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杀还都的这一路上,盛和泽如入无人之境。 早在数月前,他便已挥笔写下了檄文,痛斥盛和泰昏聩无能,残害贤良,僭越祖制,篡取了本属于他的王位,遒文壮节,言辞凿凿。 看守城门的官员要么早已被其暗中勾结收买,要么就是被盛和泽这般欲弑神佛的威势所慑。对于少数死守不放者,盛和泽采取的方式也很简单,便是用刀剑杀出一条血路—— 毕竟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屠.城就像碾死一只蚁虫那般简单。 “废物!” 南诏王庭中,得知城防接连失守,以为乃是煜军偷袭的盛和泰勃然大怒,拂袖便将案几上的文书卷宗摔砸了一地。 揉了揉发胀的颞颥,盛和泰步履焦灼地在帐内来回踱步,见众官员皆俯首在地却无一人所发一语。像是为纾缓内心难掩的焦躁,盛和泽颇不耐烦地撩开长帘步出帐外,却愣怔在地。 远处地平线上,青鸦般的乌压黑骑如绵延潮水般逆光滚滚涌来,为首的中年人纵马持枪,身姿如豺豹般矫健,金色的阳光在他麦色的皮肤上闪烁流动,他手中高举的弯刀利刃亦在日光下反射出粼粼光芒。 “那是……” 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盛和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从被虏去煜朝,这么多年来盛和泽一直杳无音讯,加之父王对其也并不怎么在乎,并没有怎么有意去寻访其下落,盛和泰以为自己这个倒霉兄长早就客死他乡了。 盛和泰抬手揉了揉眼睛,但那股奔流并未消失,反而愈发逼近。 “快!来人——杀了他,快!” “你们谁若是杀了他便是南诏的勇士,本、本王会给你们高官厚禄!” 慌不择路地跑回帐内,盛和泰抬手指着直捣王庭,眼见便要逼近自己眼前的盛和泽,对着帐中的官员武士神色张惶地大声喊道,但众人却无动于衷,庭内仍是一片死亡般的沉寂。 罗杰盛晚年为了扶持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所生的庶出儿子登上王位,杀了不少棘手难缠的老臣。但即便父王替他拔除了花茎上的倒刺,但没有绝对的实力的人却依旧难以握住这权柄。 南诏内的诸多大臣早在先王因宠溺庶子而铲除朝野重臣时便心存不满,更遑论盛和泰上位后的昏庸举动,只是迫老国主的威慑敢怒不敢言,但如今,今非昔比,他们自然没有定要听其发号施令的必要。 “你、你们反了啊……!?” 见众臣皆冷眼旁看,盛和泰心下又惊又骇,眼见盛和泽的兵马便要行至帐前,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当即胡乱牵过厩中一匹战马便纵马欲逃。然而昏头转向的他却迎面遇上了绕道而来的盛和泽,盛和泽手中长.枪一震,盛和泰便一个趔趄摔下了马背。 “你你你你……你不能杀我!我、我我……我是你弟——” 盛和泽不断逼近,而盛和泰则不住地朝后爬,泥土把他锦绣金纹的长袍弄脏甚至磨破,他颤抖着声音说着,但他话音未落,寒光一点,那长.枪却已行至面前,像是被被割破喉咙的鸡崽般,鲜血自颈侧汩汩而出,让他再也说不上话来。 手起刀落,盛和泽斩下了盛和泰的首级,他拎着那鲜血淋漓的头颅重回自己阔别二十余载的王帐之前,他的身上沾满自己与他人的鲜血,阳光给他冷峻的神色镀上一层金辉,映照得宛若神袛,南诏众臣皆俯首—— 十年生聚,枕戈饮血,他们的王回来了。
