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子安......”
第20章 始者不如今 前朝国破,太子祁子安身死,是我亲眼所见的。 那时祁子安早已沦为阶下囚。 只是他仍接过我手中的鸩毒,轻轻摇晃着杯中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阿珏,你来了。”他的声音平静,我却无法直视他,慌忙移开眼。 他举起手中的鸩毒,又对着我一笑:“你能来,也还不错。” 他举杯近唇,目光最后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告别。 “殿下会后悔么?” 话音落下,便将杯中鸩毒一饮而尽。 我不语。 那药效发作得很快,只是一小会儿,他便疼得蜷缩在地上,发着抖。 “你......”他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却没有了下文。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天之骄子,万人瞩目的储君,潜逃三年,本可以安枕无忧,奈何被我一杯毒酒断送了性命。 我双手微微发抖。 “你当初不该回来......” 我哑声道。 地上那人看着我,眸里带着点儿不明所以的不甘怨恨:“......是吗?” “咳咳......那便是吧,七皇子殿下......所言甚是。” 我心痛巨甚,却也只能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不作言语。 他又笑了:“阿珏,你的难处我理解,可是你也曾说,这辈子国仇家恨一概不想管,只愿执马江山,逍遥一生。” 视线开始模糊,我听见他粗重痛苦的喘息。 那人匍匐在地上,黑血吐了一地,喃喃道:“射飞逐走,发蛰惊栖,填穴覆巢,伤胎破卵......” 这是师父在世时,时常教导我们的一句话。 他说为君者,切不可以恶易好,以私废公,可祁子安总也记不清,于是每逢师父提问,便只能拼命朝我使眼色,求助于我。 我站在那里,直到牢房再次陷入沉默。 地上那道身影终于不动了。 可他怎么会没死,怎么会没死...... “你怎么会......”我声音嘶哑,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喉咙艰涩,说不出话来。 昔日我囚他于牢房,如今倒是我沦为了阶下囚。 面前那人缓步靠近我,声音低沉,仿佛是无间地狱里中传出的低语。 “怎么会如何?” 祁子安走近我,伸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庞,透着某种极致命的亲昵:“怎么会没死么?” “昔日师父常说,我行事太过狠厉乖张,总是不如你仁慈温和,若日后没有你的辅佐,定是万古暴君。” “那时我便想,若是我的阿珏做了御史大夫,监察百官,规劝君主,朝堂上不苟言笑,背地里却与我谈笑晏晏,那必定是诱人极了。” 我心里一骇,从他话里察觉出一丝异样来 “你什么意思?” “李玉山早该死,赵慎也是,阿珏,从前我只觉得你仁善,却不想傻到这个地步。” 我错愕地看着他,良久说不出话来。 祁子安突然激动起来,魔怔一般抚着我的脸,滑过下颚 “我们重来好不好?我不与你争,你还是天子。父皇早该死了,我不怪你,日后你还做这个天下至尊,我为摄政王辅佐在侧,这天下是我们的,好不好?” 我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带着一种深深的痴迷和决绝。 “你疯了。”我终于找到了声音。 这人发疯能不能分分时候? “是,我疯了。”祁子安笑了,似乎带着点儿悲哀和自嘲,“我早就疯了,从你杀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 我一梗,便说不出话了。 当日那杯毒酒,是我亲手倒的。 父皇那时疑心我因情失正,怕我顾忌着多年同窗伴读的情谊,不忍下手,便派了御林军守在牢狱外,非得看见尸首才肯罢休。 我心下五味杂陈,闭上眼眸没说话。 惊骇得太过,已然开不了口。 祁子安也没开口,只静静看着我,似乎真的只为等我一个答案。 “你先松开我......” 他上前为我解了绑,看着我身上的伤,眸色又是一暗。 “你欠我一条命,阿珏,”祁子安抚过我的伤处,似乎带着疼惜地 “你得还我。” “你怎么会没死。”我理好情绪避而不答,睁眼看他。 “许是命不该绝,”他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整个人沉了下来,把头支在我肩上,带着几分意味不明道,“我有二十万兵马,阿珏。” 我心里一紧。 “你放跑了徐建元,便早该想到有这一日,如今天下已失其鹿,我反与不反、天下是否生灵涂炭,皆在你一念之间。” 我稳住情绪,没管这多年未见的疯子 “顾行秋呢?” 祁子安笑容一滞,抬头看我,目光里透着冷意 “我倒是忘了,若不是为了他,你也不会跑到这儿来自投罗网,你喜欢他?” 我握紧袖口,“我只是问一问。” 祁子安看我一眼,“最好不是,你心善,不过若让我知道你对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便别怪我。” 我甩开他的手,冷笑道 “不该有的心思?什么心思?” 祁子安不说话了,仿佛噎住了一般,半晌后才道 “你别明知故问。” 我无言以对,只静静地看着他。 “阿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我不会杀你的人,“ 他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新朝都被换了血,数十年来无人知道我是谁,阿珏,只要你愿意废了顾行秋,我们一起重建这个王朝。” “好啊。”良久后,我终于开口。 几乎是一瞬间,祁子安便肉眼可见地欣喜起来,“真的?” “我可以杀你一次,便能第二次。”我勾唇一笑,“只要你敢和我同治天下。” 他暴虐不仁,任人唯亲,早在少年时便可见端倪。 他若是不虞了,便能毫无顾忌地踏死一只鸟雀,却又在得知那是我的新宠后悔恨万分,寻来世间所有异鸟只为求我原谅。 笑意逐渐从他脸上褪尽,祁子安强行地掰过我的下颚,冷冷道 “我等着你松口。” 他起身,又头也不回道 “我不会找人给你治伤,你也该疼上一疼,好好清醒清醒。” “不过你知道的,阿珏,我的耐心不多。” 我垂眸,不再去看他,心下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子安,你忘了一件事。”我轻声说道。 “什么?”他回过头,似乎带着几分不安。 “王权之争从来无情,这么多年了,你我之间的裂痕也已不是轻易便能修复的。”我缓缓道出事实。 “那年你我决裂,我以为你很清楚了,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执拗。” “不会”他摇头否认,“阿珏,你信我,我会让一切都变得不同,我们会一起……” “子安。”我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坚定而清明,“即使我答允了,徐建元呢?” 祁子安一顿。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如同一道无形的鸿沟。 “天下不是你一人的天下。”良久之后,我又低声道。 “我说它是,它便是。”祁子安怒极反笑,拂袖道 “你敢说你父亲便是仁君?便是真心为了这天下?当初父皇强娶林婕妤的时候,你敢说你父亲是为了天下苍生攻上皇城?!” 掷地有声。 半晌我开口 “我不是父亲,你也别提你父皇。” 我和他终究是不一样的,其实按理来讲我该叫他一声殿下,毕竟我才是那个乱臣贼子,而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室血脉。 只是江山更迭,是非不由人,父亲给了我江山,我纵然千般不愿,但也不得不认命守好。 如若他日兵马踏入汴京,我也定当会与这大胤皇城同生同灭。 只是祁子安却始终不明白这一点,他一开始便想和我扮演一对和谐的君臣,君友臣恭,垂名万世。
第21章 马嘶看棹去 “阿珏,你太倔强了。”祁子安的声音柔和了一些,似乎在试图缓和这僵硬的气氛。 他走近我,眼中有情绪难言,“如今败局已定,你没有其他路可以选。” “是吗?”我一笑,“闽南山多,倒是个养兵的好地方,可山里待的久了,难免会思恋红尘。” “你什么意思?” “你那副将倒是聪明,知道孰是孰非。” 我话音刚落,便有人身披甲胄,破开门窗鱼贯而入: “拜见圣上!” 为首的正是李玉山。 他一身文袍如今换了甲胄,但是颇有将领模样:“前朝余孽,犹苟活之,今擒获贼首,给我拿下!” “谁敢!” 千钧一发之际祁子安拔过腰间软剑,架在我脖子上:“退后!” “王氏软弱,徐建元虽有将才,却没有心计,其实我一开始也不信,你居然还活着。” “叶栾是你的人,他伙同徐建元,放他离开与你汇合,永州亦是你的据点,是或不是?” 祁子安大声笑了,癫狂道 “是又如何?如今天子的命在我手里,阿珏,是你逼我......” “你多年招兵买马,一夕尽毁,让我猜猜,是什么突然让你乱了阵脚?” 我握住他的手,抓过剑刃,一片鲜红映了上去。 “陛下不可轻易损伤龙体。”李玉山俯首道。 我没有管他,继续道 “你不惜用亲生女儿设局,起名为颖儿,就是为了引我出来,是不是?” “可你忘了,子安,她的眼睛很像你。” 祁子安终于闭眼,颤抖道 “她竟没杀了你,废物......” “你说错了,她确实动手了,可惜不知为何,我喝的时候,却是糖霜。” 祁子安颓然一笑,扔下刀刃上,跪倒在地 “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我琢磨着这四个字,笑了“说得好。” “你当年杀了师父的时候,曾说世间法则,不破不立,阿珏,是我斗不过你。” 我不愿他提起往事,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你的同谋在哪?” “什么?” 我起身 “你不可能说动这么多人替你卖命,祁子安,告诉我,你的同伙在哪?” “哈哈哈哈哈哈......” 他终于惨笑起来,狠狠道 “若是我说,是你那钦定的摄政王呢?” “那便审,”我睨他一眼,“审到你说实话为止。” “带下去!” 他抬起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挣扎和痛苦,“阿珏,我……我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我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总是有选择的,子安。就像你选择了用颖儿来设局,就像你选择了今日拔剑相向。” “那你呢?你的选择又是什么?”他反问,声音中带着一丝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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