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又滴水不漏地回答,“神使大人当初是低调出使,特意隐瞒身份路过我们这里,想必就是为了看看最真实的勾昌吧,那我们自然不知其身份,只当是寻常的西行之客。不知我们勾昌六城给大人留下的印象如何?若是有人怠慢于您,我必当是以严惩!” 简生观淡淡道:“我当时急着赶路去曛漠,只在卜陀城宿了一夜,觉得驿站里的一应物事干净齐全,旁的都没在意。” “哪怕只是边缘小城的一夜情缘,也是我们勾昌的幸事!看样子神使大人对我们勾昌还是挺满意的?您赶着去曛漠,也是为了更完整地体验这段丝路吧。”勾昌王感佩道。 “不是,是为了去找我命中注定的徒弟。”简生观直言。 勾昌王一下子卡了壳:“啊……” 沙依格德适时补充:“也就是我。” 勾昌王不耐道:“谁问你了!” 师徒俩被迎进王宫的途中,作侍从装扮的兼五一朝简生观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悄无声息地隐没于人群,自去执行她的任务了。 勾昌王宫张灯节彩,俨然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饶是沙依格德这般过惯了奢靡生活的贵族,都觉得最近这一场场宴席令人厌烦了。 尤其勾昌王的目的性太过明显,直接在简生观的席位前端上了一座金山,大概还从撒罕那里听到了神使大人钟爱舞姬的传闻,又安排了六名妖娆美艳的姑娘专门伺候和献舞,一副不把他攻陷誓不罢休的姿态。 这种把野心和价码赤|裸裸摆出来的做法,其他国家觉得上不得台面,要做也是暗地里搞小动作,就像尼赫迈亚与伊顿家族那样,但勾昌人做起来毫无负担,因为他们向来如此。 想要什么就去争,争不到就去抢,抢来了就是我的,谁也不想再从我手里夺走。只要你能给我带来利益,我们就是铁杆的朋友,荣华富贵尽可同享,而当这份利益失去用处,勾昌人也会将曾经的朋友弃如敝屣,所有前缘一笔勾销。 这种当众贿赂的场面,沙依格德原以为师父会有所抗拒,没想到简生观眉毛都没动一下,十分坦然地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但也没有去关注那座明晃晃的金山和周围的六名舞姬。 他只是垂眸端坐,古井无波。 *** 饮了两杯葡萄酒,勾昌王开始与简生观拉关系。 他张口就道:“神使大人,我本人虽不信教,但我有一信奉大金乌神的女儿,刚满十六岁,正是出嫁的好时候。听说了您在撒罕的事迹之后,她就对您万分崇拜,一心想要侍奉神使,以表虔诚,若能蒙大人不弃,结秦晋之好,不失为……” “噗——”沙依格德一口酒喷了出来,打断他的话,“陛下,你知道我师父多大岁数了吗?把十六岁的女儿嫁给一个老头子,你觉得合适吗!” “神使大人虽然满头白发,但看上去很年轻啊,怎么就不合适了?”勾昌王无辜道,“冒昧问一句,神使大人高寿……咳,今年多大了?” “一百零八岁。”简生观删掉一位数回答他。 “这……看不出来啊。”勾昌王震惊,这岁数,难道真有神明庇佑? 沙依格德也是第一次知晓他的年纪,怔怔望着师父的容颜,一时竟忘了接话。 好在勾昌王自己也觉得不大合适,哂然道:“无妨,神使大人家里若有子息亲眷,也可考虑一下我的女儿,总归是把您当做神使和长辈侍奉。” 沙依格德实在听不下去了:“勾昌王,你若想与稷夏联姻,够不上高高在上的稷夏皇帝,也不能把主意打到我师父身上啊。谁不知道你这样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给你自己开辟的这条丝路岔道正名吗?需要这么不择手段吗!” 勾昌王也不甘示弱:“你一个曛漠人懂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勾昌经营多年,丝路改道了这么久,至今还要被你们称作‘岔道’!我们建了那么多驿站,天天悬着心,就怕哪天这得来不易的富贵就给抹平了。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就是要让这条岔道成为正道!” “你们要争线路,建驿站,揽客商,谁也说不了什么,我们曛漠自然也无所谓,反正怎么也妨碍不到我们。可你看看你们勾昌使的手段,犹然重建驿站的几位重臣是怎么死的,路过他们边城的商队屡遭屠杀,你敢说跟你们没有关系?还有这次撒罕的疫病,我怀疑……” “徒弟,吃菜。”简生观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直接喂到他嘴里。 “……”沙依格德自知失言,咽下了后话。 “无凭无据,殿下可不能血口喷人啊。”勾昌王倒是很冷静,似乎对他提到的事情颇不以为意,“更何况莫贺延碛的规矩,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谁会在乎一个没落消失的国度经历了什么?是吧,神使大人。” 简生观对身边殷勤的舞姬说:“不必斟酒了。”又对勾昌王说,“金山和舞姬我都不会收下,劳烦陛下撤了吧。” “大人是不肯卖我这个面子?” “不过我们在砂革城的食宿还请陛下妥帖安排,另外有些私事,也需要陛下多多协助。至于丝路之事,日后再议也不迟。” 得了他这句话,勾昌王便也不再步步紧逼,转而把矛头对准了方才拆他台的沙依格德。 *** 一改方才的阿谀奉承,勾昌王语带嘲讽地说:“对了,听闻沙依格德殿下是要护送珍宝进献给稷夏皇帝的,可半路上被匪徒劫了道?所以现在你是两手空空了?” 吃着师父递来的乳酪点心,沙依格德抽空应付:“陛下消息很灵通么。” 