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除了用尽全力抱住太子,用他的身体替太子挡住随时有可能射进来的箭矢,他什么都做不了。 澹台折玉也紧紧地抱着扶桑, 两个人默然相拥,仿佛外面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与他们无关。 “怕不怕?”澹台折玉柔声问。 “怕……”扶桑的身体和声音都在轻微的颤栗。 “后悔吗?” “后悔什么?” “回到我身边。” 扶桑刚说了个“不”字, 车厢猛地向一侧倾斜,他和澹台折玉一起翻滚着撞到了车壁上。 一声长嘶之后, 马车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 瞬息间, 那些令人胆寒的厮杀声便倏然远逝了,只剩下狂奔的马蹄声和轰隆的车轮声。 澹台折玉撑起上身, 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扶桑,道:“没受伤罢?” 扶桑微微摇头,在这种生死关头,他竟然还有心思害羞,讷讷道:“你、你呢?” 澹台折玉道:“我也没事。” 扶桑忽然皱了皱鼻子,他嗅到了血腥味, 心下一凛,偏头朝车门的方向喊道:“冯叔, 你还好吗?” 无人应答,扶桑又喊了两声,依旧没人应他。 “别喊了,”澹台折玉道,“他应该已经被乱箭射死了。” “那、那岂不是马自己在跑?”扶桑讶道,“这太危险了,殿下,让我出去试——” “不行,”澹台折玉打断他,“要是有弓箭手追上来,你出去就是送死。陪我待在车里便好,至于其他的,就听天由命罢。” 扶桑凝视他稍倾,轻轻弯唇,道:“好,听天由命。” 澹台折玉从扶桑身上挪下去,侧身躺着,低声道:“如果害怕的话,就到我怀里来。” 扶桑本想坐起来,闻言僵住,挣扎须臾,太子的怀抱对他的吸引力战胜了赧意,他蛄蛹进太子怀里,脸埋在太子胸口以免对视,一只手还搂着太子的腰。 澹台折玉也搂着他,将他护在怀里。 两匹膘肥体壮的乌骓马慢悠悠走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自由驰骋,轻易不会停下来。它们沿着康庄大道疾速狂奔,好像在比谁跑得更快。 车厢颠动得厉害,但厢底铺了好几层被褥,很软和,而且两个人抱在一起比分开更安稳,所以扶桑一点都不觉得颠得难受,也丝毫不怕了——这世上再没有比心上人的怀抱更令人安心的所在了。如此刻这般和太子紧密相拥,是扶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就算让他立时死去,他也死而无憾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若是没什么意外,今日大概就是你我的死期了。”澹台折玉的声音在扶桑头顶悠悠响起,听起来异常平静。 扶桑“嗯”了一声,同样很平静。 蕙贵妃提醒过他,都云谏也警告过他,说他很可能会死在去嵴州的路上,或许在潜移默化中,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澹台折玉问。 “有。”扶桑不假思索道。 “是什么?” “治好殿下的腿。” 爹娘都好,棠时哥哥也获救了,他已别无所求,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机会用他的双手让太子恢复健康。 澹台折玉无声地笑了笑。 他没想到,扶桑的最后一个心愿,竟是关于他的。 他在扶桑的心里,有这么重要吗? “殿下呢?”扶桑问,“有没有未了的心愿?” 澹台折玉默然片晌,道:“没有。” 扶桑莫名揪心,正想说点什么,猝然听到一声马嘶,澹台折玉迅即收紧双臂,将扶桑牢牢地抱在怀里,霎那间,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马车撞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翻倒在地。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一切归于寂静。 扶桑从澹台折玉怀里探出头来,见他闭着眼,顿时有点慌了:“殿下,殿下……” 澹台折玉掀开眼帘,与扶桑四目相对,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唇角:“我没事,你伤到没有?” “没有,”扶桑道,“我好好的。” 刚才那么大动静,可他既没磕着也没碰着,也没觉着哪里疼,实在幸运至极。 “你是不是受伤了?”扶桑紧张地问,因为车厢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了,他极度怀疑澹台折玉早就受伤了,为了不让他担心一直在骗他。 澹台折玉道:“先出去再说。” 扶桑只能听他的,脱离他的怀抱,挪开挡在门口的箱子,推开车门,风雪顷刻扑面。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向外张望,看到不远处停着另一辆马车,车没翻,却没看到驾车的人。 看来是两辆马车意外相撞,并非刺客追上来了。 但还是得尽快离开这儿,他们并没有跑多远,刺客随时都有可能杀过来。 扶桑捡起书袋背到身上,边给太子穿靴边道:“殿下,我们得赶紧走,你先在车里等着,我去把轮椅推过来。” “哪有坐着轮椅逃命的,”澹台折玉哭笑不得,“还是骑马罢。” 扶桑惭愧道:“可我不会骑马。” 澹台折玉道:“我会。” 扶桑不禁流露出惊讶的神情,当然不是惊讶太子会骑马,而是惊讶太子双腿瘫痪了竟然还能骑马。 “怎么,”澹台折玉挑眉浅笑,“不信?” “不不不,”扶桑急忙否认,“我信我信。” 澹台折玉挪到车门口看了看,道:“右边那匹马受伤了,你去把左边那匹马解下来。” 扶桑依言来到左边那匹乌骓马的身旁,按照澹台折玉的指导拆卸马身上的挽具,刚解开胸带,蓦然听到女子的哭喊。 “公子,你醒醒,你别吓我……小园!快过来,公子他、他流了好多血。” 是从另外那辆马车上传过来的。 逃命要紧,扶桑只当没听见,继续解着肚带。 未几,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抬头一看,只见路对面的枯草丛里站起来一个人,显然就是另外那辆马车的车夫,瞧着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 车夫自然也看见了扶桑,立刻一瘸一拐地朝他冲过来,边走边气势汹汹地骂道:“瞎了眼的狗东西,撞了我们向家的马车还想走?你想得美!我今儿个必须带你去见官……” 话音戛然而止,扶桑的目光越过马背,惊见车夫的颈侧插着一支断箭,鲜血正不停地往外喷涌。 车夫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指着靠坐在车门口的澹台折玉,瞠目结舌道:“你……你……” 年轻的车夫扑倒在地,死不瞑目,鲜血迅速染红了地上的积雪。 马车上的女子大概看到了这一幕,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周遭便只剩下猎猎风声。 扶桑没看到太子出手,但他知道人是太子杀的。 他无暇害怕,也无暇多想,手忙脚乱地将绑缚在马身上的那些革带全都解除,只留下套在头上的马辔和牵绳。 扶桑走到太子跟前,背对着他蹲下来,等太子趴到他背上,他双手勾着太子的腿弯,艰难地站起来。 换作从前,就算扶桑使出吃奶的劲儿都不可能背得动太子,但太子早已不是从前的太子,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了好多好多,瘦成了薄薄一片,弱不胜衣。 扶桑背着太子走到马的旁边,太子在他耳边道:“我要扶着你的肩膀借力,你要站稳了。” 扶桑全身紧绷,说话都有些吃力:“我站稳了。” 澹台折玉又道:“我数到三,你松开我的腿。” “好。” “一,二,三——” 澹台折玉腾空而起的刹那,扶桑险些被按倒,好在他撑住了,只是弯了一下腰。 澹台折玉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扶桑一脸崇拜地仰视着他,甚至想给他鼓鼓掌:“殿下,你好厉害。” 若是换个人说这句话,澹台折玉会认为这个人在讽刺他并大发雷霆,但这句话从扶桑嘴里说出来,他就觉得很受用。 澹台折玉微笑着朝扶桑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扶桑扭头看着翻倒的马车,惋惜道:“我们的行李,还有你的轮椅,就扔在这里了吗?” 澹台折玉道:“都云谏会来捡的。” 听他这么说扶桑就放心了,而且他重要的东西都已背在身上,也不怕遗失。 扶桑把手放到太子手里,还没准备好,就感觉自己飞了起来,他下意识闭上眼,等再睁开时,就发现自己骑在了马背上,腿贴着太子的腿,后背靠着太子的胸膛,整个上半身都被圈在了太子的臂弯里。 扶桑暗自惊叹,太子虽然瘦,但力气还是好大,提起他就像提起一只猫那么轻松。 “走了。” 低沉悦耳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扶桑霎时感到自己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克制着想去掏耳朵的冲动,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嗯”,转瞬就被风吹散了。 澹台折玉一抖缰绳,沉声喝道:“驾!” 扶桑又被这一声吓得一抖。 当马跑起来的瞬间,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后仰,后背紧贴着澹台折玉的前胸,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的心脏在一起跳动—— 扑通! 扑通! 扑通!
第53章 澹台折玉策马从大道转向小路, 马蹄留下的踪迹很快就被落雪覆盖了。 下雪天,既适合杀人,也适合逃亡。 风雪迷人眼, 扶桑什么都看不清, 天地间一片混沌。 “殿下,我们要往何处去?” “不知道。” 无处可去, 不就意味着哪里都可以去吗? 扶桑突发奇想, 脱口而出道:“殿下,我们去浪迹天涯罢!” 澹台折玉垂眸看着怀中人的侧脸,默不作声。 扶桑兀自滔滔不绝:“趁这个机会,我们可以摆脱都云谏和那些禁军,远走高飞, 四海为家,虽然颠沛流离, 但至少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既可以看花看草、看山看海, 也可以看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诗词歌赋里描绘的那些锦绣风光, 我们都可以亲眼见证,只是想想都觉得心潮澎湃。” 听着扶桑的傻话,澹台折玉的脑海中随之浮现各种画面,不自觉地流露笑意。 在他眼里,扶桑身上最动人之处,不是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而是这种天真烂漫的傻气。 他从小就生活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中,对人心之易变、人性之卑劣、人欲之贪婪早已司空见惯。他从未见过如扶桑这般的人, 纯净得就像一汪清泉,“举世皆浊我独清”这句话放在扶桑身上再契合不过。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假如他长久地浸泡在这汪名为“柳扶桑”的清泉里,或许能洗清他身上的污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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