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原不过是体虚气短,在通透敞亮的屋子里躺两日也就没大碍了。可柯慈等人皆不知病因,裴玉戈因旧疾发作厉害而无力提醒他们。这一拖便是六七日,再被马车一颠簸,少不得又吐了两回,来来回回一弄,到乐州时人已经很虚弱了。 裴玉戈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 半梦半醒间,耳边似是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只是他那时脑袋是木的,眼皮也睁不开,自然辨别不出出声之人是谁,囫囵又昏睡了过去。 醒转时,裴玉戈发觉自己并非在马车上,而是躺在软软的床铺之上。他缓慢坐起,几件御寒的大氅盖在他身上,随着坐起来的动作滑落至腰间。 “来、咳咳!” 想开口,喉咙又干又痒,只发出半个字的音便忍不住攥拳掩唇咳了几声。 屋里似乎有人在的,听到动静要过来。许是方才正躲在一旁眯着,屋里有人说话,那人一下子惊醒。下一瞬,咚的一声,似是结结实实磕到头了。 裴玉戈这时低头注意到了盖在最上面的一件披风,顶好的绛紫绸缎料子上用金线穿织出四爪蟒纹图案,这衣裳是谁的,他想都不用想。 “玉哥!!你可吓死我了!” 抬起头时,正被扑过来的一人抱了个满怀。那人不敢太用力怕勒着他,可环在后背的双臂却在不住颤抖。 裴玉戈这次看清了,抱着他的人正是本该在京城的萧璨。 “明珠你…咳咳…你为何会在此?我是…还在梦里?” 萧璨松开手侧身坐在了床边,一字一句道:“玉哥,不是梦。” “你…唔!” 裴玉戈想开口,可嗓子太干了,他一出声,下意识就想反呕一下,萧璨见状直接起身倒了杯水递了过来。 “你睡了近一天一夜,喉咙必然难受,先喝口水润一润再说。” 裴玉戈捧着水碗小抿了一口,那水还是温的,大口喝也不会伤到肠胃。把茶碗递还回去时,他没有说话,只抬眸直勾勾盯着萧璨看。 后者摇头无奈叹了口气,却没有开口辩驳什么,只是将水碗随意放在一旁,开口解释道:“我想着靖北王一脉虽与皇室并无血缘关系,可到底是如今大齐威望最高的异姓王。本就是请世子入京协助为名,让内监传旨未免过于怠慢了,所以向皇兄请旨由我来。我是天子胞弟,身份也衬得起,刚好也想着给玉哥一个惊喜,不曾想中间出了岔子…额…” 裴玉戈没顺着萧璨的话应声,他抬头,目光灼灼盯着萧璨。 萧璨被盯得心虚,轻咳一声,抬眼小心打量了裴玉戈一眼。见人还在牢牢盯着自己,先泄了气,老实交代道:“好吧,刚刚都是些场面话。其实是你生辰快到了,我估摸着若是跟贺飏他们一道回京,路上便错过了。这是你我在一起后你的第一个生辰,我不想错过,便找了冠冕堂皇的借口领了旨过来,顺道在燕州给你贺一贺。” 裴玉戈并不怎么过生辰,以往在侯府也是只有父亲和继母想得起来。萧璨的这番话,他说不心动是假的,不过不是为自己生辰,而是为萧璨这个人而心动。 “明珠。” “嗯?玉哥是哪里还不舒……唔!” 萧璨生怕裴玉戈是旧疾未愈又难受了,便凑近身子细细观察了一番。话未说完,后颈被扣住拉了过去,紧接着唇上一热,将他的话都堵了回去。 其实裴玉戈病后刚醒,力气并没有多少,萧璨如果想退后裴玉戈也留不住他,可他并没有这么做。面对裴玉戈的主动,他只是在片刻怔愣后卸了力道,顺着扑进对方怀里。 这个吻,起初只是裴玉戈一时情动下的冲动之举,蜻蜓点水般,不沾半点情欲。可萧璨有意放纵自己,由着那股冲动继续燃烧,直到房门口传来几声非常不合时宜的敲门声,两人才如梦初醒般松开彼此。 萧璨起身面向房门口扬声道:“请进。” 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人绕过屏风直奔内室。为首之人身姿挺拔、器宇轩昂,瞧面相约莫人已过而立之年,棱角分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怒自威。他身后跟着两名年纪与萧璨相仿的青年人,一人看到萧璨时眼前一亮,想要大步过来却顾及为首之人不敢造次,另一名青年一身甲胄未褪,整个人也带着些寒意,不过面上却是难以掩盖的焦急之色。 “萧旸叔父,玉哥无大碍了。” 萧璨点头示意,唤了那领头之人一声,那人正是如今靖北双世子中的老大萧旸。萧璨再转头看向一直向往前冲的披甲青年,仍是十分客气道:“裴小将军,数月不见,久违了。” 裴青钺看向萧璨的目光不甚友好,被身侧的另一名青年横身挡住了目光。 此刻已坐在裴玉戈床边的萧旸皱眉不悦道:“二弟、青钺,不得在殿下面前造次。” 被点名的两个这才消停下来。 先代靖北王共有两位,双王皆在,王命及王位才算数。只不过萧老王爷和贺老王爷当初结发成婚,二人皆是男子,又未曾纳妾绵延子嗣,昭帝在世时,便下旨令两位老王爷或收养或过继两个孩子继承王位。收养的嗣子各随了两位老王爷的姓,也就是如今在位的两位靖北王萧启良与贺敬先。 萧旸便是萧启良的儿子,而方才护着萧璨的那个年轻些的则是贺敬先的儿子贺飏,因天子下旨召靖北王世子入京,萧旸和贺飏才会出现在此。 至于里内余下的那个披甲小将,正是裴玉戈同父异母的弟弟裴青钺。他并未得旨回京,只是奉命护送两位世子离开北境的,却不想听到了自己兄长病倒的消息。 萧旸寒暄两句后让裴青钺上前,腾出位置给兄弟俩说话。 “哥!你怎么来北境了?!你的身子怎么禁得住!是不是他折腾你……”裴青钺身着甲胄,不敢直接让兄长沾染寒气,想伸手拉住裴玉戈却犹豫着不敢伸手。望着兄长苍白的脸色,心中怒气上涌,扭头怒视一旁同萧旸说话的萧璨。 