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治沉吟道:“他有东宫十率,其同行渗透得慢慢来。” “好。官员倒戈太快,太子和刘千甫不会不疑心。”刘从祁冷静应答,随后又说:“王光林也没几天了,殿下得帮我们一把,王六的爵位本该是他的。” 严子善说:“你怎么知道他没几天?王光林死了,他的河西节度使就是王瑶光留后,左骁卫谁接管?现在的南北禁军都心在天子。” 崔山庆去了江南,王光林死。南北禁军,尤其是北衙,天子亲卫最为重要,历来的宫变都是谁握兵权谁赢。 “要给你吃吗?甜的哦!”刘从祁侧头对严子善施以微笑。 严子善看出不好,迅速回道:“不吃。” “至于禁军,有连慈兄在,你多与他们喝酒玩乐,日久见人心,大家或许都肯跟着你干。”刘从祁收回视线看向林怀治,又说:“现在的局面不好打破,只能等。” 这样的道理,林怀治明白,德元帝还需要刘千甫这把刀,他们也需要。林怀治点头:“王光林的事,我会帮你,工部你也留心一些。” 三人随后又谈及了朝中事,对于三省六部九司的官员,刘从祁手里有着从刘千甫那里得来的一切消息。他愿意帮林怀治,不为别的就为当年刘千甫对揽音珠说的那句。 “官场大门从来不在小吏身上,世间没有人会不爱权力,我也不免俗。” 火炭旺盛的鲜红,刘从祁想或许我也不免俗。你选的太子和我选的宠王,究竟哪一个会更好?他很想看到刘千甫败在他手下的模样。 高楼坍塌,是世间最难接受的一切。 最后在严子善聊到龙武军时,箫宽推门进来,在林怀治身边低语两句。 林怀治面色闪过波澜,随后挥退他。 屋内二人面色都有些好奇,林怀治如是说:“皇后想见我,说她那里有我想知道的东西。” “事我们都查得差不多,她还想见是为何?”严子善皱眉道。 刘从祁眼神瞬间犀利:“或许她那里的答案跟我们不一样。” 院外的雪景照进,林怀治冷笑:“不一样吗?” 宫门被缓慢推开,外面那带着雪气的光瞬间照至陈仙言脚下,她坐在榻上,面目还是敛着国母的威肃,端正大方恣仪万千,她看清门口走进的人后,不免嗤笑:“来了,六郎。” 林怀治与她见礼:“儿臣叩见皇后陛下万安。” “也是,圣上没有废我,我永远都是你的母亲。”陈仙言的笑意愈发明艳,说,“你没有算到吧,你父亲根本不会废我。就算我败了,我都是永享万年的皇后。” 林怀治看向这位执掌后宫多年的女人,淡淡道:“我自有千万法把你挪出来。” “我原以为白嫄的儿子都是痴傻蠢笨的货色,看来还是算漏了你。”陈仙言道。 林怀治直接道:“你见我要说什么?” 陈仙言的病态与当年林怀清去时的样子并无二致,她咬着音道:“就算我死了,你也坐不上皇位,帝王的猜忌一旦产生将会永无停歇。” 这些事情林怀治都明白,他只是静静站着,思忖片刻后说:“如果陛下你见我是说这些,那不如不见。” 雪景漫天,陈仙言瞧着这位酷似德元帝的儿子,红唇轻吐:“六郎,你能让贵妃通过王修容的手除我,为何不明白,林怀清到底是死在谁手里?” 林怀治剑眉微拧,目光冷淡地看着陈仙言,数年光阴都让他对这个女人恨之入骨。 陈仙言不以为意的对上他的目光,她生的美,病容在身眼角带起笑:“你的敌人从来不是你的兄弟们,而是你的父亲。”久远的事情披露,陈仙言自知大限将至,再也没了惧怕,直言:“帝王与东宫非平衡关系,林怀清是皇子但他最先的身份是臣,若无圣意默许,我与刘仲山怎敢做此事?” 余音绕梁盘桓,久久不去。已是深冬,天地霜寒,林怀治猛然听见这话,从内心深处涌出恶寒,嘴角轻微抽动想说什么,却有万言堵在喉咙里,许久后喃喃道:“当年上欲废太子,群臣跪谏,猜忌由此生。德元十五年,上病重,太子监国,百官无不称赞其时有仁君之风。” “仁君?圣上才是君,一个文武赞颂的太子若要兵变清君侧正社稷,自然随者众多。”陈仙言拖着病体走到林怀治面前,笑着说,“那时圣上已做了十几年的皇帝,可林怀清尚未及冠啊!百官不向天子反而太子,你的父亲当今天子怎么会睡得稳?!” 无情最是帝王家,史上被迫禅位太子的帝王不是没有。德元帝在担心害怕,他不愿大权旁落。太子涉权过多会遭帝王忌惮。 龙椅上的人只能睥见那一方棋局,每个人都是他的棋子臣子,唯独太子是那个名正言顺的接班人。 林怀治知道那件事情,文武百官跪谏上奏德元帝不要废太子,那时他还年轻尚不明白帝王权势。这时他终于明白,在文武百官跪谏的那一刻,林怀清这个太子就已在德元帝心中死去。 太子的人心盖过了帝王,这个天子不能把控朝堂是及其危险的信号。 陈仙言笑意更盛:“忘了告诉你,林怀清死前什么都知道。这宫廷下的脏事,都是我们在做,圣人独坐明堂,朝官真以为他被奸佞蒙蔽,其实他才是掌权者,他默许所有脏事发生,贤名在外。为世人称赞,尊其圣天子。“ 她仿若癫狂,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戳着林怀治的心,大声笑着:“林怀治,你还记得你二哥死时那样子吗?是不是很绝望?!自己的亲生父亲居然巴不得他死,任由臣子弑君谋害,那时候可是你跟你爹关系最好的时候。” 林怀治愤恨地瞥她一眼随后离开,一个大限将至的人他不必与其多言。陈仙言看见那位年轻的皇子走入风雪中,背影孤寂,她撑着力回到榻上伏案大笑。 