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小戈粗略打量了下这间破屋子,目光落在最显眼的麻袋上,那是州府刚发的米粮,这一小袋是四斤,足够这孩子吃一阵子了。 小孩见他盯着自己的粮食,登时警惕起来,跑过去紧紧攥住麻袋,大有誓死捍卫的架势。 姬小戈问他:“带我来干什么?” 小孩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他,确认他不会来抢东西,这才开口:“你……穿得好,有钱,有吃的,赏、赏我一点吧。” 姬小戈了然:“啊,你在向我讨饭,我也是个讨饭的。” 小孩讷讷:“你、你不像……” 姬小戈把那些细瘦的枯枝子丢进灶膛里,先给他生了火:“你会说话,挺好的。” 他又想起一点点,那个记忆里的孩子,是个哑巴。 但那个孩子对自己似乎很热情,好像还送过他礼物,是什么来着? “你……你做什么?” “我出去一会儿,给你弄点柴禾和吃的来,你在这儿老实看着灶,别让火熄了。” 小孩点点头。 姬小戈很快搞来两捆劈好的荷柴,又给他带了些齑好的面粉,没给他带什么大鱼大肉,也没有什么新鲜蔬菜,小孩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姬小戈嘲道:“指望我给你带山珍海味呢?想得美,我说了,我也是个讨饭的,想吃那些好吃的,有本事自己去讨来。” 小孩咽了咽口水,不再惦记有的没的,当下吃饱才是正事,便手脚麻利地帮着烧火。 姬小戈挑了根合心意的烧火棍给他:“我教你怎么做饭。” 烧水、煮饭、和面、蒸馒头,他就教了他这四样,其他就是一句话:“放水里煮熟,或者放火上烤熟再吃,尤其是鱼和肉,听明白了吗?” 小孩道:“我只能抓到老鼠。” 姬小戈无奈:“老鼠也要烤熟了吃!把内脏清干净,插在棍子上翻来覆去烤熟!有其他肉吃就别吃老鼠肉了!记住了吗!” 小孩认真点头:“记住了。” 这一刹那,姬小戈突然想起来了。 那个小哑巴送了他一串老鼠干。 一串风干很久的、他自己舍不得吃的老鼠干。在那个阴暗湿冷的洞穴里,如同绝世美味般被他捧了出来,一串三只老鼠,退了毛,清了内脏。 粗陋的,赤|裸的,干净的。 一如他的心。 *** 三日后,曹肆诫和姬小戈整装完毕,买了四头骡子,拖着两大车粮食踏上了冰原。 曹肆诫:“你好像对那个孤儿很上心?” 姬小戈:“萍水相逢罢了。” 曹肆诫琢磨着,可能因为他自己是个孤儿了,所以感同身受,对其他孤儿颇为照顾吧。 他问:“怎么不给他多留些吃的和银钱?我看你那儿还囤着不少腊肉。” 姬小戈嗤道:“我自己辛苦讨来的腊肉,凭什么要分给他?他自己不会去讨吗!” 曹肆诫忍不住吐槽:“你那样也叫讨饭?算了,随便你吧。” 旌北城就在不远处了。 达县那个破落的屋子里,小孩吃完一顿自己煮的热乎饭,正躺着发呆,觉得有什么硌着后背,伸手摸了摸,从干草床里扯出一贯铜钱。 整整一贯。 他想,这应当算是他讨来的。 *** 待到战乱平息,监察御史便收到了厚厚一沓卷宗,里面详尽罗列了樊知州阳奉阴违、克扣朝廷赈灾粮、官商勾结、哄抬粮价的不法罪行,有真实的粮食出入账目作为物证,又有赵大人和吴秀才作为人证,可说是证据确凿。 念其最终迷途知返,签下了开仓令弥补过错,可免死罪,流三千里。 不过监察御史也注意到,卷宗中提到了一伙盗匪,据说他们洗劫了与樊知州勾结的富商周老板,一夜之间清空了他家囤积着卖高价的米粮,之后便离开达县逃之夭夭,无人知晓他们的行踪了。 边关盗匪肆虐,罪行数不胜数,由于富商一家并未闹出人命,故而此案件压根不受重视,很快埋没在浩瀚如海的悬案中。 当然这是后话,按下不提。
第87章 破译 带着搜刮来的两车屯粮,乔装后的曹肆诫和姬小戈来到旌北城的城门口。 克林国的守卫拦下了他们,语气很不友善:“对面来的?什么人?车上装的什么?” 曹肆诫作农户装扮,穿着向达县百姓借来的朴素衣衫,袄子上打了好几处补丁,开线的地方冒着脏污的棉花。姬小戈也与他差不多,戴着顶灰兔皮帽,脸上冻得发红,坐在骡子拉的板车上晃荡着脚。 被问询是意料之中的事,曹肆诫好声好气地回答:“军爷,我们兄弟俩本就是旌北城的人,早前去达县打铁谋生,谁料突然打起了仗,我俩就一直被困在那头回不来……如今因为一些事,我俩得罪了那边的州府,就想着回家避避风头。” 守卫并不信他:“得罪了州府?怎么得罪的?” “我俩……呃……”曹肆诫欲言又止。 “做都做了,有什么不敢说的!”姬小戈从板车上跳下来,小悍匪似的刮了下鼻子,“那边不给放粮,好久吃不上一顿饱饭了!我和我哥饿得受不了,就去挟持了那个姓樊的官老爷,逼他开仓放粮,然后又去劫了一个富得流油的奸商,把他家仓库里囤的粮食薅出来两大车!反正留给他们也是高价卖给百姓,我哥说了,我们这样叫劫富济贫!” 