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四个人各坐一边,扶桑左手边是江临,右手边是澹台折玉,对面是黄嘉慧。 边吃边聊,想问的刚才在偏院都问得差不多了,江临转而谈起自己,说他少有才名,却屡试不第,两年前双亲相继因病离世,养家糊口的担子落到他身上,不得已打消了考科举的念头,可又没有经商的天赋,仗着略有几分文采,在朋友的撺掇下写起了话本。 听到此处,扶桑兴趣盎然道:“我哥哥最喜欢看话本了,我也喜欢,不知有没有荣幸拜读江公子的大作?” “大作不敢当,不过是些迎合看客喜好的拙劣之作罢了。”江临自谦道,“明日我送两本给你们瞧瞧,若是污了你们的眼可别怨我。” 扶桑笑道:“那就先谢过江公子了。” 一直安静旁听的黄嘉慧忽问:“扶桑今年多大了?” 江临代为回答:“十五了。” “长得不像,声音也不像。”黄嘉慧觑着扶桑,笑吟吟道,“少年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嗓子就会变得粗哑低沉,可扶桑的嗓音绵软清悦,乍一听好像是女孩子在说话。” 扶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略显慌乱地看向澹台折玉,用眼神向他求救。 可惜澹台折玉没看扶桑,他看看江临,又看看黄嘉慧,蓦然郑重其事道:“江兄,江夫人,对不住,我骗了你们。” 江临和黄嘉慧面面相觑,疑惑道:“此话怎讲?” 扶桑更是满腹惊疑。 澹台折玉一直在对江临撒谎,怎的突然又要坦诚相待了?那一筐谎话,岂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要是江临一气之下把他们赶出去,今夜岂不是要露宿街头了? 正自腹诽,就听澹台折玉一字一句道:“其实,扶桑不是我的弟弟,而是我的妹妹。” 江临和黄嘉慧目瞪口呆地看着扶桑。 扶桑目瞪口呆地看着澹台折玉。 澹台折玉自顾自道:“我们要去的地方路途遥远,得走上两三个月,难免要抛头露面,女儿身多有不便,我便让扶桑女扮男装,能省去许多麻烦。” 扶桑:“……” 又是谎话! 这个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的太子让他觉得好陌生。 江临率先反应过来,却丝毫没有被欺骗的不快,反而乐呵呵道:“太巧了,我上篇话本里就有千金小姐女扮男装去书院读书的情节,这就叫无巧不成书。棠时贤弟,你不必觉得歉疚,我完全可以理解。” 黄嘉慧也眉开眼笑道:“难怪我一见扶桑就觉得她和寻常男子很不一样,既是女扮男装就说得通了。” 扶桑:“……” 他该说点什么? 可他不像太子出口成谎,要是说错话了怎么办? 算了,还是别吱声了。 笑罢,笑总不会有错。 澹台折玉道:“江兄和江夫人这般宽宏大量,棠时感激不尽,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见江临和黄嘉慧都端起了茶杯,扶桑也慌忙端起面前的青瓷杯,有样学样地碰杯、喝茶。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江临送他们回偏院休息,他推着轮椅走在前面,扶桑和黄嘉慧并肩走在后面。 黄嘉慧亲昵地拉着扶桑的手,窃窃私语:“扶桑妹妹,明日你到我房里来,我有一套新裁的冬装,非常适合你,你穿上必定好看。” 扶桑窘迫道:“那怎么好意思……” “宝马配英雄,华服配美人,理当如此。”黄嘉慧道,“我想看看你穿女装是什么样子,你就当是满足我罢,好不好?” 除了说好,扶桑还能说什么呢。 这一切都是拜某人所赐,他要被坑惨了。 呜呼哀哉!
