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浮摇头叹息:“你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只苦了我啊,还得跟着帮你善后……说真的,不如让我也拜简先生为师吧,我当你师弟可好?” 沙依格德踹他一脚:“想得美!” *** 拜厄斯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卧床休养期间,他看见了母亲给简生观的第五封来信。 这封信应当是他获救之前寄出的,里面充斥着瑟娅的焦虑、愤怒与威胁。 孩子下落不明,作为母亲固然心急如焚,但无端迁怒于旁人也实属不该。拜厄斯的任务就是陪同和护卫简生观勘察丝路,绑架他的人想拿他当筹码,用他做交易,谈判目标其实是瑟娅王妃,说到底简生观反倒是被牵连的那一方。 眼见母亲在信中逼迫简生观向勾昌和尼赫迈亚妥协,拜厄斯只觉得无地自容。 母亲曾对他耳提面命,一旦发现简生观有让丝路从犹然改道勾昌的意图,就要想办法阻止,可以贿赂,可以恐吓,最好能抓住他的把柄,让他为自己所用。而在自己中了圈套被绑架后,母亲便亲自贿赂,亲自恐吓,把他的失踪归咎于简生观,转而命令他将丝路让给勾昌,以保全自己。 这一刻,他深切体会到了母亲的自私与狂妄。 身为犹然人,就想要不择手段地为犹然牟利。身为他的母亲,又把他本身和他所能带来的皇权看得比犹然要重要得多。曛漠本该在此事中保持中立,如今却因为她的插手陷入泥潭。原来在母亲眼中,从来没有什么清正公允,只有她自以为是的利益。可她凭什么坚信,一切都会按照她的意愿来实现呢? 而后,应当是他脱险的消息传回了曛漠,母亲又给他寄来了一封密信。 这封信的前半段尽是关怀,叮嘱他好生养病,后半段却透露出更多的焦躁。拜厄斯看得明白,母亲等不及了,她已顾不上插手丝路,只要他借尼赫迈亚的手,彻底除掉曛漠现在的王储、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明明自己被绑架就与尼赫迈亚脱不了干系,可母亲在短短数日内又重新衡量了各方的价值,让他与那个罪孽深重的人联手,去谋取她最想得到的东西。 瑟娅写道: 吾儿不必担心沾染不孝不悌之名,我与尼赫迈亚自有交易。 如今他走投无路,不得不重新投靠。只消为他送去治疗疫病的酥粉等药物,他便会遵照约定,为我们母子夷平阻碍。 谨记,事后他若绝迹于莫贺延碛,便放任不管,他若另有所图,吾儿必要灭之。 拜厄斯焚毁了这封信,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 喃兀城外的偏僻驿站中,有一处废弃的酒窖,因店家另外开了间酒馆,便将这里的藏酒全都拖去了新的地方贮存,只留下一室空荡。 拜厄斯移开酒窖的门板,哪怕戴着简生观特制的面巾,还是闻到一股剧烈的腐臭味。 果然,尼赫迈亚的病情已发作到了末期,比他那时还要严重。 他所见到的人,早没了当初威严儒雅的圣教长老模样,骨瘦如柴,须发凌乱,浑身裹着粘稠腥臭的脓水,手脚不停地抽搐。皮肉都被他自己抓烂了,蚊蝇绕着他飞舞,伤口里拱动着蛆虫,比之那些流浪汉、掮尸者还要不如。 拜厄斯在他身前蹲了下来。 尼赫迈亚嘴唇翕动,喉中嗬嗬作响:“小王子……你来了……酥粉,我要酥粉……我知道他能解了这疫病……” 拜厄斯给了他一小纸包的酥粉。 尼赫迈亚抖着手,迫不及待地将酥粉倒入口中,然而他口唇干燥,根本无法吞咽。 拜厄斯又递了水壶给过去,让他顺利吞下了药。 过了一会儿,尼赫迈亚吁了口气,似乎舒服了许多:“你……你能痊愈,我自然……也可以,神医……不愧是神医……哈哈……” 拜厄斯说:“我母亲让我来救你,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尼赫迈亚艰难地说:“你放心……答应的事,我一定会做到……赫胥黎那个懦夫,还有许多把柄在我手里……有他襄助,我能保证……沙依格德离开勾昌之前,必会毒发……” “我哥哥身上的毒,果然是你下的。” “不,不是我下的……只是我做出来的……”尼赫迈亚斜眼看向拜厄斯,“真正给他下毒的人……嗬嗬……不是你吗……小王子?” “是我?”拜厄斯皱起了眉头,“我什么时候……” 他突然顿住,想起哥哥有一次从风鸣丘巡视归来时,自己缠着他讲大沙怪的故事,殷勤奉上的一块炙羊肉。那块羊肉是他亲手烤的,但木炭和佐料是母亲备下的,父亲还夸他懂得尊敬兄长。从那以后,母亲便严加管束,不再让他碰哥哥送来的任何吃食。 尼赫迈亚笑道:“嗬嗬……记起来了?” 怔忡过后,拜厄斯对他说:“神使大人交代过,酥粉要连续服用数日,方可起到治疗疫病的作用,但我没给你带足够的酥粉过来,也没有带其他草药,还请大人见谅。” 尼赫迈亚拨开额前乱发,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他:“你不信任我……嗬嗬,这也正常,小王子不必多虑,你我本就有着……相同的目的。我杀他是帮你……也是给我自己报仇雪恨,只要你治好我的病……” 拜厄斯摇了摇头:“不,我没有不信任你。 “我只是想让你稍微清醒一点,找你问些困扰我很久的旧事,这点酥粉足够了。 “然后干净利落地—— “让你死。” 他拔出了自己的弯刀。
