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眼虽看不清模样,却能依稀看见那双眼里的忐忑,像是受了惊的鹿。 赵璴汤匙微微一碰,那倒影便在他眼前荡漾开了。 这的确不怪方临渊。 他在宫里活到如今,无论是刻意害他的陷阱,还是旁人专程刁难而克扣的简陋饮食,他都鲜有中招。谨慎而时刻怀疑,是他活了这么久早学进本能里的本事。 但是…… 确实他今日很不小心。 他竟像个正常人一样,收到旁人送来的东西,便径自放进口中。唯独有些不正常的是,他将那东西直从白日一直搁到半夜,不知有什么值得他小心珍惜的。 这于他而言是不合逻辑的意外。 但这会儿,汤匙移走,那破碎的光影渐渐平静,床边那只被惊吓到了的鹿的影子,又渐渐聚合在粼粼的波光中。 一切又像是变得理所应当了一般。 作者有话说: 事后赵璴半夜气得捶床—— 我怎么就不让他喂我呢!!
第34章 出于愧疚, 方临渊这天留在怀玉阁里没有走,打算在床榻边上守上一夜,以弥补自己不小心而犯下的过失。 却不料他这一整日太劳累, 晚上又熬到后半夜, 加之赵璴实在太过安静…… 方临渊在床榻边坐着坐着, 便渐渐失去了意识。 一直到有窸窣的响动声传来,他睁开眼, 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趴在赵璴的床沿上睡着了。 而原本靠坐在床上的赵璴,这会儿正坐起身来,双手拿着他那件外袍, 不知在做什么。 方临渊揉了揉眼坐起身:“你冷啊?” 而他面前的赵璴手下微微顿了顿, 原本正要披上方临渊肩头的动作停了下来, 继而收回了手。 “若累了, 就到侧间里去睡。”只见赵璴将衣服放回床头,淡淡说道。 “哦。”方临渊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 懒腰刚伸到一半, 他回过神来,问道:“那你呢?” 说着,他看向赵璴。 却见赵璴服过药后, 似乎好了些,虽面色仍旧不大好看, 但看起来已经恢复了精神,那双桃花眼里又流转起了那狐狸一般冷淡又锐利的光芒。 那眼神似乎在问他, 我是有哪里需要照顾的吗。 方临渊便也放下了些心:“那我去睡了, 你再有什么不舒服, 就直接叫我。” 赵璴仍是素日里那副不应声的模样, 方临渊也习惯了, 径自点了点头,便抻着肩背溜达去侧间睡觉了。 却没看见,他身后的赵璴落在他背影上的目光淡淡的,有种莫名的纵容与无奈。 片刻,待他的背影消失在帘幔之外,赵璴搁在锦被之上的手微微挪了挪,缓缓压在腹部上。 的确不是大病,几服药便可治好。但这治好过程中的疼痛,却向来只有他知道。 他压着那儿,缓缓在床榻上躺下,面朝着外,微微蜷缩起身体。 这样的疼痛不必旁人来分担,他向来习惯了,如夏日山中总会燃烧起来的山火。 但是…… 赵璴睫毛微动,目光落在了床沿上的某处。 那儿是方临渊刚才趴着睡着的位置,被褥身上还留着些微的痕迹,像是路过的小动物在草丛中留下的爪印。 山火熊熊燃烧,却偏有一只鹿要守在这儿,忐忑地以为火是被它点起来的。 赵璴空出的那只手微微动了动,似乎只是寻常地挪动身体、躺成个舒服些的姿态,却在挪动之后,那只手恰好搭在了床沿上方临渊睡出的痕迹上。 赵璴闭上了眼。 —— 方临渊第二日仍旧起得很早。 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今日十六卫又要去北市巡查,他放心不下,很早就睡不着了。 他起了身,先去赵璴那儿看了一眼。 绢素正在为赵璴煎早上吃的汤药,松烟方送了早膳过来,正在窗下的桌上摆开。 “你今日如何了?”方临渊问道。 便见赵璴已然起了身,从床上站起时虽动作比平日慢些,看起来却很平稳。 “好些了。”赵璴说。“你这么早就要出门?” 方临渊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便见赵璴抬手指了指窗下,说道:“先吃饭吧。” 方临渊便也没跟他客气,去窗前撩起衣袍坐了下来。松烟已然给他递上了一碗粥,方临渊笑着道了谢,双手接了过来:“那日我跟你说过,他们的据点可能就在北市吧?我派了人去北市巡查,不过不大放心,还是要亲自去看着。” 赵璴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北市鱼龙混杂,你要当心。”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说道:“我让时慎派一队人,跟着你吧。” 方临渊拿起匙来,听见他这话几乎笑出了声:“让人跟着?不必,你要真派了人来,还不知是我保护他们,还是他们保护我呢……” 他一边笑着,一边拿汤匙搅动着碗里的粥。正盛出一匙来准备送进嘴里,忽然反应了过来。 “你说谁,时慎?”他瞪圆了眼看向赵璴。“东厂的那个时慎?” 赵璴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方临渊像是舌头被自己咬破了似的。 “他他他……他竟是……”听着赵璴这话的意思,时慎是他的人了? “吃饭。”却听赵璴说道。 方临渊愣愣地往嘴里送了一匙粥。 片刻,他放下匙来,看向赵璴。 “派来保护我就不必了。”他说。 “即便是胡人,也不过是一群商人,更何况北市人多眼杂,若真有什么状况,他们潜在暗处,一时也不好出手。”方临渊说。 “而且……你连这都跟我说,也太不把我当外人了吧。” 