落在林师脸上,像是笑他的童言无忌。 “是不一样的剑,你长大便会明白了。” ——师父。 他坐在窗边,在心中默默问蒋子道。 ——何为天文道? ...... “那东西不是丢了吗?怎么会在他那里!啊?!” 杜怀器沉默着,他无法回答王宪知的质问。 玉牌是花了打价钱暗中仿制的,就是听闻天文道玉牌在阳光下有不一样的效果,传闻能召集千军万马追随左右,虽然他们当中并没有人亲眼见过,这传闻也多半是夸大的。玉牌被防制出来后,一直放在自家的暗格里,又派了专人把守,连一只麻雀都飞不进去。 可不知怎的还是丢了,半年后竟出现在了陵南王的手上! 他从哪得来的?这东西最后到底辗转去了哪? “他不过就是个仗着陛下恩宠的闲散王罢了。”杜怀器沉了口气,他的手抚摸着那把梨花木椅子,“成得了什么大器?不值一提!” “没了一个假玉牌,少了些人手罢了,影响不了什么。” 当初玉牌离奇失踪,他觉得是底下的人手不干净,可处理了一大批人,都没有丝毫头绪,也什么也没揪出来。他让杜云中去传关于天文道的消息,也是想让偷东西的人现行,若是能往周明持一派身上泼些脏水,就更好不过了。 谁知道现行是现行了,却钓上来一个陵南王。 现在朝上党派割据,天子心软,又容易轻信他人,丝毫没有继承先帝的杀伐血性,因此饱受群臣诟病。眼下周明持和王宪知分立抗衡,暂时分不出胜负,各大世家也都依偎在两派翼下,无人愿意在这时出头。除了几个过于清正廉洁刚正不阿的书呆子不屑于结党,倒也成不了气候。 现在冒出来个岭南来的刘景珉,冒冒然成了第三方势力,他想做什么?王宪知心想,他私自进京,就不怕被陛下一纸状压下来,告他谋逆? 还是说,他有了什么靠山?那岭南荒郊野岭的,他一个闲散王,能有什么靠山? 王宪知双手背后,在厅里踱步几个来回,终于,他站定身,好像终于拿定了主意:“去叫人查查他入京以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子。他的身份,应该不一般。” “还有,叫人备驾车马,我要进宫面圣!” ....... 一大早,医馆里来了问位小客人。 叶语安最为开心,拉着刘鸢和苏柳木叽叽喳喳地聊天,林师被她们的聊天声吵醒,在床上趴了一会儿,才悠悠地出了屋。 “你瞧,拿鸡冠花放在指甲上,过几日就染上去了。”刘鸢道。 “哎呀,是橙红色的。”叶语安笑着道,“好看。” “醒了?”苏柳木回过头,温柔一笑,“早食在桌上,我和小语已经吃过了。” 刘鸢趴在桌上,手里捻着一朵荷花,大约是苏柳木从院里的池子里摘给她的,开得正好。除了那一头金饰,她看不出半点公主的架势,这会儿看到林师出来,歪了歪头,“哦”了一声,像是告诉自己一件事似的,陈述道:“他就是师兄。” 林师冲她笑笑:“昨日应该已经见过我了。” 她看起来真的很小,在宽大的衣摆下显得更甚,她枕着胳膊,止住了方才的闲聊,看着林师问道:“你们在查王宪知?” 她似乎一点不忌惮似的,别人都尊称一声尚书令为王大人,抑或是尊着他的年纪叫一声“王老”,她就这么直直白白喊大名。 林师惊诧:“你怎知?” “昨日半夜王宪知进宫面圣,我偷偷的,听见了他说此事。呼,真是惊险,差点就被他发现了。”她舒了口气,仿佛是回忆起了昨夜里踩到枯枝的惊魂一刻。 林师不解:“他向圣上提了关于天文道的事?” “他被参了一本同天文道勾结,此事他不敢再提。”刘鸢说,“他说了些有的没的,无非是劝皇兄莫要轻信周明持,诸如此类的。” 她想了想,似乎是重整了下措辞,“我觉得,你们要查的事情和他并无多大关系。” 没有关系?我们抽丝剥茧查了许久,从流言查到假半仙,再到杜家,由杜家猜疑王宪知,她单单一句话,就敲定了,没有关系。 林师走近,坐下,皱眉道:“为何说并无关系?” “你们如果查到了西南署,就知道,现存在世的,关于西南署的事情皆是传说。”刘鸢“嗯”了一声,继续道,“或者换一个词,流言。” “诸位联想一下事关天文道的流言,想必心知肚明:皆为一派胡言。” 这些话从她嘴里道出,有些不符合她年纪的老成,但却又带着不得不让人信服的魔力:“你们就那么确定,小曲儿就是西南署的人吗?而西南署从不为他人效力,违反者视为叛徒处置的这则传闻,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又难说不是有心之人想让你们知道的?” 林师错愕:“我们查的这些事情,你又怎知......” “啊。”刘鸢茫然了一瞬,看向叶语安:“小语安之前告诉我的。” “我.....托她探一下宫里的情况,就稍稍说了一下,师兄你之前告诉我的。”叶语安缩了缩脖子,手并二指举过头顶,“我发誓,文若肯定信得过的。” 林师叹了口气,无奈,但也笑了,他呷了一口茶:“你从前冒着被金吾卫发现的风险都要溜进宫找她,我也不能说不信。” “什么叫被发现的风险。”叶语安叉腰不满,“师兄你也太折损我了,那些守宫门的废物点心,我怎样都不会被发现的。” 杜云中如果真当他说的,不知道有假半仙这个人...... 如果假半仙不是杜云中的人,小曲儿这个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的也不是西南署的人,那么这件事便有第三个人存在,即假半仙身后的人,究竟是谁把真半仙藏了起来,他现在又在哪。 “如果你们要查西南署,要查假半仙,可以从中书令周明持入手。”刘鸢镇定道,“他的女儿是皇帝贵妃。同在后宫,我见过。” “也截过她和周家联络的信。” 此言一出,如玉石坠地,惊起一声裂。 这是林师不知第几次惊讶了,从这位长公主出现在医馆的那一刻起,好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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