第62章 净化 傍晚的喃兀城笼罩在橘红色的暖光中,人们停止了一天的忙碌,收了摊子,推着货物,扛着锄头回家,影子折在土垣上,映成一幅静谧的画卷。 忽然有一个急速奔跑的身影闯进画卷,那人似乎在追逐什么,但又失去了目标的踪迹,仓促间将闲适行走的百姓冲撞开来。 四周发出惊呼,用带着口音的勾昌话抱怨:“哎呀干什么呀。”“哪来的莽撞小子。”“好像是个贵族……”“贵族了不起啊,贵族就可以踩人脚啦!” 拜厄斯喘着气停下,对他们微微颔首:“抱歉,有点急事。” 放在从前,他根本不屑跟这些平民搭话,贵族就是有贵族的特权,何必跟这些蝼蚁道歉。不过跟随简生观走了一路,协助他给平民看诊,自己又在生死关头绕了几圈,如今的他想通了许多事,原来贵族的命不比平民更有价值,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也没有意义。 见他态度诚恳,长得也俊俏和善,被踩了脚的妇人也就不计较了,她也不想真的得罪贵族,摆摆手道:“好啦,没事的咯。” 拜厄斯借机问她:“大娘,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披着破烂斗篷的人路过?他……他得了病,身上的味道不好闻,应该很容易注意到的。” 妇人回答:“没见到咯,一路走过来都没见到。”她朝着周围的街坊邻居询问,用方言概括了下,“你们有没有看到咯?一个破烂臭人。” 大家纷纷摇头:“没有,没见过破烂臭人的咯。” 拜厄斯泄了气,看来是跟丢了。 他低估了尼赫迈亚,以为他病重失去了行动能力,一时大意,让他从那个酒窖逃了出去。 眼下拜厄斯越发焦急,此人疫病缠身,若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不管不顾传播出去,就算有药可治,勾昌百姓也还是要遭受病痛折磨。况且他与哥哥和简先生还有深仇,只怕还要挑起纷争,置他们于死地。 怎么办?到底去哪里抓尼赫迈亚! “师父你看,我就说他会失手吧。”沙依格德的声音在土垣后响起,“尼赫迈亚是那么好对付的吗?连我都在他手上栽过好几个大跟头,怎么能如此轻敌。” “非要等你弟弟急哭了才出面,当心你自己也玩脱了。”简生观道。 “我、我没哭……”拜厄斯绕到土垣另一边,垂着头讷讷地说。 *** 本以为尼赫迈亚会重新躲藏起来,想办法要挟赫胥黎助他脱身,虽然拜厄斯这回没有听从瑟娅的安排,但按照他的行事作风,还会给自己留有后手。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连沙依格德都没料到,尼赫迈亚会突然变得癫狂。 用不着费心去找,他们很快就听到了那个“破烂臭人”的消息。喃兀城的百姓们都在嚷嚷,说教院那边来了个疯子,浑身发臭流脓,披着脏污的斗篷跑来跑去,逢人就说自己是大金乌神的神使,是圣教长老,要消灭安格拉曼附身的王子,还说他们所有人都是恶鬼。 不比都城里的教院有宽阔的广场、高大的塔楼,喃兀城的教院只是一座很小的院落,总共只有三个教徒在里面。他们平常只负责洒扫,供奉悬挂的烈阳辉印,在信徒祭拜时点燃旭日草熏香。 这里的圣水更是拮据,曛漠王都的教院里有着黄金铺设的巨大圣水池,常年温暖舒适,否则沙依格德也不会醉酒后泡在里面行不雅之举。撒罕王都的教院虽然没有那么奢靡,但也专门给圣水池子做了造景。而这里的圣水池……只是一个水桶而已。 喃兀城的教院中有一口生活用的水井,所谓圣水就是由教徒从井里打水上来,于正午时分放在烈阳辉印下方暴晒一会儿,同时在一旁祈祷,届时那桶水就是圣水了。 尽管制造圣水的流程都差不多,但排面相差很多,那些豪华版的圣水,都是由主教或长老特地举办大型祭祀净化而成,在信徒们心中蕴藏的神力等级不同,自然要高贵神圣得多。 而现在,只见尼赫迈亚对着那个小小水桶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净化圣水。 他的模样实在可怖,哪里还能看出曾经的圣教长老模样,这里的教徒更是认不出来,只想着把他轰走,其中一人已拿着扫帚来驱赶他。 尼赫迈亚大怒,披散着头发,指着教徒大骂:“恶鬼!你们这些恶鬼!都给我滚开!我才是大金乌神的神使,阿胡拉玛赐予我无上的权利,我可以掌控你们的生死!我可以屠杀所有恶鬼!你们都该跪下,赞颂我,供奉我,崇拜我!” 人们议论纷纷,只当是个热闹:“疯掉咯,哪里来的疯子咯?” 方才被拜厄斯踩了脚的妇人又看到他,忙拽着他说:“这个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人咯?你看看,破烂斗篷,还很难闻的咯!” 拜厄斯点了点头:“就是他。” 沙依格德问:“师父,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简生观说:“疫病早已侵蚀到他的浑身经络,让他出现了严重的谵妄症状。之前因为体力不支,他躲在酒窖里也惹不了什么事,但你弟弟给他吃了点酥粉,让他稍稍恢复了一些,这不就出来发癫了。” 沙依格德点点头:“也算是报应吧,他害我得了疯病,如今自食其果了。” 拜厄斯插话道:“虽然都是发疯,但我觉得他跟哥哥的发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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