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要是留下来…… “求殿下收下我罢,”柳翠微悦耳的嗓音里带着惹人垂怜的哭腔,“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愿意为奴为婢,侍奉殿下左右,报答殿下的大恩大德。” 静了须臾,澹台折玉终于开口:“先安排她住下罢。” 扶桑的心再次针扎般疼起来,一时间,他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难过呢?不是早就百次千次地告诉自己,只有收起那些痴心妄想,安分守己地做个奴婢,才能长长久久地留在澹台折玉身边吗? 所以他该高兴才对,高兴柳翠微有了活路,高兴澹台折玉身边又多了个人伺候,而且还是个姣美妍丽的少女。 脑海中蓦然浮现出李暮临曾对他说过的一段话:“若是放几个女人在太子身边,太子必定要临幸,一来二去难免鼓捣出孩子来,你觉得这孩子能活吗?生出来还得杀,多麻烦,不如从源头杜绝。而且太子身边没有女人,想泄欲都无处泄,只能憋着,又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扶桑并不十分清楚临幸要如何幸、泄欲要怎么泄,但想来和“有染”差不多,澹台折玉和柳翠微将会做出比同床共枕、相拥而眠更加亲密的事,比如唇舌纠缠…… 单是这样想着,扶桑便觉得心痛如绞,呼吸困难。 恰在此时,房门打开,都云谏挺拔雄健的身躯立在门内,视线瞬即投向扶桑。 四目相对,扶桑觉得自己应该露出笑脸,只有笑才能不让都云谏遂心如意——都云谏关门前那个阴恻恻的笑让他醍醐灌顶般意识到,都云谏之所以把柳翠微带到澹台折玉面前,其实是为了让他知道,太监始终是太监,根本没法和真正的女人相提并论,醒醒罢,别再做癞-□□吃天鹅肉的美梦了。 扶桑真的笑了出来。 此时此刻,他心里一丝怨恨都没有,反而生出了些许感激,感激都云谏给他当头一棒。 从遇刺那天到今日,他和澹台折玉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这十五个日夜,是一场美梦,如今这场梦结束了,他也该醒了。 看着扶桑的笑脸,都云谏却蹙起眉。 柳翠微从都云谏身旁经过,刚要跨过门槛,不知何故陡然发出一声惊叫,慌忙向一旁躲避。 都云谏从来刀不离手,他用刀柄抵住柳翠微的后背,以免她撞到他身上,继而垂眸一看,发现一只大黑耗子似的活物,正奋力翻越门槛,他抬脚欲踢,只听扶桑大喊一声:“别碰它!” 扶桑急忙把装满热水的铜壶放到地上,也顾不上小狸奴会不会抓咬他,直接伸手将小狸奴捞起来抱在了怀里。 扶桑另一只手里还端着半碗羊乳,小狸奴闻见了乳香,嗷嗷叫着在扶桑手里挣扎,恨不得一头扎进碗里去,扶桑只得将碗递到它嘴边,小家伙立刻伸出舌头狼吞虎咽起来,温热的乳汁溅了扶桑一手。 柳翠微惊魂甫定,满面绯红,敛衽向扶桑行礼,颔首低眉道:“翠微失仪了,还请公子见谅。” 扶桑双手都占着,没法扶她,忙道:“姑娘快快请起,你折煞我了,我可不是什么公子,我只是个奴婢而已。” 柳翠微直起身来,抬眸觑他,既惊艳又惊讶。 在她看来,不论是屋里那个还是眼前这个,都是难得一见的风流人物,甚至单看容貌,眼前这个比屋里那个还更精致些,就连身为女子的她都自愧弗如,横看竖看都不像个奴婢。 “我与姑娘同姓,姓柳名扶桑,”扶桑笑盈盈道,“姑娘以后唤我扶桑便好。” 他生得眉目如画,笑起来更是令人如沐春风,倍觉可亲,柳翠微紧绷的神思稍稍放松下来,刚要回话,却被都云谏打断:“薛隐,你去给柳姑娘单独开间房。” 扶桑看向一直静静侍立在侧的黑衣男子,原来他叫薛隐。 之前从未见过他,他也是都云谏的手下吗?怎么不像徐子望他们那样穿禁军的制服? 柳翠微冲扶桑微微一笑,随着薛隐下楼去了。 扶桑抱着还在卖力舔舐羊乳的小狸奴,转而看着都云谏,彬彬有礼道:“麻烦都将军帮我把水壶提到屋里来。” 都云谏:“……” 一段日子不见,这小太监愈发蹬鼻子上脸了,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支使他。 太子就在屋里坐着,他不好发作,咬咬牙忍了,走过去拎起水壶,跟在扶桑后头进了屋,随手关门。 扶桑弯腰将小狸奴和瓷碗放到地上,就这一会儿功夫,碗里的羊乳已见了底。 他走到烛台前,蜡烛已燃尽了,一截烛芯斜躺在蜡油里,发着微弱的光。自袖中掏出方才找掌柜要来的那根蜡烛,引燃后竖立在烛台上,屋里登时亮堂了许多。 扶桑来到都云谏身边,从他手中接走水壶,而都云谏立在桌旁,正痴痴地看着铺在桌上的画。 画中人有着与扶桑一模一样的容颜,却作女子打扮,梳着女子发式,穿着女子衣裙,清艳绝伦,昳丽无双。 画像旁边还题了两句诗: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① 都云谏卒然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屏风,上头搭着扶桑匆忙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白狐斗篷和红色长裙——显而易见,在他来之前,扶桑扮作女子,入了太子的画。太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据他所知,自从染上头疾之后,太子就再也沉不下心作画了。时隔一年多,太子再次提起画笔,却是为了扶桑。 