赵璴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那边,方临渊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端起碗来抬头把粥灌进口中,拿起桌上的帕子随手擦了擦嘴,站起身来。 “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你胃不舒服,就慢慢吃。”他说着,路过赵璴时,还语重心长地抬手按了按他的肩。 “成大事者,出言要谨慎。”他说。“今天这话,我就当没听到啊,时慎是谁,我也不认识。” 说着,他朝赵璴笑了笑,只觉自己义气极了。 却未见赵璴眼睫微闪,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 大宣建朝二百余年,至今仍一派万国来朝的局面,离不开当年数位君王励精图治的成果。 数十年之前,大宣四方初平,渐有周边小国甘做藩属,岁岁朝贡以寻求庇佑。当年的宣平帝为彰显天朝威仪,特准许各藩国商人入境经商,还专程在城北修建了这条赫赫有名的四境街,以供外商往来。 数十年的时间,以四境街为中心,城北的外商商号如雨后春笋一般扩散开来,整条可供六车并行的四境街也愈发热闹繁华,随处可见服饰各异的异族人来往。 一直到十几年年之前,突厥进犯大宣,接连夺走大宣十八座城池,入境的突厥商人才渐渐减少。但四境街上有不少世代居住大宣的胡人,因此这些年来这儿仍有一些突厥人的住所店铺。 方临渊赶到四境街时,路上已是一派车水马龙的热闹了。 街市上有巡逻的十六卫,见到方临渊时纷纷朝他行礼问好。方临渊走上前去,随便一问,便问出了李承安的去向。 果真,昨夜他回府之后,兵部尚书府上便几乎彻夜灯火通明。今日一早,李承安便到了十六卫戍司,领着不少人,浩浩荡荡地来了四境街。 “方才属下们路过,看李副指挥使就在绿绮楼附近。” 说到绿绮楼,那卫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补充道:“将军放心,副指挥使从不是当值时乱来的人。” 方临渊的目光扫过他,朝着街对面的不远处看了一眼。 四境街旁的巷子中,远远便可见那儿矗立着一座四层高的绣楼,门匾与窗棂上缠绕着柔软的彩绸,门前鲜花簇拥,靡丽的歌舞声隔着一条街轻柔似水,都要流淌到他们面前了。 那是四境街上最大的一座青楼,里头有不少胡人歌舞姬,在上京城里是出了名的。 “他倒是敢。” 方临渊笑了一声,冲他们点了点头,便转身朝着绿绮楼去了。 他是不怕李承安乱来的。但若李承安敢让他发现有些微懈怠,那他今晚就被抓回十六卫抽鞭子,一鞭都不会少。 —— 李承安停在绿绮楼前,在心里骂娘。 他眼睛底下一片熬出来的乌青,走路时还有些别扭,是昨天被绊马索摔出来的。 他爹昨日对他一阵耳提面命,就连那个软柿子似的侧室都数落了他两句,像是他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我早说了我不想干。”李承安烦躁地说道。“明天我就递了辞呈上去,以后别管我了。” 结果他爹连打带骂地说他混账。 家中鸡飞狗跳地吵了一夜,最后以他被他爹赶出府门告终。 “你去查,多带些人,但凡有人阻拦,你只管亮十六卫的令牌。”李扶说道。“周边的衙门我都打好了招呼,搜查令也全给你备好了,就算出了什么乱子也自有人去平。安平侯命你去查案,是给你改过的机会,你切记不可掉以轻心。” 李承安才不管什么乱子。 他烦他爹次次安排,转身走得头也不回。 而李扶在他身后直摇头,命令旁侧的两个门客道:“跟上他。” 李承安便浩浩荡荡地带着十六卫的番兵,一直查到了绿绮楼。 这一路而来也算顺利,他每查完一处,只管拿出舆图把那儿勾画掉。至于搜查的结果与记录,有他父亲身侧那些比狐狸还精的门客,不必他花大功夫。 绿绮楼前是一片用彩绸围起的小院,院里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在院里饮酒作乐的客人。 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将绿绮楼围起来,李承安便率先带了几个人进门。 刚进院中,便看见楼前那个满头金玉的老鸨正被几个胡人围着。 那一众胡人高大强壮的,身上穿着动物皮毛缝成的衣袍,李承安远远地就闻到他们身上的膻味,熏鼻子得很。 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拿手抵了抵鼻子,走上前去。 那几个胡人正围着老鸨大声地说着什么,那老鸨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却像是拿他们没办法。 那几个胡人渐没了耐心,开始伸手推搡着要进去,旁边围拢着的几个绿绮楼的几个家丁忙上前阻拦,最前头的那个却被胡人一把搡进了旁边的池塘里。 叽里咕噜一阵突厥语的争吵,听得李承安脑袋疼。 “喂!干什么呢!”他大声道。 那几个胡人回头,面色不善地看向他。 李承安本就心情不好,理都没理他们几个,径自走上前去,朝老鸨亮出了自己的令牌:“十六卫查案,所有人在原地不许走动,你,跟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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