第87章 屠猛虎 在夺回南诏国主的位置后, 盛和泽果然信守承诺,遣使节向煜朝表达面北称臣之意,先前允诺的事项亦一样不少, 如此不战而屈人之兵, 贺重霄心下自是欣慰。 趁此战乱之机, 博陵崔氏旁支的郑国公崔宇晨之子崔征, 却号召田庄庄客,为一己私利假借重霄名义屠斩掠夺南诏县郡,大肆搜刮掠夺。 许是忙着平息稳定内.政, 盛和泽虽并未有所怪罪, 依旧信守承诺,给了大煜足够的利好, 可贺重霄知道, 若是因一时小利而失信于南诏乃至各国,无异于自毁威誉,饮鸩止渴。 故而得知此事, 贺重霄当机立断, 下令将崔征斩首示众,却遭到军中众副将一众反对。 “贺将军,这人杀不得。俗话说得好, 打狗都要看主人,何况这不是尨犬而是只猛虎啊!” “就是啊,强龙不压地头蛇,再说了您便是要问斩, 也需请旨圣上。毕竟崔宇晨的国公是林氏一案后御笔钦封的, 陛下深谋, 却独独挑了此人,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久居庙堂的您难道不知陛下这是何意?” “同崔家乃至陛下作对,您这又是何苦?” …… 营内众裨将七嘴八舌,可言说的大意却是一致。 贺重霄当然也知道,在以雷霆手段震慑威压各世家大族后,萧憬淮总会故技重施,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而选崔宇晨这般随遇而安并无远志,却身居氏族高位的人做这个施恩放权的对象从权衡上来讲自是最合适不过。 可这些因而受到伤害与损失的黎民百姓呢?又有谁来在乎他的生死与利益。 法不上大夫,不上贵胄,不上亲勋,要法还有何用?更何况此事涉及军.政国威,更非儿戏,他又岂能容忍为虎作伥?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他既为国公之子便更当知法循礼,又岂该目中无人,为祸乡里?” “更何况——” 贺重霄敛眉而视,逡巡众人,神色淡淡,而眼锋凌厉,言语间带着毋庸置疑的威慑笃定: “我杀的,就是虎。” 在贺重霄力排众议,将崔征斩立决后,久旱蝗虐的巂州竟降下甘霖。 原本饱受郑国公一族压迫祸害的当地百姓原本早已麻木,可当那颗至死都在骂咧讥诮、耀武扬威地显摆着自己家势而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的头颅滚落,鲜血燥热为雨水冲刷殆尽,巂州百姓的灵台仿佛也伴着这场夏雨一道归于清明。 “啊!下雨了!居然下雨了!” 伴着眼尖之人的欣喜惊叫,城中百姓们如梦初醒,纷纷冲出家门,感受着久违的凉爽,任雨水打湿满身衣袍却仍是满面乐呵笑意。 “天哪……感谢上苍降下甘霖。” 一位老媪走到田间,颤巍着俯身抓了一把被雨水润湿的泥土,几近痴怔地喃喃自语,她家中那为数不多的几亩田因久旱而三年近颗粒无收,再度嗅到尘泥新翻的清新气息,老媪的眼眶随即濡湿。 “感谢神明!感谢上苍!” 一时间,巂州城内响起了此起彼伏地叩拜高呼,然而正在此时,却不知何人倏而扬声慷慨陈词: “大伙谢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做甚么?眼下我们最该谢的应是贺将军,是他斩了那横行乡里的歹人,救我们于水火!” “说得好!我看呐,贺将军才是这下凡显灵的活神仙,早在数十年前便听说贺将军年轻时在邓州也是这般,久旱未雨,斩杀贪官,天赐甘霖。一次是巧合,那两次不是神明显灵又该如何解释?” “对!贺将军!贺将军!贺将军!” …… 一呼百应,四周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高声呐喊,更有不少百姓纷纷跑到军营外自愿遣粮送衣,运到重霄军营外的物什在短短数日内便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巂州本就僻壤,贺重霄本不欲收取一概婉言辞谢,但着实盛情难却,他便象征性地收了些帛缎衣物和当地特产的药材,但其中大部分却仍是下发拨送给了军中士卒。 