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笑得更大声了,扶桑沉浸在自己的喜怒哀乐里,压根没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正当此时,急促的马蹄声清晰传来,说笑声霎时平息,男人们纷纷握住刀柄,摆出戒备的姿态。 及至马蹄声来到近前,马还没站稳,一个人就从马背上跳下来,有人眼尖认出来,喜道:“徐队正,你怎么来了?” 来人名叫徐子望,是周啸的手下,如今供都云谏差遣。 徐子望火急火燎道:“那个叫柳扶桑的太监呢?!” 有人抬手指向被绑在树上的扶桑:“在那儿……” 徐子望大步过去,扶桑脸上血泪模糊,污秽不堪,实在很难看出原貌。 “你是柳扶桑吗?”徐子望必须确认清楚。 “我是……”扶桑哽声答。 徐子望二话不说,立即去解扶桑身上的绳子。 旁边的人道:“徐队正,你这是……等周校尉回来我该怎么跟他解释?” 徐子望头也不抬道:“你就说是都将军要人。” 扶桑闻言乍喜,他知道,定是太子需要他,他终于等到了回到太子身边的机会。 麻利地解开绳子,徐子望拽着扶桑走到马旁,先将扶桑抱上马背,而后翻身而上,调转马头,双腿猛夹马肚,扬长而去。
第42章 这是扶桑有生以来第一次骑马, 这匹马又跑得飞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五脏六腑仿佛在剧烈的颠簸中移了位, 他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从马背上摔下去, 难受、紧张、害怕……但与此同时,他又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快活, 就像……就像……扶桑实在想不出合适的形容, 他只觉得这大概是他此生最接近自由的时刻。 叫开城门,进了永渠城,又奔驰了一盏茶的功夫,徐子望勒马停在城中最好的客栈门口。 徐子望翻身下马,抱小孩似的挟着扶桑的腋下把他抱下来, 可扶桑腿软得站不住,徐子望二话不说, 直接将扶桑打横抱起来,径直走进客栈, 自有人帮他牵马。 扶桑很想吐, 但他觑一眼徐子望冷峻的脸色,只能咬牙忍下去。 徐子望抱着扶桑上了二楼, 来到天字二号房门口,这才将扶桑放下,恭声道:“将军,卑职将柳扶桑带来了。” “进来。”是都云谏的声音。 徐子望推开房门,示意扶桑入内,待扶桑脚步虚浮地走进去, 徐子望关上房门,将他自己关在了门外。 屋内灯火通明, 布置豪华。 绘着嫦娥奔月图的八扇折屏将房间一分为二,里侧是床,外侧是榻,都云谏端坐榻上,蹙眉看着满脸血污的扶桑,嫌弃道:“别过来,就站那儿罢。” 扶桑走了一天的路,未及休息又经历连番折腾,此刻还能保持清醒已是不易,委实站不住了,所以他跪了下来,迫不及待道:“都将军,是不是太子殿下头疾又发作了?” 都云谏冷声道:“没有。” 这个回答出乎扶桑意料,他不由愣住。 既然太子安然无恙,那都云谏为何要在城门关闭之后特特派人把他带到这里?难道他回心转意了? “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都云谏面无表情道,“若有半字虚言,我便杀了你。” 这已经是都云谏第三次放言要杀他,听得多了,威慑力大打折扣,扶桑愈来愈觉得,这或许是都云谏身为武将的某种习惯,动不动就把杀人挂在嘴上,但不见得真的会滥杀无辜。 “将军请问,”扶桑乖顺道,“奴婢一定如实相告。” “是谁帮你混入东宫的?”都云谏问,“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扶桑斟酌稍倾,缓缓道:“奴婢被收养时尚且年幼懵懂,经过两年調教,爹娘才发现我资质愚钝,难有出息,于是又收养了聪慧过人的柳棠时,用心栽培。得知柳棠时要跟随太子流放嵴州之后,我不忍心眼看着爹娘多年心血付诸东流,于是去求蕙贵妃帮忙。” “你凭什么觉得蕙贵妃会帮你?”都云谏问。 “因为我擅长按摩之术,太子又受头疾所困,正需要我这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适合跟随太子。”扶桑道,“太子启程那日凌晨,蕙贵妃去为太子送行,去时将我带入东宫,走时将柳棠时带走,我便代替柳棠时混入了流放的队伍。” 都云谏沉思片刻,道:“所以你李代桃僵只是为了救柳棠时,你的目的已然达到了,那么三天前我赶你走的时候,你应该高高兴兴地离开才对,为何却赖着不走?” “那天我便对将军说过了。”扶桑道,“因为太子需要我,所以我必须留在他身边。” 都云谏牵唇冷笑,显然并不相信,凉声道:“太子又不是你的主子,你只不过为太子按摩过三次而已,你却甘愿离开疼爱你的爹娘,放弃宫里锦衣玉食的生活,不顾一切地追随太子,你难道不觉得,你对太子这份‘赤胆忠心’来得太莫名其妙了吗?” 这份“赤胆忠心”,源于他对太子长久而深切的恋慕。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将这份隐秘心事宣之于口,他必须找个合适的理由消除都云谏对他的质疑。 他发动自己有限的聪明才智,心思急转,终于让他想到一个对都云谏来说极具说服力的理由。 “……我当然舍不得爹娘,也舍不得安稳的生活,”扶桑眼帘低垂,以掩饰自己的心虚,“但是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舍弃这一切。” “说清楚。”都云谏道。 扶桑抬眼看着都云谏,慢条斯理道:“那个飘雨的清晨,在清宁宫附近的宫道里,将军亲眼看见我和三皇子搂抱在一起,过后我去找你解释,你却不信,还指责我放浪形骸品行不端……” “你扯这些做什么!”都云谏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半实半透的屏风,怒声打断扶桑。 扶桑吓得一抖,顿了顿,鼓起勇气继续道:“我说这些,是想告诉将军,眼见不一定为实,并非我勾引三皇子,而是三皇子强迫我。在那天之前,就有关于我和三皇子的谣言传到珍贵妃耳中,珍贵妃将我叫去昭阳宫训话,说以后再和三皇子纠缠不清就要了我的命。当时我脸上有道一指长的伤痕,不知将军是否还有印象,便是珍贵妃所伤。” 那道伤痕醒目得很,都云谏自然记得。 他忽然好奇有没有留疤,可扶桑糊了一脸血,什么都看不出来。 又扫了眼屏风,都云谏不自在地咳了声,道:“接着说。” “爹娘唯恐我死在珍贵妃手上,打算过完年就将我送出宫去,可纵使如此,也难保三皇子不会找到我,他是我见过的最偏执难缠之人,我怕他更甚于珍贵妃。无奈之下,我才铤而走险,想出了代替柳棠时流放嵴州的主意,既是为了救柳棠时,也是为了自救,同时还能帮助太子殿下,一举三得。”说到此处,扶桑眸中含泪,声情并茂道:“我早已无路可退,除了追随太子,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故而只能一意孤行地走下去,求将军大人大量,成全奴婢。” 都云谏沉默半晌,淡声道:“你知道嵴州是什么地方吗?” “蕙贵妃问过我一样的问题。”扶桑道,“她说嵴州远在西北边境,是偏远苦寒之地,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雪,我这样的人到了那里很难活下去。” “娘娘说得没错,你如此孱弱,恐怕都撑不到嵴州。”都云谏道,“就算你活着到了嵴州,那么你会和太子一起,幽禁在鹿台山上的一座行宫里,那座行宫比清宁宫大不了多少,吃穿用度却要比宫里差得多。你这辈子都不能离开那里半步,到死都无法和亲人相见。即使这样,你也心甘情愿吗?” 扶桑只犹豫了一瞬,便一字一句道:“我愿意。” 都云谏道:“我最后再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 扶桑话音很轻却坚定地打断他:“我无怨无悔。” 都云谏静了半刻,道:“从现在开始,你后悔也没用了。” 扶桑迅即领会了他的言外之意,霎时欣喜若狂,给他磕了个响头:“多谢将军成全!将军的大恩大德,扶桑永生难忘!” “来人。”都云谏唤道。 徐子望一直侯在外面,闻声立刻推门进来。 都云谏吩咐道:“给他开间客房,再备些换洗衣物,拾掇出个人样来。” “是。”徐子望将几近虚脱的扶桑扶起来,搀着他走出去,都云谏起身过去关上了门。 辘辘声响起,一个挺拔如松的黑衣人推着轮椅从屏风后出来,澹台折玉坐在轮椅上,依旧披头散发,不修边幅。 都云谏躬身揖手道:“属下办事不利,险些让柳扶桑送了性命,还请殿下责罚。” “起身罢。”澹台折玉语声清冷,凉水里淬过一般,“他方才说的‘那个飘雨的清晨’是怎么回事?” 都云谏边回想边道:“那是柳扶桑最后一次为殿下按摩的第二天早上,属下在去清宁宫的路上,撞见三皇子和柳扶桑搂搂抱抱,三皇子甚至还亲吻了柳扶桑……三皇子说,他从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柳扶桑就喜欢上他,让柳扶桑这辈子做他的人。” 静了须臾,澹台折玉问:“然后呢?” 然后? 都云谏不确定他想听什么,只好顺着来龙去脉往下讲:“属下现身后,柳扶桑便挣脱三皇子逃跑了。当日傍晚,柳扶桑找来清宁宫,向我解释早上的事……” “他如何解释的?”澹台折玉打断他。 都云谏不明白太子为何刨根问底,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哪会放在心上,想了想才道:“他说他和三皇子没有任何关系,让我不要误会。” “你不相信他?”澹台折玉道。 他语气平淡,都云谏却莫名听出怪罪之意,一边觉得自己想多了,一边辩解道:“属下和柳扶桑素无来往,对他的为人一无所知,不敢轻信他的一面之词。” “你对他说了些什么?”澹台折玉又问,仍是那副无波无澜的口吻。 他对柳扶桑说的那些话实在不宜转述给太子听,都云谏含混道:“宫中严禁皇子和太监私通,一经发现就会处以极刑,为了柳扶桑着想,属下劝告他谨言慎行,免得害人害己。” 言谈间,澹台折玉始终看着都云谏,他的目光如水般沉静,却令都云谏感到如芒刺背。 俄顷,澹台折玉淡淡道:“问问柳扶桑,这三天都有谁伤害过他,统统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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