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我们就遭遇刺杀,在失控的马车上,我抱着你瑟瑟发抖的身体,一面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一面又舍不得,我舍不得让你就这样草草死去。我们一起逃亡,你吃力地背我上马、下马,哭着帮我处理伤口,有危险时挡在我的前头……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我不是个残废就好了,我就可以保护你。那一刻,求生欲已然在我心里悄然萌芽,只是我尚未察觉。在尚源县江府,我发起高烧,江临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若是有个什么不测,你让扶桑怎么办?她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了。’就是这句普普通通的话,让我放弃了求死的念头,决定好好活下去,因为扶桑为了我放弃了家人,放弃了一切,他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了。” “扶桑,是你拯救了我,从那一天起,我便是为你而活,为爱而生。我从未像爱你一样爱过别人,我想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丈夫吗?”
第144章 从澹台折玉说到五岁那年噩梦缠身, 扶桑的眼泪几乎就没停过,他几度听不下去,想让澹台折玉别再说了, 却又想着说出来澹台折玉兴许会好受些, 便没作声。 听到最后一句时,扶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瞪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澹台折玉, 讷讷道:“你……你说什么?” 澹台折玉想离扶桑再近些,他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只好单膝跪着,挺直腰背,双手捧着扶桑湿漉漉的脸, 一字一句道:“扶桑,我澹台折玉这辈子认定你了, 我想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你愿意嫁给我, 做我的妻子吗?” 嫁给澹台折玉, 成为他的妻子,这是扶桑做梦都不曾想过的事, 能像现在这样和他生活在一起,照顾他,陪伴他,与他共享鱼水之欢,扶桑已经幸福得不知所措,不敢再贪求更多——不, 他还有一点小小的贪心,就是希望这样美好的日子可以持续得稍微久一些。 “不……我不能……”扶桑心里既欢喜又痛楚, 声泪俱下,“我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我不配……” “扶桑,不要妄自菲薄。换个角度想,你既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全凭你的心意。”澹台折玉沉声道,“普通人只能用一种性别活一辈子,而你却可以在男女之间随心切换,体验两种人生。你生而不凡,超尘脱俗,举世无双,你不是怪物,你是造物者别出心裁的创作,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好,能够拥有你,是我三生有幸。” “可、可我既不是完整的男人,也不是完整的女人,”扶桑抽抽噎噎,“我不能给你生孩子。” “谁说夫妻就一定要生孩子?”澹台折玉微微一笑,“这世上多的是无儿无女的夫妻,再说我也不想要孩子,一来我占有欲太强,无法容忍有人和我瓜分你的爱,即使是我的孩子也不行,二来我的孩子注定命途多舛,与其让他来到这世上受苦,不如干脆就别来。” “可是……可是……” “我只问你一句,”澹台折玉打断他,“你愿不愿意和我结为夫妻,共度此生?” 这一刻,许多人和事蓦然涌入扶桑的脑海。 他想起五岁那年的夏天,在仁寿宫,澹台折玉烧得迷迷糊糊,抓着他的手呓语:“扶桑,如果你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他想起去年冬天,在尚源县江府,澹台折玉同样发着烧,暖融融的胸膛包裹着他,在他耳边道:“从今往后,我陪着你,你陪着我,永不分离。” 他想起在嘉虞城那座四合院里,棠时哥哥语重心长地对他道:“命运曲折离奇,谁能保证太子不会东山再起?倘若真有那一日,你又该何去何从?他身边还会有你的位置吗?” 他想起不久前,在君府莲池旁的水榭里,柳翠微对他道:“朝三暮四、见异思迁才是男人的本性,‘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只不过是女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想起昨天君如月送来的那封信,他爹在信中告诫他:“人心易变,情爱难守,白头到老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勿要强求。” 他想起死去的春宴和修离,想起生命的脆弱、命运的无常。他想起眼前的幸福和快乐皆是有时限的,就如鲜花终将凋谢,美梦终会醒来。每一天都弥足珍贵,每一天都经不起浪费,所以—— “我愿意,”扶桑又哭又笑,迭声道:“我愿意,我愿意……” 明明是预料之中的回答,可亲耳听见扶桑说出口,澹台折玉还是心潮澎湃,泪意汹涌。 他竭力克制着情绪,嗓音喑哑:“即使我是灾星转世,命犯孤煞,你也愿意吗?” 扶桑用力点头:“我愿意。” “即使我除了‘废太子’这个身份之外一无所有,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 “即使要一辈子幽禁在这座小小的行宫里,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扶桑扑进澹台折玉怀里,“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愿意。” 