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着的心落了回去,扶桑转忧为喜,眉开眼笑道:“这就去。” 他转身欲走,却听太子又道:“脸洗了吗?” 扶桑这才想起来,他光顾着伺候太子了,自己还蓬头垢面呢。 于是赶紧回到一楼的房间洗脸、梳头,用昨晚新买的红发带绑头发——因为扶桑花是红色的,故而扶桑从小就特别喜欢红色。之前在宫里的时候有规矩,奴婢的衣着须得素净暗淡,那些大红大紫的鲜亮颜色只有主子才能穿。现在出宫了,无论是衣裳还是佩饰,他终于可以选用自己喜欢的颜色。 等徐子望从驿站回来,队伍即刻启程。 扶桑依旧和太子一起乘车。 澹台折玉盯着扶桑头上的红发带瞧了片晌,淡声道:“非要等我问么,还不老实交代?”
第51章 因为事先知道这封信要经都云谏的手, 所以扶桑写得分外谨慎,没在信中提及任何不能被外人看到的内容,就算都云谏背着他偷看也无所谓。 在把信交出去之前他还为自己的思虑缜密感到沾沾自喜呢, 却没想到, 信纸旋即就到了太子手里——任何人都可以看那封信,唯独太子不行! 可太子看过信后什么都没说, 扶桑还以为太子没发现异常, 暗自庆幸只是虚惊一场。此刻太子突然让他“老实交代”,扶桑立刻提心吊胆地心虚起来,却拿不准太子想让他说什么,因为他需要“老实交代”的事可不止一两件。 “……殿下想让我交代什么?”扶桑大着胆子问,“请殿下明示。” 澹台折玉定定地看着扶桑, 虽然他的眼神澹静如水,却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让扶桑倍感紧张。 就在扶桑顶不住威压即将吐口时,澹台折玉道:“你的字。” 果然还是没逃过他的眼睛。 既知道了他想问的是什么, 扶桑顿时便没那么紧张了, 臊眉耷眼地老实交代:“是我小时候仿着殿下的字练出来的。” …… 那年夏天,澹台折玉在仁寿宫养病, 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就在床上躺着,好的时候就看书写字,从不把时间浪费在玩乐上,不像扶桑,一天到晚净想着玩, 什么都不好好学。 那天扶桑从太监学堂回来,澹台折玉正坐在桌前写字, 他就站在旁边默默看着。 澹台折玉写了一会儿,停笔看向旁边粉装玉琢的小孩儿,纳罕道:“今儿个怎的如此安静,又被老师骂了么?” 话音刚落,就见豆大的泪珠儿从扶桑的眼里滚滚而下,澹台折玉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搁下笔,将扶桑拉到跟前,边用袖子帮他擦泪边道:“委屈成这样,看来被骂得不轻。” 扶桑却摇了摇头,抽抽搭搭道:“没、没挨骂。” 澹台折玉疑惑道:“那你哭什么?” 扶桑吸了吸鼻子,抬起左手,展露手心,只见嫩白的手掌上有一条特别明显的红痕,一看就是被戒尺打出来的。 “怎么打这么重?”澹台折玉蹙眉道,“很疼吗?” “嗯。”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话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哭腔。 “吹一吹就不疼了。”澹台折玉握着扶桑的指尖,低头往受伤的地方轻轻吹气。 “好痒。”扶桑咯咯地笑起来,把手抽走了。 澹台折玉问:“老师为什么打你?” 扶桑不好意思说,小声嘟囔:“他说我的字写得太丑了,像蚯蚓在纸上乱爬……” 澹台折玉把笔递给他,又把椅子让出来,道:“你坐这儿,写几个字我瞧瞧。” 扶桑接了笔,坐到椅子上,对着面前那张纸上澹台折玉方才写的几行字发了会儿呆,突然丢下笔,跳下椅子,拔腿就跑:“我去解手!” 这一跑就再也没回来。 从那天开始,扶桑隔三岔五就会偷偷地带几张废纸回引香院,纸上的内容都是澹台折玉写来解闷的,有时是诗词,有时是文章。 直到澹台折玉离开仁寿宫,扶桑一共收集了二十来张,他模仿上面的字迹,一个字一个字地练习,坚持不懈地练了三年多,最终让他练出足以以假乱真的一手好字。 …… 听完扶桑的供述,澹台折玉努力在记忆中搜寻,没成想还真让他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扶桑之所以会拿走那些“废纸”,其实是他有意引导的,但他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 纸上的字也不是随便乱写的,而是他根据字形结构精挑细选的,只要把那些字练好了,其它的字自然也都能写好。 只是他离开仁寿宫后就和扶桑再无交集,无从知晓他的良苦用心有没有白费,及至十年后的今天,看到扶桑写的那封信,听到扶桑这番解释,他才记起这桩早已被他遗忘的往事。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就好像他在某个地方埋下了一粒种子,却又渐渐忘记了它的存在,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再次经过那个地方,发现当初埋下的那粒种子已经长成了茁壮的树,还开出了美丽的花,他既惊喜,又遗憾……遗憾未曾亲眼见证它长大的过程。 澹台折玉长久的沉默令扶桑惴惴不安。 虽然那已是十年前的旧事了,虽然他偷走的只是些没用的废纸,但太子若真的追究起来,降罪于他,他也没资格喊冤。 他不应该再坐着了,扶桑正打算跪下,澹台折玉终于开口:“其实你的字和我现在的字并不是很像。” 听他这么说,扶桑不禁有些失落。