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阳君不知什么时候幽幽转醒,打着哈欠一脸倦怠。 “大胆。”我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又道,“你前几日不是说想减减你这身膘么?” “罢了罢了,”阮阳君抚着胸口心有余悸,“昨日绕着未央宫跑了几圈,差点下去见我爹。” “你这是自找的,谁让你非要跟着那些宫女们起哄。” 我放下棋子,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子花香迎面而来,却始终无法驱散我心中隐忧。 “陛下,您总是这样,把自己的情绪藏得深深的,对谁都不肯说。”阮阳君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道。 我没有转身,“阳君,你说,我该怎么办?” 阮阳君微微一滞,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陛下,天下你都有了,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我苦笑一声,“天下?” 我重复着这个词,声音中带着一丝讽刺。“是啊,父皇就给我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阮阳君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在我身边。 我转过身看着她,心里倒是涌起一股暖流。“阳君,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 阮阳君面色柔和:“自然记得。” “人人都说陛下那时候总是玩性最大,也只有我知道,您分明是夫子讲的都懂了,还觉出夫子的错漏,听不下去,便每每来府里找我寻欢作乐。” 说到这儿她语气里隐隐有几分嗔怪来:“搞得那时京中无人敢娶我。” 我叹了口气,走到棋盘旁,拾起一枚棋子,轻轻地放在棋盘上,“我不喜欢下棋。” 阮阳君微微一笑,走上前来落下一子:“我也是。” 我看向她,双双笑了。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窗外的天空。 那里有一片乌云正在慢慢散去,露出一抹蓝色。 我感慨道 “我可真是个情种。” 阮阳君笑得伏在了桌上,扰乱了整盘棋局。 “那便祝您马到成功了陛下。” 顾行秋走的第二日,夜。 月爬上了高空,银光洒满了整个皇城。 我站在窗前,凝望着夜空,思考着如果顾行秋明日如果还不见归来,我该如何惩罚他。 按照约定,他应该在第三日便归。 我一夜未眠,终于等到晨曦破晓,我便迫不及待一般,穿过晨间的薄雾,来到了城楼上。 我看着旭日渐升,直至把我完全笼罩。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卫慌张地冲了进来,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禀报: “陛下,闽南传来急报,王爷被山匪围困,不知所踪!” 我下意识握住身前冰冷的栏杆,重重闭上眼,心下的不安和疼痛终于在此刻决堤,潮水般涌来。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备马,朕要亲自去一趟闽南。” 果然啊,老天不会让我好过,亦不肯让我得偿所愿,心安半刻。 我回到内宫,迅速换上一身便于骑乘的劲装,又看向一旁那搁置已久、许久未见过天日的老友“灼岁”。 剑身虽经岁月打磨,却仍旧锋利无匹,华泽内敛。 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它取下,佩在了腰间。 这柄剑曾随我血战多年,血雨腥风见过后,便也被尘封起来,置于寝殿,伴我度过孤寒冷夜,却也久久未曾出鞘。 “陛下。” 阮阳君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我没有理她,径直冲小覃子说道 “让御马司把影月牵来。” “陛下,您要三思啊。” “思不了了,你既已得知,便替朕挡一挡那帮老臣,” 我缠好护腕,刚想出门,又想起什么,朝后道 “对了,记得转告赵慎,辛苦他了。” 影月早已等在外面,此刻正不断地刨着地面,嘶鸣不已。 我轻抚它的鬃毛,扯过腰间面具戴好,跃上马背,一声令下:“出发!” 闽南山路崎岖,森林密布,山匪狡诈残忍,我知道顾行秋身手不错,可若是…… 我不敢赌。 毕竟萧珏身边,除了江山,便只有一个顾行秋了。 而江山百姓万家,朕独孑然一身,有时万家灯火阑珊,宫廷华灯如昼,都是为了朕所准备,却独独没有一盏是为朕而留。 顾行秋于我,是鱼市星宿。