他一张小嘴叭叭地全说了,曹肆诫做出想拦也拦不住的样子,最后只能垂着头搓着手,讷讷辩解:“军爷,我俩不是强盗,我俩也是有苦衷的……犯了这么大的事,达县官兵正到处搜捕我俩呢,那边肯定是待不下去了。我俩寻思着,还不如回旌北城来,这里现下归了你们克林国,想来那边的州府就管不着了……” 守卫冷笑:“敢劫持朝廷命官,劫掠商贾私粮,呵呵,你们两兄弟胆子可够大的,所以这是到我们地盘上避难来了?” 姬小戈插话:“我娘还在旌北城里呢,我们回自己家,有什么错吗?” 曹肆诫装模作样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恭敬点,少顶嘴。 他发现了,这孩子配合着撒起谎来都不用对词,神态语气恰到好处,丝毫不慌张不造作,加上那副孩童的身量面孔,更容易取信于人。不像师父,演个戏破绽百出,说句话既没技巧又没感情,要是遇上这种情况可要犯愁了。 了解到所谓的“隐情”,守卫反倒放松了警惕。 达县发生的事,他们只要问问在那边探消息的同僚就知道了,看着两兄弟的模样,确实像惹了麻烦逃出来的,而且他们车上有粮食…… 守卫道:“过所拿出来。” 曹肆诫连忙递上。 “你是铁匠?”守卫查看他们的过所。 “嗯,跟我爹学过打铁的手艺,还练了些拳脚功夫。” “手伸出来给我看看。”守卫盘查得很细,注意到他掌中的茧子,确实有打铁抡捶留下的痕迹,又对照过所,“原籍旌北城南四街……” “南四街菜根巷,我娘还住在那儿,街坊邻居一问就知道。”姬小戈催促道,“军爷,能放我们进城了吗?” “急什么,再等等。”守卫示意同僚去问问达县和菜根巷的情况,再次确认两人的身份,目光在两辆板车上来回扫荡,“至于这些粮么……” 曹肆诫心领神会:“军爷,我们带来的这些粮……来路不正,按理说是赃物,被查抄了也是应该的,我们绝无怨言。只是恳请军爷看在我们家中还有老母要侍奉的份上,施舍两袋,放我们一条生路……” 守卫满意颔首:“嗯,还算上道。” 不一会儿,其他守卫带来了消息,这两兄弟所言属实。 本就是旌北城的人,在稷夏境内犯的案子,与他们克林国有什么关系。守卫“秉公办事”,缴获了两大车“赃物”,连同四头骡子都扣了下来,这才放他们进去了。 曹肆诫和姬小戈一人扛了一袋米,来到南四街菜根巷,住进了提前安排好的民居中。 那里有个面善的中年妇人等着他们,也就是那位“需要他们侍奉的老母”,实际身份是他们在旌北城的接头人。 终于安顿下来,两人商量了下一步的谋划,便换了原本的衣裳,暂且休息。 *** 三天后,曹肆诫去揭了一份官府张贴的公告。 姬小戈跟着他来到专门设立的堂署,这里有三位不明身份的克林国官员坐镇,负责筛选所有声称自己有办法破解密文的人。 重赏之下,每日都有各种各样的能人异士前来对答,一个个都信心满满、言之凿凿,但那三位官员也不是吃素的,见得多了,已然练就了火眼金睛,只要看上几眼、听几句话,就判断出这人是不是骗子。 张榜一个多月了,目前没有一个人能通过最终的试炼,也就是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破解密文。不过也不能说所有人都是骗子,有些人提供了与那些符号相似的线索,虽然真真假假的说不清楚,但也算尽了心力,还是能拿到赏银的,故而揭榜的人至今络绎不绝。 曹肆诫带着姬小戈排队。 他们前面还排了三四个人,要等他们先表演完了才能轮到他们。 第一个过堂的是个书生,那人手持一把折扇,滔滔不绝:“小生自幼饱读古籍,曾在一本志怪传记中看到,在极南之地,有一种名为言兽的怪物,其吻如鸟,其身如牛,其尾如狼,能通晓世间万物之言,并用尖喙书写成统一的符号。 “仓颉正是在遇到言兽之后,才顿悟了造字的灵感,并逐渐演化成我们如今使用的文字。但其实,不论国别、不论地域、不论族裔,世间所有的文字都脱胎于言兽所书写的符号。 “没错,告示上的这些密文,就是言兽留下的。注意看,每个符号的形态都弯曲回转,彼此勾连,像不像尖喙在沙土上描摹出来的?” 头发卷曲的官员问:“哪本古籍?呈上来给我看看。” 书生回答:“古籍名叫《火狱笔谈》,是小生幼年时偶然翻阅过的一本书,时隔太久,如今已无处可寻,但我所言……” 肤色较深的官员打断他:“那依照你的说法,该如何破解这种言兽符号?” 书生自信地说:“倒推即可。既然我们的文字是由言兽的符号演变而来,自然也可以倒推回去,只要用形态相近的笔画替换掉对应符号,再按顺序排列,经过多次推演排除,就可以破解密文了,比如第一个符号……” 懒得听他冗长的过程,头发卷曲的官员道:“直接说你破解的结果吧。” 书生轻咳两声:“好,小生破解的结果是——心有灵犀、佳人、情意绵绵、皓月、共度良宵爱无穷。大人,这正是一篇向心仪的雌兽抒发爱意的诗文啊!” 曹肆诫和姬小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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