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是真是假林师心中尚且存疑,总觉得以谷余那般沉默寡言的性子多半不会拒绝主子托付的事情,可想来又心知那日叶语安的一番大张旗鼓的出剑的确也有些欺负人了。 说到这话头,刘景珉才忽觉今日医馆有些安静得过分了,他环顾四周,平日里络绎不绝来问诊的病人也都不见了,他道一声怪哉,倾身探向林师,问:“今日就你一人?” 林师不动声色地向后靠了靠:“她二人有些私事,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这儿都只留我一介闲人。” 他没有详说,刘景珉也就未再追问。空气突然静了下去,林师起身从屋内取来酒杯,刘景珉顺势接过,神色却有些罕见地心不在焉。 这是心有郁结?林师心里疑问,目光瞥向一旁,却又想,平日里看上去对任何事都十拿九稳,满不在乎的人,会为何事心结? 他面颊忽觉一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刘景珉方才拿盛酒的那冰玉杯贴了一下,眼下始作俑者正捏着杯子笑看着自己,见他回过神来,道:“长兮,为何事思虑?” 林师:...... 林师被他一句话噎了一下,这人怎的先发制人地反问起他来了? 他反问:“你呢?你方才又怎的心不在焉?” 刘景珉一愣,随后又起了笑意,他枕着胳膊趴在桌上,歪头看向林师:“想不到你竟看出来了,那我便不瞒你。我方才在想,你一个人住这空荡荡的医馆有些过于冷清了,想邀请你去我那住,人来人往的还热闹些。可思来想去觉得你定会婉言拒绝。所以绞尽脑汁思索要怎样同你讲,才能让自己不被拒绝得过于难堪。” 他话中意味捏得巧,目的便是让林师再找不到拒绝的借口。谁知林师低头将桌上酒盏轻轻一推,歪头,声音放得很轻,只余两人能够听到,他直言问。 “这番说辞想了有多久?” 刘景珉没有听到自己设想中的任何一种回答,略微一怔。 林师低头抿了抿嘴唇,他直觉刘景珉方才并不是为此事,但也并不想明明道破。他托着侧脸抿嘴一笑,多少带了些意味不明的感觉,他道:“难为你如此这般心思,还带了酒,拒绝的话莫不便显得我有些不识好歹了。” 刘景珉闻言一挑眉,随后喜笑颜开:“这话出口,我便当你答应了。” 林师失笑:“我又何时答应了?话虽这样说,但放着好好的住处不呆,去掏钱住客栈,哪有这样的道理。” “既然是我出言邀你去,自然不用你花钱。”刘景珉起身,“再者说,这医馆真是好住处么?你瞧,窗子都破了。” 林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昨夜厮打时弄破的窗子,早晨经过叶语安的修补,上午又经过林师的调整,已经与一块合格的窗子无异了。 林师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昨日师妹练剑不小心弄坏的,我简单修补一下便罢,凑合着住了。只不过手艺不佳,见笑。” 刘景珉向前探身,依旧不依不饶般:“况且这医馆见多了病人,除了药苦味,还有血腥味,久居对身体不好。不如你先去我那儿歇着,我明日叫人来修补一番,保证修得看不出一丝痕迹。况且若是想回来住,等一切都收拾好也不迟。如何?” 话从口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林师一怔。 他几下便看出昨日发生了什么。 他还能看出什么? 这下林师心头像是被火燎了一下,叫他坐立难安起来。 沉默片刻后,他终于点点头,小声道了句“那便劳烦你了。” 刘景珉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大概是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又像是得偿所愿的开心,他脚踩着石桌向后一仰:“好说好说,我乐意至极求之不得呢。这有什么可劳烦的。” 他的神情实在不像是有什么心思,刚刚那番说辞仿佛是为了说服林师和他走而随口扯的借口。林师随着他的笑容也哧地一笑,小声轻斥了句:“油嘴滑舌。” ...... 临走前,林师采了藤上的葡萄,分给了坊间的孩子们。一个身着黄色儒裙的女孩子,并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跑开,她捧着葡萄仍站在原地,仰着头,直到林师蹲下身与她平视,才犹豫着,怯生生地说:“大哥哥,你也要走了么?” 林师认得她,她是邻居赵姨的女儿,乳名小囡,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活泼,不合群。之前苏柳木和叶语安闲暇时间会带着她玩,他揉揉她的头:“你瞧,哥哥家的窗子破了,等窗子修好,哥哥就回来了。” 小囡点点头,又攥着衣角问:“那苏姐姐和叶姐姐呢?我早上和阿娘去集市买东西的时候见到她们走了。” 林师安抚般笑了笑:“她们也很快就会回来了,也许会比我晚一些,等她们回来了,再带着你玩,好不好?” “嗯!”小囡重重地点了点头,正当林师起身时,她又拉住林师的袖子:“拉勾勾。” 林师勾住她的小指,认认真真地同她拉了勾,小丫头才放心下来,还撅着小嘴郑重其事道:“说谎的要吞一百根针哦!” 刘景珉刚从屋里出来,正看见小丫头从林师手里顺走了一块云片糕,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刘景珉盯着她离开的背影,好一会儿,直到林师回头,刘景珉伸出手:“我也要。” 