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尚源也有七八日了, 回来少不得要去看看朋友,今儿上午去探望的这位是我从小玩到大的至交。”江临道,“我这挚友是个酒痴, 无酒不欢, 他近来新得了几坛陈年佳酿,我尝了两杯, 觉得不错, 就要了一坛过来,打算等你哥哥养好了身子,与他把酒言欢。” 扶桑长这么大,还一滴酒没沾过,不禁好奇:“酒是什么味道?好喝吗?” 江临并不好酒, 只有心绪烦闷或者逢场作乐时才会喝上几杯,他对酒的了解几乎都是从那位酒痴朋友口中听来的。美人垂问, 他就算不懂也要装懂,侃侃而谈道:“酒有许多种, 每种酒的味道都不尽相同。浊酒醇厚, 清酒绵柔,米酒香甜, 黄酒鲜爽。还有果酒,是用桑葚、青梅、葡萄、枇杷之类的鲜果酿制而成的,酸甜适口,最适合女子饮用,你若是想尝尝,我让小厮去酒坊沽一壶来, 让嘉慧陪你喝,她最喜欢果酒了。” 扶桑还真想尝尝, 可他知道酒是会醉人的,虽然他没醉过,但他见过澹台训知发酒疯的丑态。 呸呸呸,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坏东西。 “不用了,”扶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 江临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嘴上没说什么,但把这桩事记在了心里。 说话间到了后院,丫鬟婆子不知都去哪里躲懒了,一个人也瞧不见,江临径直入内,推开房门,陡然听见一声女子的惊呼。 江临和扶桑站在门口,讶然瞧着屋里的人。 扶桑落在这里的那件月白色圆领袍,被黄嘉慧穿在了身上,她还梳着扶桑之前的男子发式,用一根白色发带将长发束在脑后。 她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乍一看,还真像个翩翩公子。 “临、临郎,”黄嘉慧略显慌乱,强笑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江临也干笑了两声,道:“我放心不下棠时,就早点回来了。你这是……” 黄嘉慧抬手扯下发带,青丝披散下来,坦然自若道:“我闲来无聊,见扶桑把衣裳落在了这里,便穿上试试。” “姐姐生得英气,比我更适合女扮男装。”扶桑实话实说,“这件袍子你若喜欢,便留着穿罢。” “好啊,”黄嘉慧也不跟他客气,“我送你一套女装,你送我一套男装,两不相欠了。” 那套男装是徐子望买的,扶桑不知道价值几何,但他身上穿的这套女装明显更贵重,这样的交换并非“两不相欠”。 但眼下显然不适合争论这个,他走到黄嘉慧跟前,指着腰带上挂的玉葫芦道:“衣裳可以送给姐姐,但这个佩饰是哥哥送我的,我可不能弄丢了。” 黄嘉慧把玉葫芦解下来还给他,扶桑便识趣地告辞了,江临让丫鬟送他,被他拒绝了。后院离偏院没多远,他已经走过两三趟,不至于迷路。 穿过一道月洞门,经过一个小园子,停下来赏了会儿景、听了会儿麻雀吵嘴,再穿过一道角门,一转眼看见了澹台折玉,扶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定睛一看,还真是他。 澹台折玉坐在轮椅上,舞文在后面推着,弄墨也在旁边跟着,过台阶时她得搭把手抬轮椅。 “你怎么出来了!”扶桑大惊失色,快步朝他走去,“这么大的风,你才刚好一点,哪禁得住吹。” 澹台折玉还没开口,舞文抢先道:“姑娘才刚出去,公子就待不住了,非要出来透气,我和姐姐劝都劝不住。” 弄墨伸手在弟弟腰上掐了一把,小声叱道:“就你话多。” 但舞文说的是事实。 妹妹前脚刚走,哥哥后脚就要出去透气,从偏院出来后,拐弯抹角地让舞文推着他往后院的方向走,分明是不放心妹妹,想要找过去瞧瞧。 自从早上撞见那一幕后,弄墨就觉得这对兄妹不太对劲,如今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就算哥哥再疼妹妹,也不至于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才离开跟前一会儿就担心得坐卧不安,哪怕生着病坐着轮椅也要出来找寻。 澹台折玉也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他对扶桑的在乎程度就突然强到了这种地步,扶桑才跟着江临离开,他就开始各种担心,担心江临对扶桑见色起意,担心扶桑男扮女装被识破,甚至担心刺客找到江府……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性子,那个沉稳持重、不急不躁的他好像消失了,他变得完全不像自己,他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但无论如何,见到扶桑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原位。澹台折玉微仰着头,看着扶桑被风吹红的脸,低哑道:“在屋里待得太闷了,想出来吹吹风。我穿得厚,还拿着手炉,不碍事的。” “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儿个比昨儿个冷得多。”扶桑柔声劝道,“还是回去罢,把窗户打开也能透气呀。” 澹台折玉十分听劝,颔首道:“好,回去罢。” 回了偏院,进了东次间,澹台折玉不想上床,扶桑便让他坐在炭盆旁边烤火。 舞文去把窗户打开,弄墨端来热茶,给扶桑和澹台折玉各倒了一杯,扶桑抿了两口,很快便觉得身子暖起来。 