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舷边则是一排排的栏杆,每一根栏杆都雕工细腻,刻有各式花卉鸟兽,扶手部分包裹着铜质的镀金层,显得分外华丽。 两个字,有钱。 “泗兄对这楼船有何高见?”苏长榆忽然问道。 “有钱。”我如实道。 而且还是天子都惊叹的奢靡。 苏长榆轻摇折扇笑出了声:“若泗兄喜欢,那便赠予泗兄。” 我一口酒险些喷了出来,难以置信道:“什么?” “区区身外之物,何足挂齿,左右放着无趣,倒不如送与泗兄,来日泗兄与我多下两盘棋便好。” 好一个身外之物,何足挂齿。我本以为天子已然腰缠万贯,却没想到身有万金的另有其人。 我淡淡一笑,有些难言,胡乱推脱了便静坐在雕花的窗棂旁,月光如练,轻轻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 窗外夜风拂过,带来远处商船轻语。 底下的商船倒是笙歌不断,比这儿热闹的多。 “当今圣上治世清明,国泰民安,开了互市不说,又创夜市,真乃我辈之幸啊。”听其音色,似乎是个中年商人。 “钱兄所言甚是。” “陛下清明治世,我大胤太平呐,若是昔日乱世,不说互市不通,我等哪还能这儿吃酒?” “要说这互市吧,以前边境封锁,贸易受阻,现在却是商贾云集,热闹非凡,那崔老板也不是一般人。” “崔行长深谙商业之道。就拿这凤陵的荷花莲蓬来说,若没有他,我等哪来的渠道?哪儿有钱可赚?哈哈哈哈......” “来!喝......” “听闻这崔老板艳福不浅......” “......” 好端端被人夸了一通,我有些脸热,转向对面,见苏长榆似乎面色也有些不对,似有绯色。 正疑惑,却听见一小厮来报:“公子,崔公子来了。” 他还未说完,便有一道清亮声音从外头传来:“长榆,你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苏长榆面色更为绯艳,看向我的眸子有些不自然。 我自然听出了那是谁。 崔鹏昂首阔步,兴致冲冲地跑了进来,仍是一袭华服,却看得出来认真修过边幅,此时倒是十分俊朗,也不复平日里在我跟前总是弯腰屈膝的模样。 他手上提着一个笼子,里头装着一只雀鸟:“你不是一直想要只鹦鹉逗趣儿?给你找来了......” “咚——” 崔鹏目光呆滞,手中笼子在看清我后没拿稳坠到了地上,面上喜色尽褪,一片惨白。 “陛陛陛......” “嗯?”我含笑看他。 “——毕兄!你怎么来了!”他憋的脸红脖子粗,适时改了口。 “毕兄?”苏长榆在旁疑惑道。 “......我字毕予。”我手一顿,镇定道。 “原来如此。” 我突然觉得就姓氏名谁这块儿,我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苏长榆转向崔鹏,有几分轻松,“不是说宋阳那边有事要办?” 崔鹏不愧是商贾,临危不乱,此时竟面不改色地挨着苏长榆坐了下来,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想你想得紧,便快马加鞭提前赶回来了。” 苏长榆:“......” 我见他绯色都红到了耳后,又惊又涩,最后竟有些无助地看向我。 “......” “......无事。”我举杯轻饮。 心下却暗暗思忖,莫非是楼船是崔鹏所赠?这倒是说的通了。崔鹏富得流油,倒也不奇怪。 只是,这也太巧了点儿,怎么就偏偏遇上了崔鹏,况且看这情形,二人......关系似乎并不十分清白。 可我记得这人小妾都有七十二个,虽然未曾娶正妻,但......我看苏长榆气性颇高,竟然看得上崔鹏这个奸商? 苏长榆的沉默持续了片刻,目光在我和崔鹏之间游移,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开了口:“你们......认识?” 我缓缓开口:“我与崔老板曾谈过一桩生意。今日与苏兄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 我看着崔鹏,挑眉道:“但今日之事,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崔鹏神色复杂,憋出满脸情不由衷的笑意:“我也没有料到。” 苏长榆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看了看崔鹏,又看了看我,似乎在衡量着什么良久开口,带了几分试探:“那......我去给你们拿酒。” 他走了。 崔鹏呆立不动,满脸悲怆。 “怎么了?”我轻轻放下酒杯,好笑道,“崔兄,今日相聚实乃难得,是该喝一杯。” 崔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突然冲我跪了下来:“陛下......草民斗胆,是真心对长榆,陛下不能这样。” 我手一顿,有些不解:“什么?” 崔鹏眼中充满了恳求,一脸死志:“陛下,您身份尊贵,草民不过是一介商贾,怎敢与您争?但长榆不同,他对我有情,我对他有意,还望陛下成全。” 我沉思片刻,想这人是误会了,艰涩道:“我......几时要与你争?” 崔鹏一愣:“啊?您对长榆无意?” 我闭眼,扶额道:“我来凤陵,不过是为了私事,并非以帝王之尊,也只是来这儿坐坐。” 崔鹏一愣,随即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真的?” 我点了点头:“君子成人之美,我岂能破坏你们的好事?” “不过......”我缓缓道,“我记得你喜欢女子,家中七十二房小妾,你置之何地?” “弱水三千,自取一瓢饮。”崔鹏一拜,正色道。 “最好如此,你与苏长榆的事,我不会插手,只是他非池中物,你自己看着办吧。” 崔鹏激动地磕头:“多谢陛下!”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这时苏长榆提着酒壶回来,看到崔鹏跪在地上,不禁一愣:“这是怎么了?” 崔鹏急忙站起来,尴尬地笑了笑:“没事,没事,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苏长榆疑惑地看着我们,但见我和崔鹏都没有解释什么,便放下酒,正要斟,我却起了身,道:“罢了,天色不早,便不打扰苏兄和崔老板了,告辞。” 我出了楼船。 “公子叹什么气呢?”宫二冒出来,“属下查到了,那苏长榆似乎与崔鹏关系匪浅,自小是个孤儿,受了他的接济得以读书识字。” “我知道了。”我有些糟心,“走吧走吧。”