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全力以赴地去做一件事,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并一直为此感到自豪。可太子这句话,就好像一脚把他从山顶踢到了山脚,有种前功尽弃的挫败感。 “单是小时候的指力和腕力就不能和现在相提并论,而且一个字写一千遍和写一万遍势必也会有所变化。”澹台折玉慢条斯理道,“所谓‘熟能生巧,巧能生精,精能生妙,妙能入道’,便是这个道理。” 扶桑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顿了顿,犹疑道:“既然殿下能发现我在模仿你,就说明我的字和殿下的字还是有几分相似的罢?” 澹台折玉“嗯”了一声。 扶桑忍不住追问:“那……有几分像?” 澹台折玉道:“等改天你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扶桑:“……” 怎么还卖起关子来了? 哼。 不管怎样,太子看起来似乎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扶桑暗暗松了口气,只想赶紧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便问:“殿下是想休息还是想听书?” “听书,”澹台折玉道,“你从头开始读罢。” 扶桑昨天说要补前二十五页的内容,可到现在连书都没机会翻开,太子让他从头开始读,用意显而易见。 心田里仿佛有股暖流在汨汨流淌,扶桑低头偷笑,头发从肩头滑下来,红色发带夹杂其中,格外惹眼。 澹台折玉看在眼里,不自觉地想,扶桑太适合红色了,仅仅只是一抹点缀,就衬得他夭桃秾李,不知穿上一袭红衣会是何种模样。 扶桑从书袋里掏出那本书,径自脱了鞋,膝行至太子身旁,盘腿坐好,刚翻开封皮,就听太子道:“脚露在外面不冷吗?” 扶桑看了一眼压在腿底下的脚,想说不冷,可这显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车内虽比外头稍微暖和些,却也没到只穿着袜子就感觉不到冷的地步。 不等扶桑想好怎么回答,澹台折玉就掀开了被子,道:“把脚伸进来。” 扶桑受宠若惊,却不敢遵从:“这怎么行……” 澹台折玉道:“我说行就行。” 以他们现在的位置,扶桑把脚伸进被子里的话,会碰到太子的大腿,这样显得很奇怪。 他想了想,道:“殿下,你先躺下。” 澹台折玉微微一愣,这小太监好大的胆子,竟敢指挥他,天底下敢这么对他说话的人屈指可数。 但奇怪的是,他不仅丝毫都没觉得不高兴,反而莫名有些受用。 澹台折玉乖乖地躺下了。 扶桑往车门的方向挪了挪,然后把脚伸进被子里,他的脚正好挨着太子的脚。 太子的脚好凉好凉,凉得像冰块一样。 扶桑的心狠狠地揪了下,却强迫自己露出笑脸,故作轻松道:“这样正好,我可以帮殿下暖暖脚。” 澹台折玉完全感受不到扶桑的脚,但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扶桑翻开书,从头开始读:“年少争夸风月,场中波浪偏多。有钱无貌意难和,有貌无钱不可。就是有钱有貌,还须著意揣摩。知情识趣俏哥哥,此道谁人赛我……①” 澹台折玉听着轻柔舒缓的读书声,慢慢睡着了。 临近正午,长长的队伍进了一座小县城,引来无数围观。 都云谏抱着澹台折玉进了客栈,仍是吃喝拉撒那些琐事,待了一个时辰左右,重新上路。 刚出了城,扶桑听见外头有人说下雪了,他急忙打开车窗,掀开帷帘,果然看到外头在飘雪。 扶桑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把手伸到澹台折玉面前,兴奋道:“殿下你看,下雪了。” 澹台折玉看着小小的雪花在他掌心融成一滴水,轻笑道:“嗯,看见了。” 都云谏来到车旁,请示道:“殿下,是折回城里,等雪停了再走,还是继续往前?” 澹台折玉道:“继续走罢。” 都云谏的目光从扶桑脸上掠过,策马回到车前。 扶桑放下帷帘,关好窗户,把风雪隔绝在外,把他和太子囿在这方寸之间,也没别的事可做,接着读书。 读着读着,倦意袭来,便靠着车壁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某种钝响惊醒,紧接着就听见都云谏嘶喊:“有刺客!护驾!” - ①这首词是冯梦龙《卖油郎独占花魁》的开篇,引自《宋代民歌·雨中花·西江月》
第52章 刺客? 扶桑睡得懵懵的,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澹台折玉抓住胳膊拽倒,扑在了他胸口上。 扶桑想起来, 却被澹台折玉摁住后颈:“别动!” 伴随着“笃笃”几声钝响, 扶桑看到尖锐的箭簇穿透了车壁,好在只揳进来两三寸就被卡住了。 扶桑终于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有人刺杀太子! 他看不到车外的情形, 但听得到武器碰撞的铮铮乱响, 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喝与惨嚎,还有马儿时不时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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