小船因为扶桑的动作而晃动起来,澹台折玉在颠簸中将他抱紧,语带哽咽道:“那么今晚便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好。” “对不起,我不能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以后……” “我也不在乎以后,”扶桑慌忙打断他,只是听见“以后”这两个字就让扶桑心头发紧,“我只在乎眼前的朝朝与暮暮。” 澹台折玉不由想起昨天看过的那封信,于是将到了嘴边的承诺咽回去,道:“好,不谈以后,只争朝夕。” 两个人分开,澹台折玉擦干净扶桑脸上的泪痕,柔声道:“这船太小了,我们上去拜天地,好不好?” 扶桑笑着点头:“好。” 澹台折玉将小船划到桥头,和扶桑一起上了岸,留下那些河灯,继续在水面上荡漾,如繁星般闪烁。 扶桑陪着澹台折玉慢慢地往上走,走过两百级阶梯,回到寂静而宽阔的庭院,这是只属于他们俩的小天地,他们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事,不困于世,不流于俗,不悖于心。 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无数星辰。 扶桑和澹台折玉面朝东方,双膝跪地,山风拂动着他们的长发与衣袍。 “以天为证,以地为媒,澹台折玉与柳扶桑两情相悦,今日结为夫妻,一愿同心合意,二愿情敦鹣鲽,三愿人长久,此生共白头。” 先对着天地磕了三个头,二人转为面对面,夫妻对拜。 直起身时,扶桑情难自禁,再次泪流满面,澹台折玉扶着他站起来,微笑道:“怎么又哭了?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应该开心才对。” 扶桑胡乱擦擦眼泪,努力露出笑脸:“我开心极了,我、我开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澹台折玉道:“拜完天地,自然是该送入洞房了。” 话音未落,他直接将扶桑打横抱起,朝着南屋走去。
第145章 仅剩的那瓶松节油到底还是被澹台折玉另作他用了, 扶桑无法阻拦,因为迫在眉睫,非它不可。 第一次顶多算是开胃小菜, 为了不耽误何有光和安红豆休息, 澹台折玉不得不暂停,出门敲响风铎。 未几, 夫妻俩麻利地提着热水上来了, 等他们倒完水准备下去,澹台折玉站在南屋门口吩咐:“有光叔,待会儿拿壶桑落酒上来,放在浴桶边的置物架上即可。” 来回三趟,夫妻俩将一切准备妥当, 何有光隔着关闭的屋门知会澹台折玉一声,和妻子一起离去。 下了廊桥, 安红豆拉着丈夫往左拐,走到桥头北面的回廊上——为了不让河灯离开这片水潭, 何有光和几个守卫用石头和木板将水潭的出水口堵住了, 却没完全堵死,那些河灯随波逐流, 如今就聚拢在出水口附近,大部分都熄灭了,只剩下十几盏,还在摇摇曳曳地发着昏黄的光。 安红豆看着那片波光粼粼的幽暗水面,低声道:“从前常听戏文里唱什么‘最是无情帝王家’,现在看来却不见得, 帝王家也有痴情种,寻常百姓家也多的是负心汉。” 何有光轻叹一声, 道:“再痴情,同性相恋也是大逆不道,注定为世所不容,澹台云深就是前车之鉴。” 他们早就觉得澹台折玉和扶桑的关系不简单,原本只是凭空猜测,经过今晚,已是确凿无疑,这二人表面是主仆,其实是一对恋人。 安红豆沉默须臾,道:“可他们已经不在世俗之中了,只要我们俩以平常心看待他们,他们就只是一对普通的有情人而已。” 何有光略显讶异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我还以为你接受不了这样的感情。” “情爱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又碍不着我,我有什么接受不了的。怎么,难道你无法接受?” “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听祖父讲澹台云深和阿勒循的故事,所以并不觉得两个男子相爱有什么大不了。” “那你觉得他们两个会有好结果吗?” “这谁说得准呢。”顿了顿,何有光由衷道:“但愿他们能有个好结果,也算是弥补了澹台云深和阿勒循的遗憾。” 几句话的功夫,河灯又灭了几盏,安红豆忽生感慨:“如果有下辈子,我也想遇见一个为我点一池河灯的男子。” 何有光笑了两声,拉着妻子离开:“走罢,回屋睡觉去,为你点河灯的男子兴许在梦里等着你呢。” 相隔甚远,前殿的笑语传不到后殿,后殿的欢声也传不到前殿,互不打扰。 红烛帐暖,被翻红浪,扶桑从被子底下钻出来,脸是红的,头发是乱的。他隔着被子推了推澹台折玉的肩,气喘吁吁道:“殿下,别、别弄了,洗澡水该放凉了。殿下……” 澹台折玉终于出来,先亲了下扶桑殷红欲滴的唇,才哑声道:“你先躺着,我准备好茶水,再来抱你。” “不用你抱,”扶桑声如蚊蚋,“我今天没那么庝,可以自己走。” 澹台折玉今晚没喝醉,比之昨晚有了极大进步,既耐心十足又极尽溫柔,除了一开始缓缓推进时扶桑掉了几滴眼泪,后面他几乎没吃什么苦头,也没出糗。 两个人一起下床。 两间屋子只隔着一条穿堂,除了他们俩后殿再无旁人,澹台折玉便没穿衣服,双手端着茶盘,赤条条地便往北屋走去。 扶桑却做不到,他从小习惯了遮遮掩掩,即使他和澹台折玉已经亲密到了如此地步,他也无法随意地袒露自己的身躰。他披上外袍,跟在澹台折玉身后,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蹆间的异样,犹如一条小虫正貼着他的皮肤往下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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