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 只是在心里念出这三个字,扶桑都觉得胸口隐痛。 蕙贵妃悠悠道:“所以,你想让本宫把你和柳棠时调换位置,是吗?” “娘娘圣明,”扶桑道,“求娘娘成全。” “是柳长春和袁雪致让你这么做的?”蕙贵妃又问。 “不是!”情急之下,扶桑直起身来,再次直视着蕙贵妃,“是奴婢自作主张,爹娘并不知情。” 蕙贵妃轻挑眉眼,似乎觉得很有趣,不紧不慢道:“嵴州远在西北边境,乃是偏远苦寒之地,一年之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雪。如你这般娇花似的羸弱之躯,去了那儿恐怕活不下去,更有甚者,你很可能就死在半路上了。纵使如此,你也愿意吗?” 扶桑不假思索道:“奴婢愿意。” 他仓促地笑了下,故作轻松道:“不瞒娘娘,奴婢自幼体弱多病,前阵子才刚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险些就没了。奴婢注定是个短命之人,与其长留爹娘身边,让他们有朝一日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如提早走得远远的,等几年后奴婢的死讯传回京城,想来他们就不会太过伤心了罢。柳棠时不一样,他身康体健,几乎从不生病,而且机敏多智,精明强干,他比奴婢更适合生活在皇宫里,也比奴婢更适合陪伴在爹娘身边。所以,奴婢心甘情愿代替他,流放嵴州。” 扶桑不晓得蕙贵妃会问些什么,这番话当然不是提前准备好的,但就这么顺顺畅畅地说出来了,说到最后甚至有些哽咽。 蕙贵妃轻笑道:“你这份孝心倒是挺别致的。” 扶桑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不敢贸然接话。 却听蕙贵妃又问:“本宫与你毫不相干,你为何会来求我?” 扶桑真心实意道:“奴婢虽与娘娘毫不相干,但奴婢以为,在这座皇宫里,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还能设身处地为太子殿下着想的,唯有娘娘一人,所以奴婢才斗胆来求娘娘。” 蕙贵妃凝视他片刻,道:“本宫知晓了,你且回去罢。” 扶桑也拿不准这事是成了还是没成,他稍作犹豫,鼓起勇气道:“奴婢还有个请求。” “说罢。” “这件事,奴婢不想让爹娘知晓。” “怎么,怕他们不放你走?” “手心手背都是肉,奴婢不想让他们面临如此痛苦的选择。” 蕙贵妃轻叹一声:“本宫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扶桑再次俯身:“奴婢柳扶桑,叩谢贵妃娘娘大恩大德,愿贵妃娘娘永享康泰,福祚昌明!”
第34章 从翊祥宫出来, 扶桑茫然不知所往。 不确定太子何时流放,不确定蕙贵妃能否将他和棠时哥哥调换,不确定他的未来将何去何从……此时此刻, 他有种强烈的“身似浮萍, 心如飞絮”之感,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中, 丝毫由不得自己。 扶桑决定不去多想, 身似浮萍那就随波逐流,心如飞絮那就随风飘游,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自由? 扶桑想去太医院看看师父和飞雾,但深心里涌动着一团难以名状的恐惧,阻止了他的脚步。 这些年, 他过惯了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除了太医院和引香院, 他无处可去,只能原路返回引香院。 路过静园时, 想着以后可能无缘再览园中风景, 便怀着“最后一次”的心情,由北门入内。 曲径两旁栽种着四季常青的松柏, 清香袅绕,叠绿泻翠,浓荫匝地。 走到尽头,豁然开朗,一方空阔的池塘映入眼帘,池中那些枯茎败叶早被人清理干净, 池水清湛,倒映着蓝天白云。 一道长长的廊桥横亘在水上, 每当夏日荷花竞放时,碧叶葳蕤,琼葩烂漫,赏花人行在桥上,便如置身仙境,流连忘返。 眼下却没什么景致可瞧,唯有水光潋滟,晃得眼晕。 扶桑慢悠悠行至廊桥中央,登上亭阁,坐在向阳那侧的美人靠上,倚着栏杆,沐着没什么温度的日光,吹着寒凉的微风,望着远处那几只不知是鸭子还是鸳鸯的水鸟,喜怒哀乐缓缓地沉淀,心如止水般平静,这些天从没这么静过。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循声看去,却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人。 扶桑视若无睹,转过头去,依旧懒懒地伏在栏杆上。他丝毫不想动弹,仿佛只要他一动,这来之不易的沉静时刻便将毁于一旦。故而他既没有站起来行礼,也没有开口问安,将这些年刻进骨子里的尊卑贵贱抛诸脑后。 澹台训知来到扶桑近前,兀自坐在美人靠的另一端,距离扶桑不过一臂远,触手可及。 扶桑看着粼粼水面,澹台训知看着扶桑,谁都没说话。 就这样过了没多久,扶桑到底还是被搅得心烦意乱,他准备离开,刚欲起身就被澹台训知按住肩膀。 “扶桑,”澹台训知温声道,“再陪我待会儿。” 扶桑推开他的手,坐着没动 ,因为他知道,澹台训知不让他走,他就走不了。 