夏秋交界,这场迟来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小半月,巂州百姓便也一面打理闲置已久几近绝望的农务,一面载歌载舞地欢庆了足足小半月。 百姓们喜上眉梢欢呼雀跃,因知贺重霄并不欲收取民脂,渐渐便也不再赠之实物,而是敲锣打鼓歌舞奏乐,甚至还在祠庙中供奉起了贺重霄的塑像,著书立说,歌功颂德,几近将之奉若神明。 临行还京,在最后检视完城隍垛时,一路上仍有不少百姓念念不舍地夹道惜别。正在此时,人群中倏地窜出了个身着花裳的小姑娘给,她极为机敏地从大人身侧溜过,小跑到贺重霄面前,踮脚举起了手中那束漂亮的鲜花: “伯伯,您真好,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像伯伯这般的英雄!” 一个身着青衫眉目清秀的小小少年气喘吁吁地追上前来,见了贺重霄不免有些发怯,但却仍是面露委屈道: “呼……可是灵儿,你阿娘早就和我阿娘定好婚约了……” “哼,谁要嫁给你这个擤着鼻涕的小鬼,除非你今后能成为像伯伯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小姑娘双手抱臂,万分骄纵地故意撇过脸去,但面颊上腾起的绯红却暴露出少女内心的娇羞。 孩童嬉戏打闹的笑语欢声渐行渐远,看着少年们蹦跳的身影融入清晖霞光,贺重霄继续朝前走去,却在拐角撞上了个怯生生的少女。 “谢、谢谢您……” 少女是方才那户小姐家的下人之女,因出身贫寒,她手中握着的那簇野花比起府邸中人力细心栽养的名贵鲜花相去甚远。 捧着那簇杂乱无章的野花,少女颇不好意思地绞勾起了手指,低低垂下了脑袋。但贺重霄却是接过了那丛野花,蹲下身来摸了摸女孩的头,冲她淡淡笑了笑,并在女孩不注意之际偷偷塞给了她些许钱财,好教其能继续替她娘亲抓药。
第88章 半璧阖 “陛下, 郑国公又来宫门前负荆请罪,说自己教子无方不堪担居如此高位,请您下诏废去国公爵位了。”一小黄门进殿通传, 凝神侧耳, 果然能隐约听见宫门外传来的扬声高呼与顿首叩地所发出的闷响。 这已经是萧憬淮这几日来第十数次听闻这句话了, 堪堪在御医吊的猛药下退了高烧的他叹了口气, 哑声开口,语调中掺着憔悴与疲乏: “安顿好他在京中的住处,同他说朕眼下大病初愈, 不便见客, 令郎之事待朕召回了重霄军自会给他一个答复。” “喏。” 小黄门领了诏令便唱喏告退,朱红的殿门关阖, 隔去了外界的嘈杂喧嚣, 却也使这偌大的南熏殿中又只余下了萧憬淮一人。 随着年岁渐高,萧憬淮的身体状况亦是大不如前,他在位期间虽不敢自诩宵衣旰食朝乾夕惕, 却也称得上励精图治勤于政.务, 批阅奏章至夤夜乃是家常便饭。先前年轻时尚无所谓,可近些年来他却常感身心俱疲。 早在崔宇晨驮着自家爱子的棺椁灵柩,一路且哭且嚎, 快马加鞭地赶回京都前,便已有枚不胜举的弹劾书文雪片般飞置御案。 有说贺重霄三番五次违逆圣谕,以下犯上,目无王法, 罪不容诛;也有说他此番南下, 勾结南诏世子, 居心叵测, 包藏祸心,定有谋逆之意;还有说其手下重霄皆乃强兵悍将,若是纵其发展,来日定会尾大不掉,断不可留存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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