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愁色渐渐爬上了他的眉心:“《定边十三策》早在我回京之前就已有构想,现在写来并不算难。但是……” 他缓缓出了口气:“今晚的事,我如今只理出了一点思绪。” “你说。” “他们今日非但有数十个人,还有砍刀与马匹。这么庞大的数量,又要统一调遣,定是要暗中囤积,需要有一处据点才行。”方临渊说。 “若要查,此处可以下手。他们计划周密,却是匆匆逃离的。若想将上京城里的痕迹全部抹去,要么还有同伙滞留在此,要么便绝不可能。” “你说的没错。”赵璴说道。 “但是,陛下要我查清来龙去脉,光有这些是不够的,定是要揪出幕后主使之人才行。”方临渊说。“只是京城守备松懈,他们已然事成,恐怕短时间内查不到主使头上。” “你做好长留京城的准备了?” 方临渊垂眼,看向桌上尚未写完的信件。 “我着实想不到,突厥行此举能有什么好处。”他说。“但我眼下能做的,便是在我不在玉门关时,让边境仍能固若金汤。陇西十八城若再落到他们手里……” 赵璴抬眼看向他。 便见烛火跳跃,恰映照在方临渊漆黑的、坚定的眼里。 “那便是抗旨,我也要带兵打到他长生天去。” —— 赵璴一时间没有出声。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似乎顺着血脉一直到了他耳边,一声接连一声的,有些鼓噪,像是深夜高悬的弦月之下,波涛汹涌的海。 想是他太过光耀,便是这遍地泥泞、肮脏不堪的上京城,也舍不得他离开吧。 是了,这样肮脏卑污、暗无天日的地界,有时也会生出不切实际的妄念。 赵璴心想。 潮汐的声音令他一时间没能发出声音,直到片刻之后,他才缓缓伸出手来,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十六卫恐无大用,此后有任何需要,只管寻我。”他说着,将那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方临渊转头看去,便见桌上放着的是个绢帛包起来的小玩意。 他伸手拿起了那样东西:“这是什么,信物吗?” 却见赵璴淡淡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出声。 方临渊取出了那个物件,却见是个铜制的铃铛。铃铛柄上雕着迎春花,藤蔓花朵缠绕而下,看上去灵巧极了。 微微一晃,便有悠扬清脆的铃声,细细地传入耳中。 好像是刚才他在集市上看见的,准备买给流火的铃铛? 方才境况紧急,他险些都忘了。 方临渊眼前闪过两分惊喜:“原是送我的,你怎么知道我看上了这个?” 却见赵璴目光微顿,继而转开了眼睛。 “是信物。”赵璴却道。 “……啊?” 方临渊一愣,就见神色淡漠的赵璴转过身去,径自离开了。 “一枚铜铃可抵二十个东厂番役。”临走之时,赵璴淡淡说道。 还真是信物啊…… 但他刚才确在市集上瞧见了啊?莫不是赵璴连信物都是现买的,也太草率了吧? 方临渊翻来覆去,也没从那铃铛上看出什么信物的记号。 他疑惑地抬头,看向赵璴的背影。 只是赵璴转过了身去,方临渊并无法看见他稍显紧张的眼神。 而他如云的鬓发也恰作了遮挡,让方临渊没看见,一些仓促找借口、遮掩自己莫名行为的人,即便再是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也会悄无声息地红了耳根。 作者有话说: 方临渊:赵璴能成大事,这话我都说腻了。 赵璴:……
第29章 (捉虫) 次日一早, 册封使便到了定安侯府宣旨,册封方临渊为十六卫将军的旨意也随之昭告天下。 宋照锦特留册封使在前厅用了盏茶,待将其送走之后, 她双手捧着圣旨, 面上的神情喜忧参半。 “圣上愿将你留在京城是好事。”她说道。“只是昨天花市上竟这样凶险?也是怪我, 不该教你们去凑这个热闹。” 方临渊忙道:“长嫂这是什么话?昨天夜里的情况谁都没想到,更何况公主与我也没有受伤, 算是有惊无险。” “昨夜真是胡人在城里伤人吗?”宋照锦又道。“他们不是才与朝廷签过契约书?若真如此的话,边境怕也不会安宁啊。” 说到这个,方临渊沉默片刻, 笑着答道:“长嫂放心, 说不定只是几个在京中做事的胡商闹出来的。突厥人要是真不想和谈, 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来趟上京。” 他话说得轻松, 面上的表情却不似他语气那样轻快。 昨天夜里的血案早在上京城传开了,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说胡人此举怕是在挑衅, 要大举进犯大宣。坊市上的商户与摊贩也人人自危,今早雁亭还来说,荣昌街大半店铺今日都没敢开门。 本该是最繁华安定的京城出了这样的事, 也难免百姓们害怕。 但他长嫂向来多思,又总爱哭, 身体还不好,没必要教她凭白操心这些。 “可皇上毕竟都将你留下来了……”宋照锦面上忧色稍褪, 却还是不放心。 