第18章 不明思欲绝 夜色愈深,星辰渐隐。 幽暗的林间小道上,自树梢间隙可见天际,方才下过雨,山路泥泞不堪且湿滑得厉害,仅有斑驳天光透过树梢作为指向。 新雨过后的林子还弥漫着泥土与叶子的味道,我听见宫三对我说陛下,您大可不必如此。 我一笑置之,问他 “你可有心爱之人?” 宫三诚实道 “属下自小便在宫里,之后一直为陛下效命,情爱于我无益,属下无心考虑。” “那敢情好,待此事了了,朕便准你一年的假,去见上两个姑娘,到时若有了心爱之人,朕看你是否还会如此想。” 宫三却惶恐不安 “可是属下做了什么,陛下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 我语塞片刻。 罢了,我又道 “宫二的记号到这儿就断了。” 顾行秋被山匪所掳的消息让我片刻不得安宁,只是我静下来仔细一想,又觉得顾行秋这人当年君子六艺乃是数一数二,怎会对付不了区区几个山匪? 除非...... 顾行秋此行,出了叛徒。 他身份特殊,中郎将和都给事中都与他同行,而真正能接触到他,把消息传出去的,也只有这两人。 可中郎将赵扬是我的心腹,就连顾行秋被困的消息都是他传来的,自然不可能叛主,那便只有都给事中仲长卓,可这人却是顾行秋亲自提拔上来的。 “陛下,如今越往里走山势越险,记号又断了,不如您先留在此地......”: 我摇头拒绝 “不妥。” 且不说这儿不甚隐蔽,我带的人不多,若是出了不测,那便真成了活靶子了。 宫三沉默片刻,最终颔首:“只是若有万一,臣等万死难辞其咎。”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朝着密林深处走 “十二个影卫在这儿,若是还能让山匪占了便宜,那护御阁你们也不必再待了。” “走吧,朕只是当了几年皇帝,不是下不了地。” 只是越往前,山路就越崎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终于,在翻过一座陡峭山峰后,隐隐可见一处隐藏在山谷中的营地。 我藏匿在茂密树木之后,隐隐看到远处营地上一道身影从营地边缘匆匆而出,四下张望一番后,朝着我们的反方向离去。 我眯起眼睛,心中一动——那人的身影,与宫二极为相似。 “陛下,是宫二!” 我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传信给他,看看顾行秋在哪。” 宫三颔首领命,悄无声息地跃上树梢,便营地而去。 我也上了树,往后一靠闭上眼 “休息会,晚上行动。” 我没登基的时候,常常在野外过夜。那时候母妃忙着为新欢夺宠神伤,自然顾不上我,我便总爬上树,如今夜般细数星河。 山谷中的夜色愈加浓重,月光透过树梢投射下斑驳陆离的影子,像极了那时。 良久之后,宫三如幽灵般归来。 只是却一脸纠结迟疑:“陛下......” “讲。”我命令道。 “我觉得......您......您回朝后可以严惩摄政王。” 我心下一松,瞬间明白了什么。 顾行秋故意放出被围困的消息,这是要引蛇出洞,一旦山匪倾巢而出,他便有机会一网打尽。 这局棋,他布得倒是精妙,衬得我像一个傻子。 安下心后的余怒隐隐冲击心口。 “陛下息怒......” “回京。” 我拂袖转身。 “陛下不再等等摄政王么?”宫三错愕道。 我似笑非笑,回头看他 “摄政王神思武勇,你又在杞人忧天什么?” 宫三默然,但眉头依旧紧锁,片刻后道 “只是,陛下,万一….….” 我转身望向远方的山林深处,那里隐约可见火光漫天,想来是顾行秋得手了。 我怒气越发升腾,冷冷道:“自然了,顾将军既布局如此,朕岂能不重重有赏。” 下了山,影月犹在那儿吃草,不时甩着尾巴驱赶蚊虫,周遭寒凉,我突然想起几年前皇兄死的时候,顾行秋亦是如我一般策马狂奔,只是世事变迁,风水轮流转,不得爱者永远庸人自扰。 “驾!” 我翻身上马,本该恼羞成怒,却觉得心里什么也没剩,花草树木残影一般掠过。 我在风声里忍不住想,不知当年,顾行秋有没有发现身后我那冻硬的缰绳。 身后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应是宫三他们追上了我,我刚想转头斥他们退后,下一刻耳朵里却听见一个人的声音。 “陛下!” 顾行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我心下散去的怒火又全然翻涌而上,如月光如影随形般照着我的丑态。 我并没有停下,反而夹紧马腹,加快了速度,但顾行秋似乎轻车熟路,不久便策马与我并驾齐驱。 是了,论骑术,我永远不可能追上他,他却能每一次都轻而易举的追上我。 我切齿怒驰,顾行秋立马紧随其后,影子在月光下时隐时现。 道路两旁的树木成为了模糊的风景,风声呼啸着在耳边掠过,每一次马蹄落地都伴随着泥土飞溅。 我身体紧贴着马背,觉得某一瞬间自己仿佛在水里,窒息又空恍。 “萧珏......” 我听见顾行秋再次喊,只是声音几乎被风吹散。而风声如刀割般尖锐,将他后面的话切割得支离破碎。 我并没有搭理他,只是更加快了些速度。 但顾行秋显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策马而上,片刻之后,马匹竟紧贴着我这一侧。 下一个瞬间,顾行秋已经贴近到不可思议的距离。 我瞳孔紧缩,来不及怒斥,却见他已然伸出手臂,猛地扣住我的腰间,力道大得惊人。 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从马上拉了过去。 我身子猝不及防地腾空而起,身体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然后重重落在顾行秋身前的马鞍上。 随即这人的双臂便如钢铁般紧紧固定住我,将我牢牢锁在怀里,丝毫不给我任何反抗的余地。 “驾!” 紧接着,他一扯缰绳,身下那匹马应声加速。 我被顾行秋从背后紧紧抱住,感受着马蹄踏碎尘土,飞驰中影子在月光下交错,风声呼啸,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我只能紧紧抓紧缰绳,闭紧了眼睛,任由他带我疾驰。 这速度可比我刚才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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