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往衙门的卫兵很快回来了。 四境街统归上京府衙门管辖,上京府得了十六卫的消息,连忙派了官员亲自带着这户人家全部的文书赶到了方临渊这里。 仵作还在里头验尸,看那官员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方临渊便随他一道去了前厅,在桌前坐下,打开了官员带来的那封文书。 “这户布商入京有三十来年了。”那官员说着,将其中的一封文书指给方临渊看。“入京路引、经商凭证,还有每年的纳税数额都在这上头。方才送来之前下官特地查过,没有任何疏漏。” 方临渊将这些凭证一一翻阅,便见确如这官员所言。 下头的一封便是衙门中所有关于这户商贾的状纸。方临渊打开来看,便见三十余年来只有几起经商往来上的摩擦,诸如货款不全之类的,都是些小事。 “这么看来,他们家多年以来都是个合法经营的商户?”方临渊道。 那官员笑道:“我们对四境街的管辖向来严格,按说不会出岔子的。” 却听方临渊又问道:“可有他与突厥那边的往来?” “没什么往来。”那官员说。“只有数月之前有个从突厥投奔来他们家的亲戚,在衙门里也有记录的。” 说着,那官员又取出一份文书来给方临渊:“请将军过目。” 方临渊拿出那份文书,便见上头记录着那亲戚的名姓年岁。三十二岁的年轻男子,叫乌力吉,因牧场冬日遭了雪灾,父母俱亡,故而前来投奔亲眷。 方临渊眉心凝了凝,只觉哪里不对劲。 “还有别的吗?”方临渊又问。 “剩下的都是些零碎的了。他们家人丁不少,近年来开了不少商铺。但大宣对外族商人的管辖向来严格,许多生意都不让做,故而有一些废案,囤积在衙门里……” 方临渊接过那叠文书。 他一页页翻过,最后停在了一页被衙门驳回的文书上。 车马行。 是这户商贾向衙门申请凭证,想要在京中开一家车马行的状纸。 上头明写着,已备齐50驾车马之数。五十驾车所需的马匹,恰够那夜他们纵马遁逃。 —— 方临渊即刻派人去查。 很快,外出探查的十六卫带着消息回来,说半月之前他们一家买下了京中的一处马场,且在其中囤积了不少车乘。而出钱买马场的,正是那个千里迢迢投奔亲眷的乌力吉。 而他买下的那家马场,此时已然空空荡荡,只剩下几匹老马和丢了一地的破车。 方临渊明白了怪异之处在哪。 牧场遭逢雪害是突厥常有的事,但去岁他回京时,北境连雪都还没下。 突厥人向来都有应对雪害的本事,能因雪灾而死人的,一年都不见得有几个,更何况是这样出手便能买下一个马场的人家。 便在这时,仵作从里头出来了。 “总共有多少具尸体?”方临渊问他。 “回将军,一共四十一人。”仵作说道。 方临渊眉目微沉,拿起了桌上那户人家的文书。 全家上下、包括家丁门童,总共便是四十一口。 而那个买下马场的乌力吉,并不在其中。 —— 宫中很快得了消息,傍晚时分,便有太监前来请方临渊,说鸿佑帝要见他。 方临渊随之入了宫,刚到御书房门口,便有接引他的太监笑着对他说,陛下已经等了他多时了。 方临渊随之进了殿内。 御书房里袅袅地燃着金丝迦南香,周遭的内侍宫女们静如雕塑,偌大的殿内之后鸿佑帝翻动奏折的声音。 方临渊入内行礼,刚跪下身,便听鸿佑帝说道:“方卿快些起来。来人,赐座。” 方临渊被内侍引着在旁侧坐下,便见鸿佑帝搁下奏折,朝方临渊笑道:“多亏爱卿,短短数日时间,竟查清了这帮胡匪的主使。” “此人能千里迢迢从突厥入京,大费周章归拢匪众,背后定然另有指使。”方临渊闻言说道。 却见鸿佑帝笑着点了点头。 “爱卿不必担忧。”他说。“此人入京之时,每过一城的文书通牒在各个州府都是登记在册的。朕已派人快马将此人信息送至各个驿站,只要他再在大宣境内出现一次,必可将之当场缉拿。” 方临渊闻言点了点头:“陛下圣明。” “如今此案也算有了个了解,京中百姓们也总算可以安稳过活了。”鸿佑帝笑道。“方卿,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 方临渊闻言连忙起身。 “陛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你快坐下吧。”鸿佑帝笑道。“原是让你进宫来领赏,却反倒成了朕在拘束你了。” 说着,他抬了抬手,旁侧的黄纬便端着个盖了红绸的托盘,笑着走到了方临渊面前。 “将军,请吧。”黄纬笑得满脸喜气。 方临渊抬头,便见鸿佑帝也正笑着对他点头,便伸出手来,揭开了那托盘上的红绸。 亮闪闪的一盘金锭险些晃晕方临渊的眼。 他忙起身跪下,朝着鸿佑帝行礼道:“微臣如何敢受陛下这样贵重的赏赐!” 瞧这托盘的分量,上头的金锭少说也有百两。若他打了胜仗、破敌几何,受此赏赐还说得过去。