方临渊的手捏来捏去, 脑袋里飞快地想说辞, 并没注意到坐在对面的赵璴在看他。 便在这时, 他听见了赵璴的声音。 “长嫂不必担忧。”他说。“是我与父皇提的。” 方临渊一愣, 转头看向赵璴。 却见赵璴神色平淡,目光掠过他看向宋照锦,出口的声音却比往日轻缓两分。 “公主?”宋照锦也面露不解。 赵璴垂了垂眼,接着说道:“如今四海平定,玉门关一时也没有战事。我便与父皇谈过,说不如让侯爷再在京中住一段时日。” 宋照锦面上的神色变得了然,最后一点担忧也消褪殆尽了。 “是说呢。”她终于展颜笑起来。“陛下还是心疼公主殿下的。” “是啊。”赵璴应声。 他语气仍轻,面上却没什么表情,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 旁人不知,方临渊却知道赵璴与皇上的关系有多紧张。他向来冷漠阴郁,今日能这样说来安慰宋照锦,实是极不容易。 方临渊就知道,人心向来不是石头做的。 长嫂这样疼赵璴,便是他不常进后宅都看得清楚,赵璴如何感觉不到? 赵璴此举,定是在回应长嫂的关切呢! 果真与人为善向来都有作用。 方临渊一阵心安,恰在这时,放下茶盏的赵璴眼睫一抬,正好对上他笑盈盈的眼睛。 方临渊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笑着冲赵璴眨了眨眼。 这在他们行伍中的兄弟好友之间,就是“谢啦!”的意思。 即便赵璴刚才的安慰只是对长嫂的些微回应,方临渊也当这时滴水之恩。此后赵璴若有什么麻烦,他竭尽全力也当报答一二。 只要赵璴能继续关照他的家人就好! 可是,却见赵璴的目光微微一顿,便像没看见他的示好一般淡淡转开了目光,仍是那番云淡风轻的模样,抬手似有些别扭地理了理他一丝不苟、全然不必整理的鬓发。 就是这不理人的毛病,恐怕永远也改不了了。 方临渊在心里悄悄吐槽了一声。 —— 虽赵璴说十六卫无用,但方临渊知道,无用的只是那些人,但如今要查这样大的案子,十六卫是最合适不过的。 京中十六卫人数庞大,统领皇城仪仗、防盗潜火、秩序治安与巡查守卫。除了直接由大内管理的皇城仪仗之外,其他的京城十六卫悉在方临渊的管辖范围内。 这样的兵马,若号令得当,便可在京中笼下天罗地网。可是京中百余年来一向太平,各处有衙门管理,又有城防军戍守,这帮人便愈发懈怠,到了如今,更是成了官家弟子们既可作威作福,又威风体面的好去处。 钝刀若要用,就需花费功夫先磨一磨。 于是,这日正午之前,方临渊便拿着圣旨赶到了十六卫戍司。 十六卫戍司在抚宁街上,是当年的名将娄沐出资修建的,高大门楼是汉白玉砌的,顶上悬着硕大的铜匾,上书“尽忠卫国”四个大字。 而门楼之内,通铺着光可鉴人的青砖,偌大的院落数十丈见方,高屋碧瓦,远远看去庄严肃穆。三层高的主楼后头建着校场,不过这会儿日上三竿了,也没听到校场里有什么动静。 倒是主楼里头,隐约传来了交谈大笑的声音。 今日天晴,又临近正午,明亮的日头照得方临渊有些睁不开眼。方临渊在门楼前停下,抬手在眼前搭了个凉棚,抬头四下打量了一番。 便在这时,旁侧有人责问:“你是何人?此乃卫戍司禁地,闲杂人等勿要在此逗留!” 方临渊侧目看去,便见是站岗的几个番兵。 他扬声问道:“今日当值的有多少人?” 番兵趾高气扬:“谁在这儿叫嚣?若吃醉了,便到边上醒酒去!” 方临渊懒得同他们废话,抬手将圣旨一抛,懒洋洋道:“接好。” 那几个番兵见抛来的是个烫金的贡缎卷轴,连忙伸手接下。 “是……您是十六卫将军?!” 几人刚打开那卷轴,便被“圣旨”二字吓得不敢再看。为首的那个机灵些,连忙将圣旨双手合上,领着几人朝方临渊行礼。 “属下参见将军!” 方临渊走到他们面前,伸出手来。 那番兵连忙恭敬地将圣旨递回他手上。 “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方临渊道。“今日有多少人当值?” 那番兵的汗都要落下来了。 “今日卫戍司内本该当值一百八十人整。”他说。 “我看这儿冷冷清清的,不像有一百八十个人的样子。”方临渊说。 “实际点卯的,该当有……有一百二三十个吧……” 方临渊淡淡看了他一眼。 “通知所有人,到校场上集合。”他说。 “……是!” “还有没来的那些。”方临渊说。“派人去,按照今日当值名单,把他们一个一个请来。” “属下遵命!” “请来之后,带到校场上,先各领二十军棍。” —— 方临渊自搬了张椅子,在校场前坐了下来。 他面前站了百来号人,他只静等着,手里拿着一卷十六卫戍令。 卫戍令上清楚地写明了十六卫戍司的人员分布、轮值顺序以及条例规章。卫戍司而今拢共三百余人,大半都是普通番兵,负责各条街道的巡逻戍守。 除此之外,各处的役长、伍长,乃至指挥使等人,便多为承袭荫官的世家子弟,如今名册上圈出未能到岗的,大半都是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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