眼瞧着裴青钺要口不择言,裴玉戈脸色登时沉了下来,低声喝止道:“裴青钺!注意你说话的分寸!” 裴玉戈对待家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哪里这般连名带姓斥责过人。裴青钺虽然脾气倔,可他尊敬家中长兄长姐,被这么一训斥,登时便闭了嘴。 萧璨在一旁出言劝和道:“玉哥,私下里都是一家人,你知我不在意这些的。” “我训斥青钺是因为他忘记自己一言一行都代表侯府,你不在意不代表日后旁人不会在意。明珠,你别惯着他。” 萧璨笑着耸了耸肩,递给裴青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搞得后者一头雾水。 “哥,都是我的错!你千万别气着自己了。” 裴玉戈的脸色此时也稍有缓和,叹了口气同弟弟道:“青钺,为兄如今已入王府为亲王正妃,无论如何,侯府已与皇家结为姻亲。这些年咱们一家境况如何,你应当也清楚,有些话…为了这个家你也不能说。再则若论私情,我已视明珠为家人,愿与他携手共度,尽管他小你几岁,私下里你也要视他为兄长的,知道了吗?” 裴青钺梗着脖子,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哥,你当真的?!” 裴玉戈眼神认真,没有丝毫犹豫答道:“当真。” 眼见裴青钺脸色说不出的别扭,萧璨走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口笑道:“玉哥,你快别难为你弟弟了。裴小将军若实在觉得这声兄长叫不出口,私下里你唤我一声嫂嫂也不是不可以。” 此言一出,整个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即便是阅历颇深的萧旸都没忍住多瞧了萧璨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过他没忘伸手扯了身旁满脸不敢置信的二弟贺飏一把。 同样震惊的裴青钺左看看右看看,见兄长脸颊微红,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却没反驳,登时惊得嘴里能塞下一整颗鸡蛋,隔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问道:“哥?你…你们……” “殿下,你这话说得委实惊世骇俗了些。” 年长稳重的萧旸开口打破了僵局,萧璨闻言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旸叔父这话说得好生奇怪,若论惊世骇俗,我这等晚辈可远不及曾叔公,叔父长在北境,所见所闻应当比我多。稳重是好,可…咱们这身份,过于稳重却是把双刃剑。” 萧旸没说话了,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萧璨说的。 裴青钺此刻站起来,也不顾刚刚兄长的教导,直直看着萧璨,有些支支吾吾追问道:“可你不是王爷吗?” 裴家是臣,萧家是君,何况裴玉戈面容姣好、雌雄莫辨,所以在裴青钺的脑子里,他的兄长是嫁入王府,是要侍奉‘君’的。他一时无法理解萧璨贵为天子胞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会甘愿委身病弱的兄长。 而裴青钺此刻的疑惑,当初的裴玉戈也曾有过。 萧璨知道裴玉戈是脸皮薄的谦谦君子,便主动解释道:“王爷怎么了?我心悦玉哥,不想这段姻缘有名无实。既然玉哥的身子承不得宠,那便由我来。我们心悦彼此,床笫之间他为夫、我为妻,又何尝不可?” “可你不是来者不拒的风流纨绔…” “皇室亲缘凉薄,比起小将军接纳我为嫂嫂要更难懂一些。” “青钺,不得无礼。”裴玉戈此时终于出声,摇头打断了弟弟追问,转头又颇为无奈地唤了声,“明珠。” 萧璨满不在乎地笑着道:“好了好了,我不混说就是了。只是遗憾这一声嫂嫂是听不到了。” 贺飏听了许久,此刻终是没忍住。不过他并没有朝屋里其他人发火,只是一扭头冲出了屋子。 “二弟!贺飏!” 萧旸太清楚这个弟弟心里想的是什么,不过他喊了两声没把人喊住,只出声吩咐了外间等候的侍卫去追人拦住,自己却没有跟着离开,而是扭头看向萧璨。 这一刻,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起来,盯着人一字一句说道。 “殿下,此番进京,因果利害…烦请您告知。” 【作者有话说】 王爷坏坏,疯狂逗小叔子。醋缸助攻二号上线,之后该让玉哥有点危机感了( ˙˙ )
第71章 抵足而眠 闻言,萧璨的神情稍显认真了一下,不过扭头看了眼榻上仍显出病容的裴玉戈后,又换回了方才吊儿郎当的玩笑模样。 “我知叔父一心正事,不过…眼下于我而言,唯有玉哥的身子康健最要紧。京中情势复杂,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的,所以还是请叔父稍等一两日,时机合适了,我自会一一说明。” 因着去年时已相处过半年,萧旸清楚萧璨的为人,听后也不再多言什么,只点头称是。他离开前,还不忘把裴青钺提溜走,将房间单独留给萧璨与裴玉戈二人。 裴玉戈没有阻拦,虽然他也已许久未见弟弟了,可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159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