林怀治走后,宫门并未关闭,她望着雪景,喃喃道:“林碧,你把我当刀用了一辈子,可想过你最喜欢的儿子知道真相会怎么做?” 林怀治能联合严静云把她逼到死处,就一定不会放过那位假面善意的帝王。林怀治的至亲都死在德元帝默认的局面上,他不会甘心。 只要他有那么一点心思去争皇位,那他的敌人就不是林怀湘,而是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林怀湘身边还有德元帝最喜爱的锋刀,只要这个儿子不犯错,林怀治纵有三头六臂也斗不过一位东宫稳坐的太子。 雪下大了,林怀治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暗了下来。萧宽跟在他身边为他撑着伞,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林怀治脸上有着绝望的表情。 如同木偶,生死如灰。 六合靴踩在薄雪里,发出轻实的声音,林怀治呼吸很静,静的听不出声,他看着眼前景象知道自己身在王府。前路漫漫被雪覆盖,他脚下未稳一个趄趔,跌向旁边的树。 萧宽忙想要扶住,却被林怀治伸手拦住,他手撑在树上,背对着萧宽,有一些雪粒落在他肩上,他声音平静:“走远些,我想自己待会儿。” 那种平静似是看透生死,萧宽不好劝阻只得告礼离开。 树下的人许久都未移动,周遭只有雪落的声音。 樟树被林怀治大吼的一拳砸中,积雪簌簌落下。雪落在地上,一同落在青砖上的还有几滴滚热的水珠。 夤夜时分墨色浓重,风雪已经开始呼啸。林怀治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布满冷汗,他下意识去寻身边爱人的温度,却摸到冰凉的衾被和玄衣。 他手覆额环视四周,发现只有微亮的烛火和他自己的呼吸声。那种游离于生死的感觉回荡周身,他见不到心爱之人,思念无限生长,郑郁去了江南,连带着他的心一起带走。 孤枕难眠,午夜为情欲辗转反侧。 他翻身抱紧了郑郁以前亲手为他穿上的那件玄色锦衣,嗅着曾经郑郁洗好之后递给他的丝帕,那丝帕上有郑郁的味道。 方才的噩梦还蔓延在脑海,林怀清在死前明白德元帝对他的厌恶和忌惮,一心求死,绝望又懊悔。 兄长死前所经历的挣扎和悲苦是他无法想见的煎熬,德元帝纵容和默许陈仙言和刘千甫所做一切,而他还是万民敬仰的皇帝。 民间只叹天子仁厚,无辜遭奸佞蒙蔽,殊不知他才是默许事情走向的人。 林怀治只觉这个冬日好漫长好冷,他蹭着玄衣,这样似是求上者怜爱的动作,他幼时对白嫄和林怀清做过,那是源自于血液相融的亲情。 但此时两人都已离他而去,剩下的只有郑郁,天地茫然中他能留住的也只有郑郁这个人了。 “砚卿......砚卿......” 但室内一片静谧并未有轻柔的声音回应他这喃喃低语,雪声呼呼吹不走他骨碎心扉的痛。 雪落长安,梁国公府内,刘千甫坐在书案前表情沉重打着算盘,对着一堆账册手不停的算。 刘从祁今夜不轮番,就在他旁边翘腿捧着酒细品,看刘千甫这焦头烂额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舒服。 “这是家里的账,但这几年算起来就收了三千万,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收了这么多钱?”刘千甫按下最后一个珠子,冷声朝刘从祁问道。 刘从祁饮下最后一口酒,平淡道:“这几年人人都送,我哪儿知道?你是在怪我?” 书房门被推开,王宛端着两碗安神的人参清炖乌骨鸡进来,身后侍女垂首关门,她先是给两人见礼随后自然的给两人放好膳品,收拾起地上掉落的黄纸。 刘千甫皱眉:“岧奴,我非此意,只是来路不明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到圣上面前,解释起来有些麻烦。” “你还担心这些?”刘从祁冷冷道,“何才文的事该如何?” 刘千甫提笔写奏折,王宛立即与其研墨,刘千甫回道:“一切都好解决,裴霖手里不是也有账册吗?搜出来交上去。” “说的容易。”刘从祁冷哼一声,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王宛。 多日将养,人已不是在红香榭见到的那般瘦弱,美人添香。与刘千甫待在一起的样子让他想起幼时,在稀薄的记忆里,也有那么一盏灯像如今这样照着他的母亲。 只是那人已长眠于祁连山下。 刘千甫道:“你这就别担心太多,我让你办就去办,你日后想转什么官职就不要像以前跟我犟了。” 刘从祁在这里呆久了烦得很,起身离开,随口道:“知道了。” 书房门被打开,王宛转过角后,见刘从祁靠在长廊的红柱上看庭院里的雪景,便上前福礼。 刘从祁嗯了声没有回头,淡淡道:“他对你好吗?” 王宛愣了一瞬,回道:“好。” 刘从祁听见此言,转身直直地看她。王宛被盯得难为情,低首垂眸不对上他的目光。 廊下安静许久,刘从祁也看了王宛许久,最后轻笑一声:“东风寄思至张掖,晨泪桃红了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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