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嘉慧却睡得不怎么好,一想到扶桑今天就要走,她就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江临也睡不着,夫妻俩便云雨了一番,消磨这漫漫寒夜。黄嘉慧一反平素的怠惰,情热如火,江临只当是小别胜新婚,却不知他的妻子一边与他如胶似漆,一边却想着别人,想的还是个女子。 昨日和扶桑亲吻时黄嘉慧尚且懵懵懂懂,经过昨夜,她终于豁然开朗,看清了长久以来萦绕于心的那团迷雾究竟是什么,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确切的打算。 这都要感谢扶桑,这个美丽的过客,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短暂的停留,却在她的心湖里留下久久不能平息的涟漪,为她指点了迷津。 正因如此,黄嘉慧对扶桑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依依不舍,反而有些“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①的慷慨胸臆。 用完早饭,又坐着喝了会儿茶,管家来报,说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动身了。 黄嘉慧吩咐丹萝取来一顶帷帽和一个小包袱,亲自将帷帽戴到扶桑头上,轻薄的皂纱垂落肩头,遮住了扶桑的脸,却不影响视物。 黄嘉慧又把包袱交给扶桑,谆谆叮嘱:“这里头装的都是要紧东西。有盘缠和几把防身用的飞镖,有金创药和一卷包扎用的细布,隔个三五天就给你哥哥换次药,还有几包你哥哥没喝完的药,若是旧症复发,即可煎来服用。其余衣物之类,已经装箱放在马车上了。” 扶桑将帷幔取下来,看着黄嘉慧,感激道:“多谢姐姐,为我们想的这般周到。” 黄嘉慧又语重心长道:“世道之险恶,人心之叵测,超乎你的想象,切勿轻易向他人展露你的容貌,否则容易招来觊觎之心。” 扶桑乖巧点头:“姐姐放心,我定当小心行事。” 该说的都说完了,江临亲自推着轮椅,黄嘉慧牵着扶桑的手,向府外行去。 日头已出来了,灿灿金光洒在人身上,有轻微的暖意。 马车就停在门口,车厢瞧着没原来那辆辎车宽敞,拉车的马还是那匹乌骓马,车夫则是个皮肤黝黑的矮小男子。 江临抱起澹台折玉登上马车,车夫帮着小厮将轮椅绑到马车后头。 黄嘉慧和扶桑短暂相拥,随即分开,柔声道:“等安稳下来,给我来封信,让我知道你平安。” 扶桑点头:“好。” 隔着遮面的皂纱,黄嘉慧深深地看他几息,浅笑道:“上车罢。” 扶桑转身上了马车,取下帷帽,跪坐窗边,掀开帘子看着并肩而立的江临和黄嘉慧,惜别之情霎时涌上心头。 江临道了声“珍重”,黄嘉慧笑而不语,扶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笑着冲他们摆了摆手。 车轮缓缓转动,扶桑放下帘子,轻叹一声。 澹台折玉问:“舍不得?” 扶桑道:“有一点。” 他舍不得的倒不是江临和黄嘉慧,而是他和澹台折玉在这里的点点滴滴,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天两夜,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却在平淡的日常里诞生了两个令他刻骨铭心的瞬间。 一个,是澹台折玉对他说:“我想重新站起来,你帮帮我,好不好?” 另一个,还是澹台折玉对他说:“从今往后,我陪着你,你陪着我,永不分离。” 等到很久很久以后,再忆起这两个瞬间,他必定还是会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此刻回想着,都有些想哭了呢。 扶桑吸吸鼻子,自顾自脱了鞋,坐到澹台折玉身边,想着盘缠还是贴身带着的好,便打开包袱,从中找到一只秋香色绣金团花荷包,解开抽绳瞧了瞧,里面果然装着大小不一的碎银子。 他系上荷包,递给澹台折玉:“哥哥,还是你收着稳妥些。” 澹台折玉将沉甸甸的荷包收进怀里,道:“把飞镖也给我。” 扶桑在药包底下找到几枚形如柳叶的玄铁片,因为从没见过飞镖长什么样,不大确定地问:“是这个吗?” “嗯,”澹台折玉伸手拿起来,打眼一瞧,共有五枚,“这是最普通的柳叶镖。” 扶桑道:“没想到你还会使飞镖。” 澹台折玉听出他言辞间的崇拜之意,不由生出几分炫耀之心,状似随意道:“我只学过剑与枪,虽没特意学过暗器,但武学七层境界,第一层便是融会贯通,学会其中一样,旁的也就无师自通了。” 话音甫落,澹台折玉手腕一转,一枚柳叶镖脱手而出,“铮”的一声钉在了车壁上。 扶桑过去把柳叶镖拔出来,转而交到澹台折玉手上,心念一动,道:“我也想学门功夫,不求多厉害,能自保就行。” 若是能护澹台折玉一二就更好了,即使不能,至少也别拖他的后腿。 澹台折玉几乎不假思索道:“等你治好了我的腿,我有的是时间教你。” “这可是你说的!”扶桑喜形于色,做出拉钩的手势,抬手举到澹台折玉面前,“不许反悔,拉钩。” 