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面圣的是范玉树身侧的副将,也受了伤,这会儿手臂雪白地缠成了棍子,拿布巾兜在了脖颈上。 他此时吓得抖似筛糠,浑身哆嗦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属下无能!”鸿佑帝一发怒,他当即叩首在地。“臣等一路北上,剿匪都还顺利,但等到了宁北郡,那里有百来个山匪盘踞在充州山中,占据天险,易守难攻。我等强攻数次,但……” “但什么?” “但这些匪徒仿佛并非常人。他们极通兵法,每次都……” 鸿佑帝大怒着打断他。 “土匪都不是常人了?怎么,朕的粮饷养出的兵马,竟连山野匪徒都不如吗!”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那副将吓得连连叩头。 鸿佑帝的胸膛猛烈地起伏着。 一伙土匪不算什么麻烦,麻烦的是,突厥来使尚未离京,大宣的兵马连百来个匪徒都无法应付的事,绝不能让来使知道。 否则,他的颜面该当置于何地?大宣的威仪在他们眼中,岂非荡然无存了? 他怒视着阶下的副将。 若非突厥来使就在这里,这些铩羽而归的将领真该统统处死才是。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却还不是处置他们。 鸿佑帝紧盯着他,许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看在你们驻守京城多年,颇有苦劳的份上,朕宽宥你们一回。”他说。 “但只此一次,再不可有下回。” “是!属下多谢陛下恩赐,陛下万岁万万岁!” 鸿佑帝摆了摆手,当即有内侍上前,将那副将搀起,带离了大殿。 鸿佑帝抬手按着眉心,旁侧伺候的黄纬悄然上前,在他手边搁下了一盏茶来。 便见鸿佑帝开口了。 “派人去十六卫戍司。”他皱着眉说。 “召方临渊来见朕。” —— 方临渊被从十六卫戍司传唤去了曲江池御苑,就在御苑的正殿中见了鸿佑帝。 鸿佑帝面带愁容,摆了摆手,身侧的内侍黄纬当即上前,将充州的战况捧给了方临渊。 “爱卿,突厥来使还有十来日便要由充州境内返回突厥,情况紧急,若无爱卿,朕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 方临渊接过战报,便见上头所书,宁北郡山匪占据天险,剿匪兵马伤数百人,八人身亡,主将重伤。 “陛下的意思是……” “京城守军如今还有两千人马可供调配,朕已派人入宫去取兵符,爱卿今日领旨,整装之后便可出发。”鸿佑帝说。 —— 方临渊拿着圣旨离开了御苑。 刚出曲江池外,便见有个身着将领服制的伤兵在他的马前候着。见着他过来,那将领匆匆上前,朝着方临渊行了一礼。 “方将军!”那人说道。“将军,我是范将军的手下,范将军说,若是您领了皇命接替他,要我一定见您一面,带口信给您。” 方临渊点了点头。 “我倒正要问你。”方临渊将战报拿到这人面前,指了指,说道。“你们这战报确认没有出错?大败而回,却知死了八个人?” “是这样没错了!”那将领忙道。 “这正是可疑之处!我们一路到达宁北郡时,也算剿灭了七八个匪寨,但全都不如宁北郡的土匪训练有素。他们早得了消息,拒守山寨不出,每次也只是防御,唯独的几回进攻……” 那副将为难地看向方临渊。 “都是直取范将军的。待重伤范将军后,我们无主将坐镇,他们就偃旗息鼓,没再出来过。” 方临渊微一拧眉:“所以,他们的目的只是赶走剿匪的官兵吗?” “看这情形,的确是啊!”那副将说道。 “但事出反常,这话……属下万万不敢告诉陛下。” 方临渊闻言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 “军营里已经有人替将军点兵了!” 见着他转身去牵马,那副将连忙上前道。 “将军不如去附近酒楼用顿饭再走?过了午后,直接就能启程。” 方临渊却摇了摇头:“我还有要紧事,就不叨扰了。” “有什么事,属下可为将军去办!”那副将连忙殷勤地说道。 他这番狗腿谄媚的功夫,倒是和他上司如出一辙。 却见马上的方临渊回过头来,看向他,微微一笑道。 “我是要赶回去同我夫人告别。”他说。 “这样的事,就不必劳烦了吧?” 作者有话说: 副将半夜两点从床上坐起来:“我真多嘴啊!!!”
