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这些做什么?”金水把碗递过来,“还有半碗鱼羹,赶紧趁热吃罢。” 扶桑不接,央求道:“好姐姐,你就告诉我罢。” 金水看看银水,叹了口气,无奈道:“七日前,太子谋反失败,已被废去太子之位,如今幽禁东宫,不日便将流放嵴州。”
第31章 谋反?幽禁?流放? 不, 不可能,这太荒唐了。 这一定是个梦,他还在噩梦中没有醒来。 扶桑刚欲开口, 骤然肠胃翻涌, 他扑到床边,将刚吃下去的半碗鱼羹吐得干干净净。 金水和银水都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 一个帮他拍背顺气, 一个去拿簸箕清扫秽物,等扶桑不吐了,又给他喂水漱口。 扶桑将漱口水吐进痰盂里,随即紧紧抓住金水的手,双眼红通通地盯着金水, 嘶声道:“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金水第一次在扶桑脸上看到这种近乎绝望的神情,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激动,但她已然后悔跟他说了那些话。生怕他再问起柳棠时, 金水补救道:“不管太子做了什么, 都和我们不相干,对我们也没任何影响, 你又何必在意呢?” 扶桑依旧红着眼盯着她,嗓子陡然哑得几近失声:“求求你,告诉我,太子他……他到底怎么了?” 金水无措道:“我、我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见证太子谋反的人已经被皇上杀光了,真相究竟如何, 恐怕只有皇上和太子知道。太子犯下如此大罪,皇上还能留他一命, 已是顾念父子之情,格外开恩了。” 父子之情…… 皇上对太子,当真有过一丝一毫的父子之情吗? 就算太子谋反,也是被皇上逼的! 扶桑猝然无法自抑地笑出声来,眼泪紧跟着滚滚而下。 金水被他又哭又笑的样子吓得慌了神:“扶桑……扶桑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银水从外头进来,见状也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突然就这样了。”金水欲哭无泪,“怎么办?要不要去请赵院判过来看看?” “我这就去。”银水说走就走,不敢耽搁。 扶桑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他用手抹了抹湿漉漉的脸,笑着对金水道:“我没事。” 金水当然不信,但她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问,唯恐哪句话不对再让扶桑受到刺激。 “刚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我好饿。”扶桑道,“但我不想再吃鲫鱼羹了,我想喝菱粉粥。” “我现在就去给你做。”金水起身往外走。 “多放点糖。” “好!” 眼看着金水从窗外走过,扶桑立即下床,可头晕得厉害,那种恶心欲呕的感觉卷土重来,他坐在床边缓了好一会儿才没事了。 穿鞋,穿衣,戴上帽子,扶桑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引香院。 正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照在身上却一点温度都没有,扶桑冷得瑟瑟发抖。 他踉踉跄跄地走在那条走过成千上万次的路上,经过仁寿宫,穿过隆景门,途径乾清宫时,想到太子孤零零跪在风雪中的身影,眼泪又要不争气地往下掉,但他咬牙忍住了。 穿过熙庆门,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南走,走到清宁宫时,力气终于耗尽,双腿软得站不住,他扶着墙,滑坐在地。 清宁宫宫门紧闭,守卫也都换成了生面孔,只有那两尊守门神兽依然如旧,威风凛凛地屹立在那里。扶桑满目凄然地看着它们,犹如看着两个不会说话的老朋友。 “勿在此处逗留!”其中一名守卫冲着扶桑喝道,“速速离开!” 扶桑气若游丝道:“我来找……柳棠时。” 路过的风将他的声音吹散了,守卫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是不耐烦地催促:“立刻离开这里!” 扶桑很想站起来,可他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视线忽然变得模糊,旋即眼前一黑,他便朝地上栽去。 守卫正欲上前察看,却见一个身披玄色鹤氅的伟岸男子朝这边走来,守卫急忙躬身行礼:“卑职参见都将军。” 都云谏淡淡地“嗯”了一声,径直走到扶桑身边,忍着嫌恶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走到偏僻无人处,都云谏将扶桑放到地上,让他靠着墙,而后用拇指掐他的人中。 扶桑悠悠醒转,待看清眼前人是谁,他先是一喜,随即悲从中来,哽声道:“都将军,太子他……真的谋反了吗?” 都云谏站起来,后退两步,面朝着惨淡的日光,语焉不详道:“皇上说他谋反了,那他就是谋反了。” 扶桑不明白他话中深意,仰视着他刀削般的侧脸,茫然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都云谏冷冷侧目,“你要是不想死,就别再问长问短,这件事在宫里是禁忌,谁提谁死。” 都云谏懒得同他多说,举步要走,却被扶桑叫住:“都将军,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都云谏垂眸睨着他:“说。” “我哥哥柳棠时……”扶桑的心揪得发疼,话音不自觉地发抖,“他还活着吗?” 昨天晚上,他娘说棠时哥哥近来都在值夜,可太子都被幽禁了,哪还需要值夜? 