勾昌王道:“既如此,殿下又何必继续前行呢?应该即刻返程才是吧?回去找你父王哭诉一番,倒也不必再受这长途跋涉的罪了,弄不好就把自己的命给丢了。”他看向下方,对自己的朝臣说,“至于出使稷夏一事,大可以交给我们勾昌,有了丝路的支持,我们必会奉上不逊于你们那个……什么狮什么眼的稀世珍宝。” 众臣皆大声附和,嘲笑沙依格德的倒霉和无能。 沙依格德吃完点心道:“不劳陛下费心,我早知道此次出使不会顺利,遇到匪徒、刺客都是常事,就连被昔日的圣教长老囚禁折磨我都不放在心上,其他宵小又有何惧? “我这个人呐,遇到不顺心的人或事,要么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自己想办法解决,要么就当场发疯,逼得所有人都不好过,跟着我一块儿想办法解决。 “到最后,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哦,在座的各位可能还没亲眼见过我发疯?那你们也可以去曛漠和撒罕打听打听,我发起疯来是什么样子。或者问问我师父也可以,他老人家可见识过好几次了,陛下应当不希望我在勾昌也发一次疯吧。” 勾昌王其实有所耳闻,但还是不想轻易放过打压他的机会:“看来曛漠的王储别的本事没有,只有发疯的本事见长啊。” 沙依格德不以为意,反问道:“说起卧狮晴眼被抢一事,不知勾昌王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群沙匪?他们训练有素,驼队行进迅捷无声,领头的以白色布巾蒙面,耍一柄黑刃弯刀,手下各个杀人如麻,极难对付。” 勾昌王漫不经心地饮酒:“没听说过。知道殿下吃了亏,可也不用为了面子,将寻常盗匪形容得这般厉害吧。” 沙依格德不接他的话,对简生观说:“那可真是怪了,如此凶悍的沙匪就出没在勾昌王都附近,还敢明目张胆地抢劫他国使节,而勾昌王却丝毫不知,以后这丝路上的生意还敢过路勾昌吗?只怕到时候所有课上都要被沙匪扒掉一层皮吧?” 简生观表示深以为然。 一听话音不对,勾昌王立即反驳:“简直胡说八道!我们勾昌向来对沙匪毫不手软,见一队杀一队!” 沙依格德道:“那就更奇怪了,若真是如此严苛,我遇上的那队沙匪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有人蓄意养匪纵匪,专门对我下手的么? “这种应该叫官匪吧?肯定跟勾昌的贵族官员有勾结。我是没什么关系了,可要是把这种手段放到丝路上,岂不是想抢谁就强谁?彼时商队若想平安通过勾昌,就要缴纳高额关税,否则就不能受到保护,随时可能被抢?” 勾昌王登时被堵得说不出话。 沙依格德所说的这种官匪确实是有的,给自家丝路正名之后加收关税的计划也确实是有的,可这些当真不能放在明面上说啊!袭击他们的这队沙匪跟勾昌压根毫无关联,这么说让神使大人勘察丝路的时候怎么想啊! 沙依格德游刃有余地收尾:“勾昌王啊,你是不知道,那群悍匪凶神恶煞,把我师父吓得夜不能寐啊。” 简生观:“??”接收到徒弟的眨眼信号,他才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地说,“啊……好可怕好可怕,没我徒弟陪着根本睡不着。” 沙依格德:“……” 勾昌王连忙向他澄清:“没有!勾昌绝没有动那些歪心思!那队抢夺了卧狮晴眼的沙匪,勾昌就是掘地三尺也定要把他们找到并铲除!” 简生观点点头:“好,到时候还请陛下把卧狮晴眼物归原主。” 勾昌王道:“那是自然!” 师徒俩互相递了个眼神,这顿宴席吃饱了。
第59章 施舍 他们这一行人在勾昌分头行动。 简生观至少明面上确实在勘察丝路,他在境内寻访各个驿站,找往来商队了解这一路的经营感受,询问他们是否有什么顾虑。沙依格德则致力于寻回卧狮晴眼,协助勾昌王四处剿灭流窜沙匪。而兼五一在那天离队之后,便联络了自己在喃兀城的线人,试图营救出拜厄斯。 根据多罗阁搜集的情报,策划绑架拜厄斯的是尼赫迈亚,实际下手执行的是伪装成犹然人的勾昌贵族赫胥黎·安迈。 安迈家族是勾昌王最得力的爪牙,为了给自家的新丝路正名,他们一方面在创造机会威胁出身犹然的瑟娅,逼着她在亲生儿子和故国利益上做选择,从而进一步削弱犹然的助力。而且拜厄斯与稷夏使者同行,或许也能直接给简生观施加压力,让他有所顾忌。 另一方面,出于家族自身的考量,他们勾结了尼赫迈亚,想通过他做起绸缪香和神药的生意。前者在丝路上向来大受欢迎,后者是近来压制疫病的必备药物,眼瞅着撒罕的伊顿家靠它赚了个盆满钵满,如何不教他们眼红。 谁知刚拉拢了尼赫迈亚不久,撒罕教院那边就被沙依格德和稷夏使者一锅端了。也不知那稷夏使者怎么突然成了降临的神使,揭穿了绸缪香的原料,因疫病与之有关,所以暂时无法制作和流通,之后又研制出了有治愈奇效的新药,让原先的神药变得一文不值。 于是如今安迈家族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境地—— 绸缪香的定金付了,但货源断了。疫病还没有蔓延到勾昌就平息了,囤下的神药不仅派不上用场,价格更是一落千丈,导致他们在这两笔生意上的布局全部作废。拜厄斯失踪后,瑟娅迟迟没有表态,看样子是想跟他们耗着,稷夏使者完全不像会受到干扰威胁的样子,闲庭信步地继续着他的路线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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