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没再多问,点头说道:“既如此,姑娘只管放心。一会儿待船靠岸,我们便会将他们押入衙门,按律处置。” 萧映春闻言,眼眶起了泛红,眼看着双膝一软,又要跪下。 方临渊被她这阵仗吓慌了手脚,幸而李承安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 “姑娘不必多礼,有话好好说就行。”李承安说。 “今夜之事难堪至此,若非将军,他们无论得手与否,奴家都是无法再活下去的。” 便见萧映春低头,飞快地拭去眼角的泪花,抬眸看向方临渊。 她的面颊有些泛红。 “奴家无以为报将军大恩,唯有……” “既让你别放在心上,就是不需你报答的意思。” 就在方临渊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应对她的情切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从旁侧传来。 方临渊转头看去,便见是赵璴,缓缓自旁边的桌上端起茶盏来。 “奴家……” “船将靠岸,只怕颠簸,姑娘好好坐下吧。” —— 赵璴自己就是披了画皮的狐狸,女子情态与柔媚之姿学得炉火纯青,怎么看不出这女人想干什么? 嗓音软得恰到好处,腰肢身段皆柔得像水,便是抬头看向方临渊时,也恰要在泪水将落不落之时,水汽氤氲得令眼神看起来都湿漉漉的。 心有七窍的青楼女,面对想要捕捉的猎物时,一举一动都像带了钩子,拿人的本事信手拈来。 方临渊还一个劲地盯着她看。 有什么好看的?虽顶着上京名妓的名头,相貌姿态也只是说得过去而已。方临渊即便要受人引诱,也该挑剔些才是。 ……引诱? 这个词落入赵璴的脑中,一时间,涟漪泛起,一圈圈地荡漾开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厅中几人身上。 那青楼女自在下首坐下,虽穿的是侍女的衣裙,发髻也是松松挽起,却在精细之处可见雕琢匠心,旁边的李承安眼睛都发直,一会儿便朝她看一眼。 有侍女奉上茶来,先捧给了李承安。他接过之后,竟半点都没停留,双手将茶放在了萧映春手边,让她快喝些热的暖暖身子。 而旁侧的方临渊也在宽慰她,让她不必被今夜的事挂怀。 满室暖光熠熠,唯独他自己通身的气息是冷的,静静坐在一旁,一时显得格格不入。 虽是引诱,成果却佳。 赵璴垂眼,没有出声,只端起桌上的茶来,慢慢饮了一口。 雕虫小技,又非她一个人会。他心想。 ……不只她会。 忽然,赵璴的茶停在唇边。 温热的瓷盏贴着他的嘴唇,袅袅茶烟在他眼前腾起。 他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从前那些停留在他身上的、垂涎而恶心的目光,心下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个念头。 ……引诱人的本事,他也会。 作者有话说: 一套大招接爆发全打空了的萧娘子有些沮丧:罢了,只当媚眼抛给瞎子看。 旁边的赵璴不吭声。 萧娘子:嗯??他在不服气什么啊!!
第53章 萧映春没想到会冷不丁地被那商人怼了一句。 她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 目光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那商人一番。 金兽覆盖了那人几乎全脸,于她而言却并不妨碍。 那兽首面具单看色泽便知是纯金,他腰间还悬了块蓝田玉, 价值连城, 买下这一艘船来都绰绰有余。 恐怕不是江南巨富, 便是隐姓埋名的王公权贵。 隔着面具,她也看得出此人相貌不凡。 一双眼通透清亮, 状如初绽的桃花,纤长的睫毛便是不加修饰也在灯下清晰可见,浓密纤长宛若鸦羽。面具之下的下颌线清晰而锋利, 此时紧绷着, 可见面色不善。 他对她的戒备与审视, 萧映春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她不在意。 她自幼便被卖入青楼, 一手名动上京的舞技是她吃了数不清的苦换来的。声色场里步步为营地走到今日,她比谁都清楚,人与天上的焰火没什么区别, 只管生时绚烂自在,其他全是虚妄。 教那几个恶徒强迫以至无路可去时,她敢堂而皇之地赴死, 而见着这样万里无一的好儿郎,她也没有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道理。 她的目光淡淡扫过赵璴, 略低头时,嘴角浮起了个不着痕迹的笑意。 管他什么结果, 管他谁来阻拦, 总要试试才知道。 —— 这笑容只有赵璴一人看见了。 旁边的方临渊和李承安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 说画舫上那几人按卫戍令的规定该判三月还是六月, 唯独坐在萧映春面前的赵璴, 神色微不可闻的一僵。 他侧目看向方临渊。 方临渊这会儿跟李承安正争论到最激烈的阶段:“卫戍令上有载,未造成实际伤害与损失的,以训诫威慑为主。” 对面的李承安不服:“可萧娘子不是险些淹死吗?