而金水说,知道真相的人都被皇上杀光了,那棠时哥哥会不会…… “他还活着。” 扶桑闻言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刚落到一半,只听都云谏接着道:“若非你们的干娘伺候过先皇后,又兢兢业业侍奉皇上多年,柳棠时也活不成。” “他现在在哪?”扶桑问。 “和太子一同幽禁在东宫。”都云谏道,“届时他会和太子一起流放嵴州。” “嵴州……很远吗?” “废话。” “太子何时动身?” “不知道。” 都云谏脱掉鹤氅,随手往扶桑身上一丢,头也不回地走了。 扶桑将鹤氅紧紧裹在身上,脸埋进蓬软的毛领子里,被陌生男子的体息围裹着,心乱如麻。 他只是病了一场,睡了一觉,怎么就天翻地覆了呢? 在这十几天里,太子经历了什么?棠时哥哥经历了什么?爹和娘又经历了什么? 他该怎么做……他能为太子做什么?又能为棠时哥哥做什么?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脑子一团乱,什么都想不出来。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痛恨自己这么愚笨,如果他够聪明的话,肯定能想出办法来。 等恢复了些力气,扶桑站起来,将鹤氅披在背上,扶着墙慢慢往前走。 正犹豫着是回引香院还是去太医院,蓦然听见金水的喊声:“扶桑!” 扶桑停在原地,等金水奔到他面前,强迫自己露出笑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金水都快急哭了,可一看见扶桑苍白如纸的笑脸,又不忍心责备他,气鼓鼓道:“瞎猜的。” 金水转过身背对他,双手向后伸:“上来,我背你。” 扶桑虽然柔弱,却也没弱到让一个女子背他的地步,他既感动又好笑,伸手抓住金水的手:“不用你背,我自己能走。” 金水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走不动就说,我背得动你。” 扶桑微笑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背我。” 金水跟着笑了笑,问:“来这一趟看见什么了?” 扶桑摇头不语。 顿了顿,金水又问:“身上这件鹤氅哪来的?” 扶桑卖起关子:“一个脾气古怪的男子给的。” 金水眼神疑惑地看看他,也没多问。 两个人相携着走回引香院,看见一个宫女在院门口探头探脑,金水问:“你找谁?” 宫女闻声回头,随即走到他们面前,看着扶桑道:“我叫梅影,是春宴的朋友。” 金水没防备对方会说出春宴的名字,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她转头看着扶桑,心脏兀突突乱跳。 “春宴……”扶桑呢喃一声,表情有片刻的迷茫,顷刻间转为惊恐和痛苦。 金水便知道,他想起来了。
第32章 扶桑想起来了, 却不忍也不敢去回想,然而那个骇人的画面还是不停地往他脑海里钻,宛如一根尖刺在他的头上反复戳刺,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 两只手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整个人瘫软在金水身上。 梅影不知道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吓得呆住。 金水急道:“傻愣着干什么, 快帮忙把人扶进去呀!” 于是梅影和金水一左一右将扶桑扶进引香院,银水听见动静迎出来,也插不上手,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赵行检已在西厢房里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等金水和梅影把扶桑放到床上, 赵行检一番察看过后,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无碍。” 守在一旁的金水和银水大大松了口气。 疼痛已残留无几, 扶桑泪眼朦胧地望着赵行检,哽咽着唤了一声:“师父……” 他明明是个爱笑不爱哭的人, 近来却成了个动不动就泪眼汪汪的小哭包, 可能是生了什么毛病。 赵行检定定看他片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 罕见地露出微末笑意,温声道:“别怕,师父不会让你有事。” 赵行检事务繁忙,开完药方就走了,银水跟着他去太医院拿药。 金水扭头见梅影还在角落里站着,没好气道:“你怎么还没走?” 梅影怯怯道:“我、我有话和扶桑说。” 金水道:“你没看他现在难受成什么样了么?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罢。” 梅影欲说还休, 正打算识相地离开,却听扶桑道:“金水姐姐, 你先出去,让我和这位姐姐单独待会儿。” 金水对扶桑向来百依百顺,虽心有不愿,却还是出去了。 扶桑指了指床边那张玫瑰椅:“姐姐,坐罢。” 梅影走过来,坐下,瞧着扶桑病恹恹的样子,担忧道:“我半月前就听说你病了,怎么还没好?” 出去那一趟将力气耗尽了,扶桑话音虚弱,不离近些都听不清:“你之前来找过我?” 梅影点点头,缓缓道:“十月底的时候,我去太医院找过你,他们说你病了,前两天我又去了一趟,他们说你还病着,我就想着来这里看看。” 静了稍倾,扶桑吞吞吐吐:“春宴他……他的尸身……” 梅影知道他想问什么,垂眸敛目道:“春宴是个孤儿,在宫外无亲无故,没人替他收尸,我又不忍心让他曝尸荒野,便使了些银子,托人将他收殓了,随便找个地方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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