澹台折玉一面嫌弃这是孩童之间的幼稚把戏,一面伸出右手,小指勾着扶桑的小指,拇指抵着扶桑的拇指,笑道:“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才对,练功很辛苦,你到时候可别反悔。” 扶桑道:“我才不怕吃苦呢。” 这话澹台折玉倒不怀疑,扶桑若是怕吃苦,就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去嵴州了。 扶桑把包袱系好,又想起他读到一半的《柳荫记》,于是打开放在门边那口箱子翻找。箱子里装着他和澹台折玉的衣物,他昨天穿的那条红裙和白狐斗篷也在其中。 书本被压在了最底下,扶桑往外掏时,手指不小心勾出来一根红布条,宽约两寸,长约一尺,两端有系带。他盯着这根奇怪的布条研究了片刻,陡然意识到这是什么,慌忙把它塞回箱子里,心想黄嘉慧还真是贴心,竟连这种私密之物都帮“她”准备了。 澹台折玉问:“你藏的什么?” 扶桑背对着他:“没、没什么。” 他越遮掩澹台折玉越好奇:“拿过来我瞧瞧。” 扶桑却盖上了箱子,强忍羞耻道:“是女子的月事带。” 澹台折玉:“……” 扶桑睨他一眼,低声问:“你还要看吗?” 澹台折玉咳了咳,道:“不用了。” 车厢里的气氛忽而变得古怪起来,两个人谁都不看谁,也不说话,手里各拿着本书,看没看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马车驶出了尚源县,澹台折玉道:“扶桑,打开车门,我有话要和车夫说。” 扶桑先戴上帷帽,才依言推开车门,澹台折玉道:“请问小哥如何称呼?” 年轻的车夫侧首回道:“小的姓随名更,家中排行第五,客官唤我小五即可。” 澹台折玉道:“小五,这辆马车是江府管家从车行租赁的,他是否已经预付了车钱?” 随更道:“自是付过了。” 澹台折玉道:“可我现在不想去嶕城了,你能否改道?” “吁——” 随更停住马车,扭头看着车里的人:“客官想改道去哪儿?” 澹台折玉道:“我的目的地是阆州嘉虞城,但我要绕个远路,先径直往北,再径直往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随更年纪虽不大,却已在车行做了四五年的车夫,方圆五百里的地界他基本都摸熟了。 稍作思索,随更道:“往北两百里,到滦城,再往西三百五十里,即可抵达嘉虞城。” 澹台折玉又道:“我不着急,慢慢走,几日可达?” 随更反问:“怎么个慢法?” 澹台折玉道:“马车行驶时不能颠簸得太厉害,中午要入城休息一个时辰,天黑之前也要入城投宿。” 起先对方说要绕远路,随更还以为他们要躲什么人,可又说要悠哉慢行,倒把他弄糊涂了。 在心里估算少顷,随更给了个含糊的答案:“十日左右。” “好。”澹台折玉探手入怀,取出荷包,“我需要再付你多少钱?” 随更又算了算,道:“三两银子。” 澹台折玉掏出两颗碎银,在手中掂了掂,递给扶桑,扶桑再转交给随更。 “这是五两银子。”澹台折玉道,“如你所见,我腿有残疾,途中少不得劳累小哥帮忙,多出来的二两银子是我预付给你的辛苦费,等到了嘉虞城,另有酬谢。” 有钱能使鬼推磨,随更满心欢喜地应承下来:“客官但有需要,尽管吩咐,除了杀人放火,我什么都能做。” 澹台折玉笑道:“那便启程罢。” “驾!” 扶桑关上车门,取下帷帽,来到澹台折玉身边,压着嗓子道:“你不是看人很准么,那你觉得这个小五是好是坏?” 澹台折玉反问道:“依你之见呢?” 这是在考他吗?扶桑嗫嚅道:“我瞧着是个憨实可信之人。” 澹台折玉微微一笑:“你说是那便是罢。” 扶桑:“……” 啥意思?到底是还不是啊? 澹台折玉和那些“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聪明人说话说习惯了,偶尔会忘记他是个只能听懂字面意思的笨蛋,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变聪明了,只希望澹台折玉能迁就迁就他,把话说得简单易懂就好了。 澹台折玉掩唇打了个呵欠,道:“我困了。” 扶桑会意,边扶他躺下边想,这才起床多久啊就又困了?是要把以前缺的觉全给补回来么? 好像一出宫他就什么毛病都没了,这几天头疾一次都没发作过,能吃能睡,与正常人无异,实在神奇。 掖好被角,扶桑往后挪,直接把脚伸进被子里,给澹台折玉暖脚。 他拿起书,翻到折角那页,默默读起来。 没读几页,竟也犯起困来,但他不能睡,两个人至少得有一个保持清醒,否则被车夫拉去荒山野岭都不知道。可转念一想,他又不认得路,甚至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车夫走的路是对是错,他又凭何判断呢?除了信任车夫,似乎也没更好的选择。 此时再想起“听天由命”这四个字,心境又和遭遇刺杀那日如出一辙了——管它对或错、好或坏,只要和澹台折玉在一起,他就无所谓亦无所畏。 扶桑忽然很想出去看看雪,但想起临行前黄嘉慧的叮嘱,他还是乖乖待在车厢里看书比较好。 马车慢悠悠地走了两个时辰,澹台折玉就酣睡了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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