等冻得冰凉的双手也变暖了,扶桑伸手覆在澹台折玉的额头上,感受片刻,面露喜色:“那位孙大夫还真是药到病除,已经不怎么烧了。” 扶桑的手从他额头上拿开的那一瞬,澹台折玉心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眷恋,他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民间许多大夫的医术,不比宫里的太医差。” 扶桑点点头,忽然灵光一闪,觑了觑澹台折玉的脸色,见他面色平和,才大着胆子道:“哥哥,要不要再请那位孙大夫过来一趟,看看你的腿?” 澹台折玉垂眸看着炭盆里闪烁的火苗,淡声道:“不要。” 扶桑微微有些失望,不死心地追问:“为什么?你不是说,你想重新站起来么?让大夫看看肯定会有帮助的。” 澹台折玉抬眼看着扶桑,一字一顿道:“我只要你。” 扶桑听不懂,讷讷地问:“什么?” “我不接受除你之外的任何人的治疗。”澹台折玉郑重其事道,“如果你不能让我站起来,那我就一辈子坐轮椅。” 扶桑受宠若惊,同时又感到压力如山。 他只是个资质平庸、除了按摩什么都没学过的太医院小学徒,何德何能让澹台折玉将康复的希望全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 “怎么,”澹台折玉轻勾唇角,“你没把握治好我?” “我有,我有把握治好你。”扶桑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心虚得很。 “那就好,”澹台折玉道,“我相信你。” 扶桑很想问问他相信他什么,但他不敢。 他扭头看着窗外,转移话题:“天阴成这样,今天恐怕还要下雪。” 还真让他说着了,临近正午,鹅毛大雪随风飘舞。 为了不让扶桑和澹台折玉淋雪,江临让丫鬟把饭菜送到偏院来了,还送了一壶温好的酒,正是他今儿上午从酒痴朋友那儿要来的陈年佳酿,让澹台折玉先尝尝鲜。 “哥哥,你以前喝过酒吗?”扶桑傻乎乎地问。 “喝过。” “那喝醉过吗?” “没有。” 从小到大,澹台折玉最擅长的事情,便是克制,克制他的所有情绪,克制他的一切欲望。就连喜欢的食物都不会多吃一口,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喝醉?身为储君,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和理智,不能让别人揪住他一点错处。 “我从来没喝过酒,”扶桑道,“还不知道酒是什么味道呢。” 澹台折玉便用自己的筷子在酒杯里蘸了蘸,而后递到扶桑唇边,引诱道:“尝尝看。” 扶桑犹豫了下,身子前倾,张嘴含住筷子的尖端,舌尖轻轻一舔,随即皱起眉,道:“有点涩,还有点辣。” 澹台折玉笑而不语,也不嫌弃扶桑含过他的筷子,直接夹起一片青菜,送进嘴里。
第61章 用罢午饭, 又喝了药,澹台折玉上床休息,扶桑也有些困倦, 回屋小憩。 脱掉罩在外面的白狐斗篷, 华美的红裙完整地展现出来,凹凸有致的身姿也随之显露, 虽然没有外人, 可扶桑自己看着都觉得害臊,急忙脱鞋上床,用被子将鼓鼓囊囊的胸脯遮起来,闭眼睡觉。 大雪纷飞,天色阴暗, 门窗一关,屋内便愈显幽昧, 好似夜晚提前来临。这种时候,再没有比躲在暖融融的被窝里睡懒觉更惬意的事了。 可不知怎么的, 躺了半晌却睡不着。 扶桑只好坐起来, 拥着被子靠在床头,拿起枕边那本《柳荫记》, 翻到折角那页,籍着昏暗的光线读起来。 「山柏与英苔正依依话别,忽而雨从天降,二人急忙跑到附近一处山洞避雨。洞口狭小,杂草丛生,二人肩挨着肩, 腿挤着腿,山柏不禁心猿意马, 为免冲动之下做出轻薄之举,山柏起身走到雨中,不想英苔却跟了过来,山柏让她回去,她也不听,没奈何,山柏只好拉着英苔回到洞口,不经意间四目相接,眼神交缠,难舍难分,山柏只觉心口发烫,再也把持不住,朝着英苔的檀口亲去……」① 看到这里,扶桑很难不想起澹台训知,因为澹台训知也对他做过一样的事,还是两次,每次都像是要把他拆吞入腹似的,咬得他很疼,而且两个人的口水搅在一起让他觉得很恶心……怎么梁山柏和祝英苔却好似十分享受? 扶桑困惑不解,也没多想,将这一节看完,合上书,重新躺下,这回很快就睡着了。 睡到自然醒,躺着发了会儿癔症,扶桑下床来到窗边,推开窗户一瞧,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小院里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玉树琼枝,煞是好看。 直到打了个寒噤,扶桑才去把白狐斗篷穿上,对镜理了理头发,去到东次间,见澹台折玉正欹在床头看书,正是他今早拿过来那两本书的另一本。 “醒了。”澹台折玉抬眼看过来,扶桑还穿着那身女装,美得如梦似幻。 “嗯。”扶桑自顾自坐在床边,看澹台折玉面色白皙,双目有神,便知道热症应当是解了,不由松了口气,但还是问了句:“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你自己摸。”说着,澹台折玉主动拿起扶桑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扶桑察觉他的声音也不怎么哑了,手在他额上放了片刻,释然笑道:“不烧了,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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