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当即有人眼尖地看见了他手上娟秀的纱结。 “哟,将军,怕不是你本来能喝,却是公主殿下不允许吧?”那人立时笑道。 这一层的十六卫闻言,纷纷大笑起来。 方临渊一把将那只手藏在了桌下。 “找打是吗?”方临渊瞪向那人。 但这帮人渐渐跟他混熟了,又是一帮混惯了的二皮脸,这会儿分毫没被他威胁到。 “包扎伤口的结都这样漂亮,将军当真是好福气啊!”这帮人反倒添油加醋了起来。 “可不是好福气?这福气可是旁人想要都求不来的呢!”娄硕喝了两杯酒,这会儿也不怕方临渊了,笑嘻嘻地绘声绘色道。“瞿尚书家的那个,你们知道吧?瞿华骏!” “他怎么了?” “将军大婚之前,他在青楼里连醉了四五日呢!”娄硕笑道。“便是而今甜水巷里都传开了他的名声,谁都知道他瞿公子是个千金买醉的情种。” “在青楼里买醉,就别号称情种了吧?”登时有人笑起来。 “所以说啊,还得是咱们将军!”有人附和道。“公主那样名动京城的人物,除了咱们将军,还有谁配得上啊?” 方临渊恨不得桌子都给他们掀了。 各个都人高马大的,非要做街口的长舌妇是吧? 只是他们说笑着,方临渊也做不出来煞风景的事情,只黑着脸夹菜吃,左耳进去右耳出来,只当他们说的话是刮过去的风。 就在这时,窗口传来了一阵骚动。 “那边是谁在闹市纵马?”有人小声议论道。 “你看那匹马,好像是王世子的……” —— 好几个十六卫都凑到了窗边去看,方临渊也被他们吸引去了目光。 “王世子?”方临渊也起身朝那儿看去。 “秦国公世子王昶,这人犯浑不是一天两天,我们平时都当没看到的。”提到这人,李承安表情有点不好看。“拿过他一回,直接叫他闹到大内里了。” “我去看看。”方临渊闻言说道。 秦国公世子其人他听说过,京城第一混不吝,是前朝太后的嫡系世孙,按辈分能与鸿佑帝论兄弟。 李承安便也跟着他去了窗边。 方临渊侧过身去,正好能看见窗外的街市上那个从远处纵马而来的身影。 京城闹市不许纵马,这是在十六卫的管辖之内的。 这条街上多为酒楼瓦舍,路边的摊贩与屋棚很多。那人纵着马一路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横冲直撞的随从,远处已有好几个摊子被他们撞翻在地。 其中还有个摆开在街边的索饼摊,搭着布棚,底下还坐着几个食客。那群人大笑着一路纵马而来,便见桌椅条凳都被撞翻,食客们四散着朝周围逃。 竟跟城里进了土匪似的。 这条街上巡逻的十六卫已然赶来,但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根本跟不上他的马,他们呵斥着让他停下,王昶也充耳不闻。 甚至有个卫兵上前去拦,却被王昶的随从兜头甩了一鞭子。那卫兵堪堪躲过,那随从还嚣张地大笑:“滚远些!” 周围的十六卫们脸色已然不好看了。 “这个混账东西……”娄硕已然搂着袖子冲下楼去。几个十六卫见状也搁下筷子,朝着楼下而去。 却眼看着王昶已到了街口,有几个十六卫围拢上前,正准备拦他的马。 方临渊眉心凝了凝。 这是他下达过的命令,一条街市若有动乱,便需这条街市巡查的卫兵负责。 这几人匆匆上前拦马,可马上的王昶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甚至变本加厉地一夹马腹,径直便向那几人冲去。 若躲闪不及,是要出人命的。 娄硕等人刚下到二楼,但王昶的马眼见已近在咫尺了。 方临渊没作犹豫,抬手按住窗棂,飞身一跃,便纵身跃下了三层高楼。 周遭众人一阵惊呼。 他足间在屋瓦上几个点地以作缓冲,便稳稳地落到了街上。他双手空空,余光瞥见旁侧的棚屋上倚着一柄扫帚,便伸手一探,回手一握,扫帚便在他手里舞出了呼呼风声,宛若长枪一般。 他纵身而上,径直停在了王昶马前。那马嘶鸣着眼见到了他眼前,却见他纵身一跃,扫帚扫起一股劲风,径直将王昶挑落马下。 骏马被惊得扬起前蹄,方临渊单手拉住缰绳来回一拽,顺手便将王昶的命从马蹄之下捡了回来。 “何人放肆!”后头的随从们纷纷勒住了马,一时乱作一团。 王昶倒是功夫了得,摔落在地却没受什么伤,翻身而起便要与方临渊分个高下。 但方临渊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扫帚长柄一挑,又将王昶死死按回了地上。 “马匹罚没,另有五十两罚金。除此之外,这条街上所有摊贩的损失都有你来赔偿。”方临渊说道。 “可听明白了?” 王昶不服气地还要爬起,方临渊扫帚一点,玩儿似的,又将他死死按了回去。 周遭的百姓渐渐围拢在远处,虽不敢上前,却小声地指指点点,都说落在地上的那位是大名鼎鼎的秦国公世子。 后头泰兴楼上的众人却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似的欢呼叫好。 隐约还能听见李承安的声音:“旁观的位置看将军收拾人,可真爽啊!” 欢呼声里,娄硕等人已然赶到了楼下,趾高气扬地将那几个随从捉拿下来,连带着马匹一并抄没了。 而在众人围拢的中心,方临渊单手牵马,另一只手握着一柄五尺长的扫帚,灰尘四起中稳稳握于他手,却宛若挑落敌将的神兵一般。 王昶的脸几乎黑成了锅底。 “你可知我是谁?”