都云谏的目光凌厉如箭地射向扶桑。 他不在的这半个月,扶桑和太子的关系似乎突飞猛进,他严重低估了扶桑蛊惑人心的本事,万万没想到就连太子这样冷心冷肺、禁情割欲的人都着了这个小太监的道,他几乎要疑心扶桑是志怪故事中的妖孽精魅所化,诸如花妖、狐狸精之类。 “你还有话说?” 澹台折玉的声音唤回了都云谏的神思,他顿了顿,道:“我已经派人去柳姑娘的家乡调查过她的身世背景,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殿下尽管放心。” 澹台折玉没应声,将晾干的画纸小心翼翼地卷起来,递给都云谏,吩咐道:“去城中最好的裱褙铺,找最好的工匠,将这幅画裱起来。” 澹台折玉对这幅画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都云谏自然也不敢怠慢,双手接过画卷,道:“属下这就去办。” 都云谏转身欲走,却被扶桑叫住:“都将军。” 都云谏驻足看他,因背对着澹台折玉,他横眉竖目,又凶又冷。 扶桑不以为意,眉眼含笑道:“殿下的面脂和手脂用完了,我上午忘了买,劳烦都将军顺便买两罐回来。” 都云谏强忍怒意:“知道了。” 刚要举步,却听扶桑又道:“都将军何时能回来?” 都云谏反问:“怎么了?” 扶桑道:“自今日起,殿下每晚都需药浴,都将军少不得得在旁边照顾。” “药浴?” “是我师父寄过来的方子。” 扶桑的师父赵行检,苦心孤诣,医术高超,深得主子们信赖,都云谏常在宫中行走,自然有所耳闻,既是赵行检寄来的方子,便无须多问。 “我会尽快回来。”都云谏道。 “恭送都将军。”扶桑依旧面带微笑,可都云谏却无法从他的眼中窥见半分恭敬。 这个小太监恃宠生娇,已经不把他放在眼里。 都云谏边往外走边悻悻地想。 他定会让他后悔的。
第87章 都云谏拿着画走了, 扶桑才突然想起来,他进进出出的一番忙碌,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澹台折玉为他作的画。 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 等画装裱好了带回来, 他总能看到的。 扶桑推着澹台折玉来到面盆架前,先把他的双手在热水中浸了片刻, 接着打上香胰, 馥馥的桂花味随着水汽弥漫开来。 扶桑边仔细揉搓着澹台折玉指腹上沾染的墨渍和丹青,边随口道:“那些山匪真是可恶,劫财便劫财,为何还要害人性命呢?柳姑娘委实可怜,好在她遇上了都将军, 不仅保住了性命,还求得一条生路。姑娘家到底心细, 以后有她在,定能将殿下照顾得更好。” 听惯了软软糯糯、自带撒娇意味的“哥哥”, 乍然从扶桑口中听到“殿下”二字, 澹台折玉觉得有些刺耳,且扶桑话里话外都是对柳翠微的体恤和怜悯, 莫名地让他不大舒服,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澹台折玉不露声色道:“山匪应是见她生得美貌,才会杀她父母,意欲将她掳进山里去。” “柳姑娘确实生得很美。”顿了顿,扶桑不由心生感慨, “原来一个美丽的女人出门在外,是如此危险的一件事, 可也不能因为害怕危险,就一辈子不出门罢?” “高门大户的小姐,出嫁前养在深闺,出嫁后囿于后宅,一辈子也出不了几次门。”澹台折玉道,“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倒没那么多束缚,为了生计,不得不走出家门,四处奔波。只能说出身决定命运,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扶桑若有所思,把澹台折玉手上的泡沫涮干净,边用手巾帮他擦手边忿忿道:“说到底还是世道不公,对女子尤甚。” 澹台折玉想到了他的姐姐,即使贵为公主,还不是要受人摆布,沦为男人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他尚且能够拼命反抗一回,而他的姐姐却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殿下,你怎么了?”扶桑轻声问,“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澹台折玉愣了刹那才意识到,惯于隐藏七情六欲的他,竟在扶桑眼前暴露了心绪,从前,只有在姐姐面前他才会把喜怒哀乐都显露在脸上。 不知不觉间,他对扶桑的信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没什么,”澹台折玉笑了笑,“把桌子收拾收拾,该用晚饭了。” 大概是今儿下午光线不好又用眼过度的缘故,扶桑发现澹台折玉不仅总是眯着眼看他,而且频繁地眨眼睛。 他把澹台折玉推到桌边,而后回到面盆架前,把盆里的水倒掉,重新倒入少许热水,再将手巾完全浸湿、略微拧干,回到澹台折玉身边,道:“你身子往后靠,然后把脸微微仰起来。” 虽然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澹台折玉还是乖乖照做,背靠着轮椅的靠背,仰着脑袋,眯眼看着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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