刘景珉见他没反应,颠颠肩上的包裹:“我都帮你搬东西了,讨个奖赏不过分罢?” 林师朝他的手轻轻拍了一巴掌:“怎么和小孩子抢零嘴。” 这一拒绝,叫刘景珉罕见的沉默了,他站在那儿,安静片刻才缓缓开口:“小时候爹娘管得严,不要让我乱吃。街上的小孩拿着糖画和蜜饯,我只有羡慕的份。长大了没人管了,想吃,却尝不出那时的味道了。” 他嘴里的话一项半句真半句假,若是陵南王府曾经的管事在此,一定狠狠地翻一个白眼,腹诽刘文易你又在说什么胡话,老爷夫人在世的时哪里严过一回,夫人哪次不是有求必应,我看你就是贪嘴了罢! 可惜眼下并没有管事,林师被他突如其来的消沉吓了一跳,他忽然站定脚步,试探着伸出手:“云片糕没有了,我,我这里还有两块山楂糖,给你罢?” 刘景珉从林师手里顺走一块山楂糖,得偿所愿,心情颇佳,还“大发慈悲”不忘给林师留一块:“我只要一块,另一块你吃。” 林师:...... ...... 刘景珉的嘴是个闲不住的,他打着“接风洗尘”的由头把林师按在了客栈前厅。 左右不过在此处借住几日,不知是接的哪门子风,洗的哪门子尘。八成是刘小公子想尝尝贴在客栈门外的那张传单中所说的,掌柜新上的夏季特供清凉鱼脍,解暑酥山——进门时林师瞧见他盯着那张海报看了许久。 刘景珉叫了几道小菜,又叫店家温了壶新茶。夏日炎热,林师算不上有胃口,只动了几筷,便撂在手边,喝起茶来。 刘景珉坐在他对面,手里捏着木筷,正去够桌上的那盘鱼,林师端着一盏茶,垂眼正欲送入口中,蓦地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林公子?甚巧哇!” 两人不约而同地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何书从门口神采奕奕地快步走进来,挥舞着手臂朝他们招手。 林师放下还未送入口中的茶水,笑着招呼:“何公子。” 何书一点也不见外,拉了把隔壁桌的椅子就在二人旁边坐了下来,摆了摆手:“哎,生疏。叫我何书就好,或者二位也可以唤我的字,子魏。” 林师给他添了盏茶,何书仰头一饮而尽,发出一声谓叹:“秋闱马上要开始了,长兮,你真的不打算去参加?像你的话,一定能入围的,到时候在长安寻个大小官做,这辈子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林师笑着摇摇头:“我一介山民,读了两纸书罢了,何德何能在长安任官。” 何书刚想说你这哪里有山民的样子,休想骗我。还未开口,被一旁的刘景珉漫不经心接过了话:“在长安做官又未必要读过书。” 他斜靠着木椅子,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长兮在这地方做官,才是辜负了读的这些书。”
第23章 闹剧 何书眨眨眼,看上去并未理解他说的话。 林师怕他再次“祸从口出”忙移开目光,打断:“不谈此事罢。” 何书也并未细问,他扯扯林师的袖子:“你瞧。” 林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墙上用墨色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诗句,几个人站在那,正小声交流着些什么,时不时点点头。 何书扬扬下巴,颇为自豪:“那几句是出自我手,我将它写在客栈墙上,这样能听到来来往往的人对于它的评价,方便多了。” 林师第一次听说,好奇道:“确实是个好办法,可写在墙上,客栈掌柜也没意见?” “现在就流行这个。”何书嘿嘿一笑,“秋闱前后,进京赶考的考生太多了,大多都住在客栈。许多人都喜欢这么写,久而久之,掌柜也就不管了。后来他们发现此举能吸引到更多的客流,反倒多多鼓励起这样写了。” 刘景珉在一旁听着何书絮絮叨叨拉着林师闲聊,总觉得他话里话外都是展示自己文采的,想让林师夸他的意思,冷不丁在一旁开口:“听说你这次是第三次参加省试?” 何书低头,消沉道:“是啊,我都落榜两次了,都说事不过三,我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考上了,否则就没脸回乡见人了。” 方才站在墙头的那几位已经走开了,林师才能看清何书写在上面的字。虽说初见何书便夸林师写得一手好字,可这样看去,何书的字也丝毫不差,颇有入木三分的劲气。 再瞧一瞧那诗,韵头韵尾,平平仄仄,对仗工整,若是拿给杨涧山那般人物读上一读,兴许会评上一句尚且稚嫩,但放在众多考生中,也足够看了。 林师不解:“这首作品若是放在考场上,不失为一首佳作,哪怕未得考官钦点,评分也不会低。为何会前两次皆落榜?” 何书叹了口气:“若是只考贴经和杂文,那便好了。策问才是难中之难哇。” 刘景珉在一旁轻笑一声,一副有趣的神情,似乎猜到了他接下来会讲些什么。 何书压低声音,哭丧着脸:“我策问回回低分,上次还差点被考官拿住,差点被冠以以下犯上的由头打入大牢呢。” 林师双目微怔:“这样严重?” 何书失落着点点头:“回去又被先生骂了一顿,说我言辞过于犀利,又犯了圣上的名讳,他怕被牵连,就让我卷铺盖滚蛋了。” 林师张了张嘴,又不知要怎样安慰他。 刘景珉在一旁吹了吹茶,翘着腿:“想通过省试,其实很简单。” 他觉察到林师看过来的目光,放下茶杯,在何书满是期待的注视中缓缓开口:“给考官塞点银子,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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