不过是京中这样小的一个案子,鸿佑帝怎会这样赏他? 却见鸿佑帝说道:“朕说你受得,你自然能受。” “可是……” 方临渊正想请辞,鸿佑帝却笑着打断了他。 “朕原本还有事想托付爱卿,爱卿这样,朕可就不好开口了。” 方临渊抬头看向鸿佑帝。 便见鸿佑帝接着说道:“如今,那突厥匪徒踪迹不明,此人落网之前,朕还是不能安心。” “陛下的意思是……?” “朕是想着,让爱卿仍任十六卫将军一职,替朕守卫京城。”鸿佑帝说。“待一切尘埃落定,朕便也能安心了。到了那时,爱卿再走不迟。” —— 又走不了了。 离开皇宫时,旁侧捧着一大盘黄金的雁亭笑得合不拢嘴,马上的方临渊却笑不出来。 一推再推的,他都快要产生这辈子都离不了京城的错觉了。 回到扶光轩,雁亭问方临渊这些赏赐是放入他的私库还是放进侯府的库房。方临渊抬手摸着盘上锃亮的金锭,片刻问道:“方游是不是明日便要来辞行?” 雁亭点头道:“卓将军是明日启程。” 方临渊点了点头,说道:“留十两送去长嫂那里,其余的全部装箱,明日让方游带去玉门关。” “……将军?”雁亭一脸不解。“您自己一点都不留吗?” 方临渊摇头。 但片刻之后,他又想起了什么,认命地叹了口气。 “给公主再留十两,明日送去。” —— 卓方游第二日一早便来了安平侯府向方临渊辞行。 方临渊在侯府的正堂里见的他,看见方临渊手上缠绕的白绢,卓方游不由得叹道:“京中比之关外,看来也是差不多的凶险。” 方临渊没有多言,将自己前些日写的定边方略并他父兄的手札一并交给了卓方游。 “这些当做是借给你的,你随便翻看,但待我回玉门关时,定然一本不落的要还给我。”方临渊严肃地说道。 卓方游知道这其中绝大多数是方临渊父兄的遗物,丝毫不敢轻慢,郑重答道:“你放心,我便是丢了命去,这些书札也一样都不会丢。” “少说丧气话。”方临渊说着,又将一个沉甸甸的箱子交给了卓方游。 卓方游一打开,便被里头金光闪闪的一大片晃花了眼。 “你这……这么多钱,你敢给我也不敢拿啊!”他吓了一跳,连忙将箱子往回推。 “又不是给你的。”方临渊说。“玉门关流民多,眼看着已经到春天的,你拿去换成银子,给他们买种子和农具。” 卓方游叹了口气,双手接过了方临渊那箱金锭。 “你放心,这些钱我一定替你送到玉门关百姓手里。”他说。“只是……这样大的一笔钱,你夫人可知道?她能同意吗?” 方临渊嘴角抽了抽。 他正要答话,却在这时,门外的侍女声声传告道:“公主殿下来了。” 卓方游跟做贼似的,赶紧将箱子往后藏。 方临渊有点无语:“藏什么,难道是你偷的?” 说话间,便见赵璴已然入了门来。侍女簇拥,艳若霞光,方临渊看见卓方游登时红了耳朵,局促地低下头不敢再多看赵璴一眼。 真没出息啊。方临渊心想。待到赵璴什么时候身份大白的时候,吓死你。 “参见公主殿下!”那边,卓方游匆匆朝赵璴行礼。 便见赵璴淡淡地露出了个笑容。 “将军请起。”他声线平缓,伪造的声音宛若清晨垂露的芍药,根本听不出分毫男人的影子。 “听闻将军即将出城,我便也赶来送一送将军。”只见赵璴说着,侧目看了一眼旁侧的绢素。 便见绢素双手捧着个小木盒,走上前来,递到了卓方游面前。 卓方游不敢伸手接。 方临渊看着他这没出息的模样,眼神难免有点恨铁不成钢。他伸手替卓方游接过木盒,抬手打开,便看见里头厚厚地隔着一摞银票,最上头的一张都是千两的数额。 方临渊诧异地看向赵璴。 便见赵璴双目微垂着没有言语,倒是旁边的绢素开口说道:“公主殿下听闻边境寒冷,百姓困苦,便想着略尽绵力。这些银子不论是替百姓修建屋舍也好、筹粮施粥也罢,想必我们侯爷的《定边十三策》中都有写明,便都交由将军处置了。” 旁边的卓方游都听傻了。 方临渊也震惊地许久没回过神来。 这一摞银票,怎么说都有数万两之数,赵璴便这么轻描淡写地给了出来? 却见赵璴只静静抬眼看向他,四目相对片刻,露出了个浅淡的、恰到好处的笑。 “侯爷快将银子交给将军吧。”他提醒道。 方临渊这才大梦初醒,将那盒银票一并交到了卓方游手上。 却见卓方游双手捧着那个小匣,盯着方临渊片刻,双目里都隐约泛起泪花了。 “贤伉俪,当真是贤伉俪啊!” 他感慨着,转过身去,朝着赵璴行了一礼,嗓门嘹亮极了。 “我替玉门关的百姓与将士,多谢嫂子!” 作者有话说: 来自卓方游的最高肯定:亲嫂子! 方临渊:以后你没我这个哥啊,显眼包←皿←
第37章 方临渊差点当场踹他一脚。 什么嫂子!乱叫什么呢! 他偷眼去看赵璴, 却见他分毫不乱方寸,甚至淡笑着朝着卓方游点了点头,说道:“将军不必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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