他怒而问道。 楼上却传来了李承安的吆喝。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今日落他手里,可该你倒霉了!” 整座泰兴楼上又一阵昂扬的欢呼。 —— 旁侧的茶楼之上,帘幔轻盈,茶烟袅袅。天字号雅间是茶楼的整座顶层,上京的春风恰从四方而来,一片氤氲。 帷帽之下传出一声轻笑。 坐在旁侧的是个衣袍华贵的掌柜,听见这声笑,连忙开口问道:“东家这是看到了什么?” 而坐在他面前的人,戴着长及座下的帷帽。他身形修长瘦削,雪白的衣袍在日光下反射着熠熠华光。 他整幅面容都隐在了帷帽之下。 他没有出声,只微微侧过头去,隔着重重长帷,目光看向楼下那身长玉立,身姿飒爽的少年将军。 少年将军单手收枪,簌簌而落的扫帚穗儿落在他曳撒的衣摆上,像是他身上抖落的金光。 未几,他淡声说:“无事,继续说。” 淡漠冷冽如山巅融雪的男声,却染上了层淡淡的笑意,宛若浸润了柔软缥缈的茶烟。 “是。”对面的掌柜忙恭敬地说道。 那人不再出声,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杯盏。 那只手,骨节修长,质硬如玉,在日光之下通透得雌雄莫辨,像是一尊玉雕的菩萨像。 作者有话说: 有奖竞猜:这人是谁? 奖品为【公主的赞许】
第38章 方临渊让楼上的那些人喊得头痛。 方才还对那人一副很是忌惮的模样, 转过头便开始起哄架秧了,当真像是一树的猢狲,有人撑腰就开始张牙舞爪地乱叫。 眼见着面前这位世子面上泛着酡红, 想必是喝多了酒出来乘兴纵马的。 让他挑下马来这么一拦, 眼看着他的醉意也气得消了不少, 方临渊便将手里的扫帚一收,随手靠回了旁侧的棚屋上。 “清算损失后, 十六卫会将赔偿单据送到府上。”方临渊对王昶说道。 却见王昶爬起身来,身上灰还没拍干净,就站直了身体, 复摆出了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你敢收我的马?” “十六卫戍令上明文规定, 我等不敢违抗。”方临渊淡淡说道。 王昶面露不耐, 想上前夺回自己的马来。 可他刚回头打算命令手下, 却见身后的人都被押在了原处。他回过头来,就见那个又是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身手好得离谱的家伙,正抱着胳膊冲他笑。 ……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咬了咬牙, 伸手指着方临渊:“十六卫的是吧,你等着。” 方临渊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 国公府确实比他爵位要高。但律法在上,若真要按爵位来说道理, 那上京城的平民百姓都不要活了。 王昶咬了咬牙。 这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周遭又一众贱民在那儿看热闹, 旁边楼上更是有他一众狗腿子,看得他只觉上辈子的颜面都丢尽了。 “走!”他不再久留, 朝着身后命令几个随从道。 方临渊目光扫去, 娄硕等人也放开了他们, 任由王昶几人拨开人群, 灰溜溜地走了。 “将军这一手也太厉害了!”楼下众人纷纷迎上前来。那几个被方临渊救了命的卫兵也纷纷上前道谢, 满面红光的,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旁侧的百姓们也议论着直点头,娄硕则拎着他的钱袋子拨开人群,挨个儿朝着被撞翻的摊贩商铺丢银子去了。 “赔偿归赔偿,这是我们将军赏的!十六卫将军,知道吧?鼎鼎大名的安平侯!” 楼上的李承安恐怕黄汤灌多了,这会儿又起哄起来:“将军威武!” 满树的猢狲又吆喝开了。 方临渊受不了这群京城纨绔的做派,按了按被吵得生疼的耳朵,抬手喝止了他们。 “行了!”他说道。 那群人纷纷闭了嘴,眼睛亮晶晶地直看向他。 方临渊却抬起头看向他们,分毫不留情面。 “一匹马都拦不住,待回了卫戍司,统统加练。” —— 这日之后,方临渊有条不紊地仍管理着十六卫戍司。 京城各处除城防之外,治安秩序都归十六卫管辖。而今十六卫面貌一新,方临渊却也不敢松懈,避免那伙突厥匪徒再有卷土重来的苗头。 不过数日下来,京中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而天气渐暖,清明也将至了。 上京城周边有几座皇家林苑,素来都有年节时向百姓开放的传统。大宣富庶,每年清明时民间又有踏青赏景的习俗,故而每到清明节时,京郊的御园曲江池便会向百姓开放。 方临渊早在边疆时,曲江池的大名便如雷贯耳了。 这是京中最大的一座皇家林苑,又因着外邦连年进贡,里头豢养了不少各国送来的奇珍异兽。有交趾国巨耳长鼻的驯象,又有天竺金毛巨口的狻猊,待到了清明节上,便是寻常百姓都瞧得见。 这是上京城有名的盛会,而于十六卫而言,便是要排上辛苦些班次的差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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