第75章 不见使人愁 宫二看我神色不豫,便不再多言,默默跟在我身后。夜色渐深,月色如水,凤陵的夜市依旧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我缓缓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脚下的影子在摇曳的灯笼光影中拉长又合并。空气中弥漫着糖葫芦的甜香和烤肉的烟火气,小贩们叫卖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昔日我不顾百官阻挠重开夜市,李玉山曾忧心忡忡,言夜晚秩序难以维护,易生治安之患,满是不赞。 如今这繁盛的局面却生动又真实。我环顾四周,见街道两旁的小摊贩们忙碌的身影,百姓脸上洋溢的笑容,孩童们奔跑嬉戏的身影,突然觉得我虽然在感情上一败涂地,可治国一事,好像也有些建树。 他日史册详载,功绩置于万物之上,自然也不会有人关心我姓氏名谁,又心之所系,是非、情爱,于帝王确实太过轻如鸿毛。 只是虽感念天下苍生之重托,不敢有一日忘怀;然人之常情,夜行之星,实非俗世易量。我没出息,贪心不足,或许父皇母妃皆是情种,我作为他们唯一的儿子,自然承袭。 这个由我一手缔造、打破陈规旧俗束缚的夜市带来的生机与繁荣此刻竟有些吵闹,我头有些发沉。 “公子。”宫二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家灯火通明的店铺说道,“那家铺子的糕点很有名,您要不要尝尝?”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家店铺前挤满了人,一股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 我点了点头,示意可以。 便跟着他走过去。宫二买了几样糕点,我随手拿起一块,闻了闻,没咂摸出味道来,便轻咬一口,只觉得有些食之无味。 宫二笑道:“凤陵虽小,却也有不少美食,老远便闻见甜味儿,倒是奇了。”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刚要说话,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袭来,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 “公子!”宫二惊呼,急忙扶住我。 我努力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没事,可能是累了。” 宫二担忧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先回去、回去再说。” ...... 就这么过了五日。 我仍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 宫二守在门外,我叫他不必守夜,但他坚持不肯离去。 “北狄狡诈!公子,我这就去杀了他,逼他交出解药!” 屋内,宫三在我床前,听声音隐约有些气恼:“都怪属下等护主不力。” 我也觉得最近有些像被霉鬼缠了身,转了一个身,道:“天杀的。” 赫胥嬴给我下了毒。 第一日嗅觉失灵,到了今日,五感差不多尽失,我隐约要听不见东西。 我又翻了个身,闷闷道:“罢了,你出去吧。” 若我猜的不错,那赫胥嬴也不是省油的灯,这毒虽阴,却又不致命,很是折磨人,还真让我暂时走不了了。 我听见宫三合上门的动静。 依稀过了很久,忽然耳边传来细微的声响,我猛地坐起,只觉一阵风声迎面而来,有人抓住我的手腕,猝不及防间将我压在了榻上。 那人迎面扑来,我心下一紧,一时认不出来这是谁。 莫非是赫胥嬴? “赫胥嬴?”我偏头,带着些疑惑试探道。 那人身子一僵,我只感觉到他呼吸一下子变得有些粗重,打在我脸侧,却听不见这人说话。 莫非不是赫胥嬴?应也不是刺客。 “那是......苏长榆?” 上首那人握住我手腕的手猛地一松,下一秒狠狠掐住我的下颚: “萧、珏。” 他声音低沉,泛着滔天的怒意。 我还没聋,当即就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 顾行秋。 他指尖轻轻地划过我的掌心,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你眼睛怎么了?”他咬牙切齿。 我下颚被他掐得剧痛,忍不住痛呼出声。 顾行秋的手稍微松了些,但那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脸颊上,灼热而混乱。 他手指从我的下颚缓缓滑过,落在我脖颈上,讥讽道:“只半个月不见,陛下就把自己照顾成了这副德行?” 我偏开头没说话,半晌了没忍住,破罐子破摔道:“你要说什么便快说,一会儿我连听也听不见了。” 颈间的手一用力,我没忍住咳了起来,听他怒吼:“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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