照我说,这分明是蓄意杀人。” “你可别乱讲,杀人一则需得确认人是被他们推下河去的,才可如此判定。”方临渊寸步不让。 “区区三月,难道就让这群恶徒逍遥法外?” “按律法行事,在十六卫待了这么多年你还没学会?若要意气用事,早些交了官印,去闯江湖当游侠去……” 李承安说不过他,径直转头看向了旁边的萧映春。 “萧娘子,你也不想让那些人这样逍遥吧?三个月?好歹要关得去了他们一身皮再说。” 他厚着脸皮犯规,径自要将受害者拉入阵营来替自己讲话。 当即,他与方临渊的目光全落在了萧映春身上。 却见萧映春抬起眼来,径自朝方临渊看去,一双翦水秋瞳半是青涩半是坚韧地看着他,缓声软软地说道。 “我不要紧的,将军只管按律处置。奴家今日能为将军所救,转危为安,已是万幸了,不敢奢求其他。” 拉来的同谋反而倒戈将了他一军,李承安傻了眼,方临渊则双眼一亮,高兴得险些击掌。 “你看吧,萧姑娘大义!”他对李承安说。“萧姑娘便是不知卫戍令律法都明白何为按律处置,你再看看你自己?” 李承安都要跳起来了。 而那边,双目柔软、含情脉脉的萧映春看着方临渊,嘴角泛起了个坚韧的笑来,唇边的梨涡恰到好处地漾了起来。 “将军谬赞,我能懂什么呢。”她轻柔地说道。 而那边的方临渊看着气得跳脚的李承安,朝着他扬了扬眉。 李承安这小子的确聪明,他也有管教提点他的心思。看他吃瘪,方临渊扬唇一笑,借着夸赞萧映春乘胜追击道:“姑娘太谦虚了。你不知道,这小子……” “咳。” 就在这时,他身边传来了一道细微的、咳嗽的声音,打断了他之后的话。 —— 赵璴微微皱了皱眉,握拳在唇前抵了抵,眉目间闪过一丝烦躁。 当年他被赵瑾推落水下后,连发了两日的高烧,此后便落下了吹过寒风便会呛咳的旧疾。 他很厌恶自己身上落下的这些痕迹,每每发作都是强压着忍下,多年下来,也渐忍成了习惯,鲜少有人知道他会如此。 只是方才…… 他着实反感那女子的情态,方才只顾着看方临渊的反应,一时不察,竟咳出了声。 他如今身有两种身份,出现这样明显的习惯性举止于他而言是极危险的。 他微微抿了抿嘴唇,不着痕迹地顺下气息,将其后涌起的不适掩了下去,继而抬起头,看向了方才被他一声咳嗽打断的几人。 从前也偶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他向来应对自如,轻而易举地便可揭过。 却在抬眼之际,他撞上了方临渊的目光。 从那双眼里,他看到了清晰的、真切的担忧。 以及担忧的神色之下,那双眼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再没有第二个人。 —— 方临渊看向赵璴。 便见他抬手抵在唇前,可却似乎忍不住似的,咳了一声,紧跟着又接了一声。 “怎么了?”方临渊连忙问道。 却见赵璴放下手来,开口正要答话,却是一阵剧烈的呛咳,连带着肩膀都在颤动。 竟显出几分可怜的模样,面色苍白,一双眼却泛起了细微的红。 坐在他对面的萧映春都看傻了。 她眼看着,那个高大而沉默的男子,几息之间,一双眼睛轻而易举地便弥漫开了水汽,一副波光荡漾、将落未落的模样。 可他抬眼之间,萧映春却对上了他的视线。 冰冷,平静,只一眼,却满含居高临下的挑衅。 此人……一个大男人,怎么……如何拿出了这样的手段来! 而那边,方临渊浑然未觉他们二人的交锋,见赵璴咳得厉害,一时间跟着慌了起来。 他没事吧?之前他就知道赵璴身上是落了病根的,是不是冷风也不能吹? 是了,他第一次见到赵璴的时候,他便是在寒冬之中,衣衫单弱的像随时都要被风吹倒。是他疏漏了,方才在甲板上,竟还穿走了赵璴的外袍…… 他手边没有其他东西,匆匆寻到了那杯暖身的滇红递到了赵璴面前,问道:“可是受了寒气?” 话音落下,他才自觉语气太过熟稔,连忙补了一句:“朱公子?” 赵璴咳着,转头看见了那杯茶。 他目光微微一顿。 连方临渊自己都没注意,那是他刚才喝过的那杯。 接着,便见赵璴勉强停下了咳嗽,苍白修长的手接过了那盏茶去。 “无妨。”只听他嗓音有些低哑,带着咳后的轻颤。“只是在甲板上吹了点风。” 他声音很轻,看向方临渊。 对面的萧映春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当真小看了这个男人,不料他会使手段,手段竟还这样了得。 只他看向将军的那一眼,一双桃花眼潋滟得仿佛成了精的狐狸,泪眼含丝,教他那样看一眼去,谁能不被勾走了魂魄? 这公狐狸成了精,也是能要人性命的。 萧映春一时间竟不由得生出了甘拜下风的念头。即便看出了他是借由咳出的泪水来作矫饰,可这样的神采与风光,她自认再学三年,也习不来其中媚得要命的神韵。 而赵璴对面的方临渊却是一怔。 他……他不能吹风,刚才还帮自己挡着江风? 眼看着赵璴强作没事的模样,看向他时,眼里明明有泪,却还在用眼神安抚他。 他不必这样做的…… 分明是一条冰冷的大蛇,却盘踞着遮挡在他身前。那点凉雨疾风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却眼见着雨丝落进了破损的蛇鳞中。 可它颤抖着,却还在用一双分明冷冽无情的眼睛告诉他,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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