第56章 江临拨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厮照顾澹台折玉和扶桑, 丫鬟叫弄墨,小厮叫舞文,是对姐弟, 他们的父母也在江府为奴为婢。 舞文在东次间伺候澹台折玉, 弄墨在西次间铺床、点炭盆、端茶倒水,扶桑倚在窗边, 望着院子里被积雪压枝的两株松树发愁。 正唉声叹气, 忽被一声“姑娘”吓了一跳,扶桑转头看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的弄墨,疑惑道:“你、你在叫我吗?” 旋即省悟,他现在是澹台折玉口中“女扮男装”的“妹妹”,可不就是“姑娘”么。 他慌忙露出笑脸, 蔼然道:“有什么事吗?” “时候不早了,我伺候姑娘更衣罢。” “不用了, 我自己来便好,你去休息罢。” “我就歇在后罩房里, ”弄墨也不强求, “姑娘夜里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 弄墨说完就出去了,扶桑依旧静立窗前, 半晌,听见开关门的声响,紧接着就看见舞文拿着痰盂穿过院子。 扶桑关上窗,悄悄地走出西次间,发现对门已熄灯了。他鬼鬼祟祟地靠近,将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就听见澹台折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是扶桑么?” “……嗯。”扶桑心虚地应了声。 “进来罢。”澹台折玉道。 扶桑推门进去,将门虚掩, 摸黑走到床前,就见澹台折玉俯卧在床——他左肩和右后腰都有伤,既不能躺着也不能侧着,便只能趴着了。 扶桑跪坐在脚踏上,双臂搭着床沿,和澹台折玉保持平视,轻声问:“伤口是不是很疼?” “还好,”澹台折玉道,“尚能忍受。” “明儿个还是麻烦江公子请个大夫过来瞧瞧罢,”扶桑道,“不然我总放心不下。” 澹台折玉顿了顿,道:“好。” 接触的人越多,就会留下越多线索,也就越容易被都云谏或者刺客发现踪迹,可他现下不想被任何人找到,所以先前江临说请大夫的时候他才没同意,此刻改口,只是为了让扶桑安心。 静了半刻,扶桑嗫嗫嚅嚅道:“方才吃饭的时候,你为何要说我是女扮男装?” 澹台折玉知道他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下午在山舍避雪时我就说过,若想躲过追踪,我们首先得乔装改扮。我原本想得比较简单,就是换衣服、改发式、戴帷帽,或者在脸上点几颗痣、贴上胡须。吃饭时江夫人说的那几句话让我灵机一动,遂即谎称你是女扮男装,既解了江夫人的疑惑,又可以顺理成章地让她把你装扮成女孩子,这样岂不是更能掩人耳目?” 他说得句句在理,扶桑无可反驳。 可是…… 即使光线昏昧,澹台折玉也能看到扶桑脸上的犹豫之色,于是道:“你要是不想男扮女装也无妨,明天我就和江夫人说——” “你什么都不用说,”扶桑打断他,“江夫人说她有一套冬装很适合我,让我明天去试穿,我答应了。” “我很期待。”澹台折玉话音里带着不明显的笑意。 “期待什么?”扶桑怔怔的。 “你穿女装的样子。” 扶桑的脸腾地烧起来,幸好没点灯,澹台折玉看不到,他讷讷道:“我……我要回去睡了。” 澹台折玉道:“不是说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么?” 扶桑也想留在这里,可这屋里只有床没有榻,他总不能和澹台折玉同床共枕。寂然少顷,他小声道:“兄妹怎么能睡在一间屋……” 澹台折玉没想到他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禁笑出声来。 扶桑羞窘难当,立刻起身往外走,有些慌不择路,差点踢到摆在附近的炭盆。 等出了门,扶桑对着黑魆魆的屋子道:“我留条门缝,有事就叫我。” 从黑暗中传来澹台折玉的回应:“你也是。” 这疲惫而漫长的一天终于走到了尽头,扶桑几乎一沾枕头就昏沉睡去,恐怕打雷都吵不醒。 由于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在卯时便自然醒了,起来解个手,然后做贼似的摸到对面,蹑手蹑脚行至床边,只见澹台折玉依然如昨晚那般,脸朝外趴在床上,酣然熟睡,呼吸沉沉。 默默端详半晌,扶桑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回到自己床上躺着,本想等天明的,却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扶桑被敲门声惊醒,只听一道不熟悉的女声道:“柳姑娘,你起了么?” 扶桑愣了几息才意识到他就是“柳姑娘”,他和澹台折玉是“兄妹”,他们正在一个姓江的公子家中做客……门外的人叫什么来着?哦,弄墨,舞文弄墨。 “起了!”扶桑扬声道,“稍等片刻!” 麻利地穿好衣裳,上下检视一番,扶桑过去开门,放弄墨进来,见东次间的门敞开着,他刚想过去看看,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姐姐!不好了!柳公子烧晕过去了!” 扶桑诧然心惊,拔腿就朝对面冲去,险些和往外跑的舞文撞个满怀。 他奔到床边,双腿蓦地发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澹台折玉仍旧趴在那儿,面色潮红,颈间有汗,一条手臂露在被子外面。扶桑伸手抓住他的臂膀,一边轻轻摇晃一边颤声道:“殿……哥哥,你醒醒,我是扶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澹台折玉毫无反应。 眼泪瞬间模糊了扶桑的视线,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韩君沛的名字,即刻就被他赶了出去。 不,不会的,他已经用烧火棍灼烫过伤口了,太子吉人自有天相,绝不可能染上疮疡。 扶桑强自镇定,擦擦眼泪,转头看向跟随而来的弄墨,不等他开口,弄墨便抢先道:“姑娘放心,舞文已经去通知老爷了。这条街上就有医馆,要不了多久大夫就会来的。” 说完,弄墨端来水盆,浸湿手巾,拧一拧,劝道:“姑娘只管去洗漱罢,我帮柳公子擦擦脸和脖子,他或许会好受些。” 扶桑接过手巾:“我来就好。” 不多时,江临和黄嘉慧一齐过来,因是外男的卧房,黄嘉慧不宜入内,便待在堂屋。 江临来到床边,探手摸了摸澹台折玉的额头,又叫了几声“棠时”,澹台折玉仍然全无反应。 “这样趴着多难受,”江临道,“怎么不让他躺着?” 最初的惊吓与慌乱褪去,扶桑恢复了冷静,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他一边轻柔地擦拭着澹台折玉的后颈,一边回答江临:“因为哥哥的肩上和腰上都有伤,躺着会压迫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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