又静了半刻,澹台训知缓声道:“你生病这段日子,我一直很担心你,去引香院看过你两次。” 扶桑那段时间神志不清,对此全无印象,爹娘他们也没跟他提过这事,所以他并不知晓。 澹台训知继续道:“我母妃听说了这件事,将我叫去昭阳宫臭骂了一顿,说我身为皇子却对一个小太监牵肠挂肚,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她的脸面都被我丢尽了。” 扶桑心想,恐怕珍贵妃对他的杀心更重了。 他蓦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倘若他真的能跟随太子流放嵴州,那么既可以救出棠时哥哥,又可以帮助太子克服头疾困扰,还能让自己远离澹台训知和珍贵妃,利远大于弊。 “不过我这个扶不上墙的废物,终于也能派上点用场了。”澹台训知又道,“再过几天,我将代表宗室,护送大公主出嫁西笛。” 扶桑猝然看向澹台训知,眼神惊怔。 澹台训知与他对视,面露忧色,郑重其事道:“我去这一趟,少说也得三四个月才能回返,在此期间,我母妃很可能会对你不利,甚至会想方设法杀你。虽然我安排了人暗中保护你,但你还是要多加防范,最好将这件事告知你爹你娘,他们虽是奴婢,却比我更有能力护住你。” 扶桑并不担心自己,因为他即将远走高飞,也不会再连累爹娘为他焦心劳思了。 转头避开澹台训知的视线,他忍不住开口:“大公主她……愿意吗?” “大公主拖到这个年纪还不成婚,就是为了等那个让她芳心暗许的男人,没成想到头来,却以和亲公主的身份远嫁番邦,真是造化弄人。”澹台训知话音里含着明显的侮诮之意,“纵使她千万个不愿意,但为了太子,却不得不认命。” 好似吞了枚苦果,扶桑嘴里心里都是苦的。 虽然太子谋反这件事迷雾重重真假难辨,但他私心里觉得,大公主的婚事是压垮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若非突然冒出个西笛王子向大公主求婚,局面根本不会恶化到现今这个地步。 太子因为大公主被逼上绝路,大公主为了挽救太子答应和亲,这对血浓于水的至亲姐弟,为了彼此都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扶桑为这份真情动容,潸然落泪,泪珠掉进水里,没激起半点涟漪。 澹台训知瞧见了扶桑的眼泪,心里倏地冒出一股戾气。 虽然扶桑哭起来楚楚可怜,但他不能容忍扶桑为别的男人或女人掉泪。 不过难得能与扶桑和平相处,加之分离在即,他只想让扶桑念着他的好,便将那股戾气强压了下去,维持着心平气和的假象。 “你知道大公主喜欢的人是谁吗?”扶桑忽问。 “是太子太傅,”澹台训知知无不言,“‘玉面崔郎’崔恕礼。” 这个答案虽然出乎意料,扶桑却并未太过惊讶。 崔恕礼十六岁三元及第,因才貌双绝,点为探花,“玉面崔郎”的名号从此家喻户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美名就连扶桑这样孤陋寡闻的人都有所耳闻,纵然而今青春不再,崔恕礼依旧是位风姿卓绝的一流人物,非常人可比。 崔恕礼成为太子太傅时也才而立之年,当时大公主还是豆蔻少女,会对崔恕礼这样超群出众的男子生出爱慕之心实属正常。 扶桑蓦地想起曾经看过的某个话本里写过,年少莫遇惊艳人,若缘悭分浅,则贻误终身——崔恕礼之于大公主,太子之于他,不外如是。 “大公主年少时对崔恕礼一见倾心,从此念念难忘。”澹台训知注视着扶桑姣好的侧脸,款语温言,“扶桑,我对你亦是如此。我那天对你说的那些话,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扶桑早忘了他说过些什么,因为他的话一点都不重要。 扶桑无动于衷的样子令澹台训知再次戾气暗生,这回他没有压抑自己,猛地抓住扶桑的手,恨声道:“柳扶桑,是不是要我剖腹剜心,你才肯相信我说的话?” 扶桑吃痛,却没做无用的挣扎,他冷静地直视着澹台训知的眼,明明是生得很好看的一双眼,眼里却总是充斥着凶横、阴鸷、狠厉……以及一些暧昧不明的东西,扶桑猜测是“慾望”,那种伴随着危险的、野蛮的、源自肉躰的“慾望”……他唯独感受不到“喜欢”,抑或澹台训知所谓的“喜欢”,和他认为的“喜欢”,其实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物事。 “我相信过你,也曾真心待你,可你是怎么对我的?”扶桑平心静气,毫无怨怼,“你把我推进荷花池里,还拒不承认,说是我自己掉进去的。要不是我爹下水救我,我在五岁那年就淹死了。信王殿下,这样的你,教我如何敢信?” “我十年前就跟你解释过许多次了,”澹台训知又气又急,“我当时只是想吓吓你,并不是真的想杀你,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你确实吓到我了,”扶桑轻轻勾起唇角,“我至今都怕水,单是像现在这样坐在水边,心里都惴惴不安,你一来,我就更害怕了,如果你现在把我推进水里,那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好,既然你耿耿于怀,那我今日就偿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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