第68章 方临渊倒不是找借口, 他是真的要赶在自己临走之前,回府去见赵璴一面。 虽然的确不只是为了道别。 城外已在点兵,留给方临渊的时间并不算多。他马不停蹄地回了府中, 刚进怀玉阁里, 便见绢素神色紧张地在门前张望。 看见他来, 绢素的眼神明显有些意外。 “侯爷来了?”她道。“殿下刚才还特派人出去请您。” “殿下有事找我?”方临渊一边问着,一边随她一起走上了怀玉阁的阶梯。 “奴婢不知, 但的确是很要紧的。”绢素说着,替他推开了怀玉阁的门。 “殿下就在里面,侯爷请吧。” 方临渊略一点头, 便抬腿跨了进去。 赵璴正坐在厅中窗边的卧榻上, 手边摆着一封信件, 微沉的眉眼看起来有些冷肃。 “发生了什么事?”方临渊忙上前问道。 “充州山里的匪徒有异。” 便见赵璴说着, 拿起了手边的信件递在他手中:“连东厂都找不到他们的身份,只怕不是落草为寇的平民。” 方临渊接过信来,大致浏览了一番。 信中的消息并不多, 却已是让人观后蹙眉的程度了。 便是逆贼、叛党都该是有迹可循的,但偏偏一伙山匪,却像是从石头里钻出来的似的。 “还真是奇怪……”方临渊看着那封密信说道。“大宣户籍制度严密至此, 他们会是哪里来的人?” “事出反常,必得谨慎。”只见赵璴沉默片刻, 摇了摇头伸手接过了他手上的密信,点起灯来将它焚毁了。 方临渊闻言点头道:“我明白。待到了充州之后, 我定然会慎之又慎, 查明情况之后再作部署。” 说着, 他抬头看向赵璴道:“赵璴, 你这回就别去了。” 他话音落下, 明显看见赵璴烧信的手微微一顿。 接着便见赵璴偏过头来看向他。 “哎呀,小心手!”眼看着火苗就要燎上他的指尖,方临渊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将信纸的灰烬从他手上拍落了。 “你不必担心。”赵璴却浑然不觉似的,只开口说道。 “京中诸事我会安排妥当,不会发生意外。” 他这话的意思,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他一起去的。 方临渊叹了口气,深觉自己这趟家是回对了。 刚从御苑出来时,他便想起了上回出征时的情形。 赵璴这人总是这样,特别不爱吭声,每次都像个悄没生息的影子似的,跟在他身后替他解决麻烦,非得方临渊回头去捉他,才能找到痕迹。 这回,若不是他提前猜到,只怕自己一带兵出征,府中的夫人就会又病得几日无法出门。 但这回不同上次,若周旋僵持,半个月只怕都不能回京。到那时,京中若有异动,赵璴又该如何应对? 方临渊怕赵璴会因此有麻烦。 “刚才我在御苑中时便觉察这些人有异,心里多少已经有些数了。”方临渊说道。“这次情况与上回不同,宁北郡路途遥远,我又带着那么多兵,人多眼杂,各处都要调兵遣将,只怕你踪迹很难隐匿。” 说到这儿,他冲着赵璴笑了笑,说道:“再说了,打仗的事儿,我拿手得很。别说是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一伙山匪,就是天兵鬼将,于我而言也不在话下。” 赵璴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但方临渊不知为何,总能觉得看出了些许委屈。 像是一只趁着夜色跟在人身后的小黑狗似的。 他发现了它,回头让它停下,它便真的听了话,安安静静地停在原处,垂头丧气的,唯独一条垂着的尾巴甩来甩去。 谁能对这样的小黑狗狠得下心呢? 方临渊的眉眼都不自觉地柔软了几分。 他看着赵璴,片刻,轻轻出了口气。 “我只是不想让你东躲西藏的,刮风下雨都没地方可躲,还要担心被人看见自己的脸。”他说。 “我能做好的事,不想你这样委屈自己。” —— 再三确认了赵璴答应自己、不会跟随着他离开京城之后,方临渊这才放下心来。 他草草用过了午膳,打马出了城门。 城门外,已经清点好的两千骑兵已经在校场之上等着方临渊了。 他们都是京城驻扎的兵士,都是范玉树的同僚或下属。范玉树被一伙土匪大败,又重伤而归,这两千兵马此时的士气实在算不上高昂,还没出征,就垂头丧气的仿若一群败军似的。 方临渊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并没有苛责他们。 那个受了轻伤的副将周嘉亦在行列之中。因他曾率军与那帮土匪交锋过,多少有些了解,因此被派来协助方临渊。 两千大军浩浩荡荡地往北行进。 上京距离充州遥远,他们正午出发,天黑之时才刚赶到蓟州与充州的边境。 如今已过了盛夏,正是蓟州的庄稼长得最繁盛的时候,麦浪的绿色愈发地深了,天一黑下,还真跟翻涌着的大海一般。 方临渊挑好地方,令士兵们安营扎寨。 蓟州民乱已解,今年又眼看着是个丰收的好年,大军一在城外停下,便已有新任的地方官吏前来慰问,送了成车的面饼和菜蔬。 士兵们身上虽都带着干粮,却并不如新鲜餐食适口美味。方临渊自知这样的赠与可光明正大地写进战报、递送圣上,便并没有拒绝官吏的馈赠,任由他们领了食物,好好地加了一餐。 待地方官吏笑着离开、士兵们支起火堆烤饼烤菜时,方临渊站起了身来,走到营地当中。 周遭的士兵都抬头看向他。 “各位可知,你们手中的晚餐是从哪儿来的?”却听方临渊问道。 营地里的士兵们纷纷抬头,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疑惑。 方临渊却很耐心,等着听他们的回答。 片刻寂静,营地中传来了周嘉的斥责声:“怎么,聋了吗?” 当即便有士兵高声答道:“回将军,是附近的岭西郡郡守送来的。” “那你们可知道,岭西郡的大人为什么会专程来给你们送干粮?”方临渊又问。 有些士兵面上疑惑未减,却已有人恍然有些明白,却不敢确认似的,面面相觑地互相看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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