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平缓而自若,像是早上的事情全忘记了一般。 ……罪魁祸首,竟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方临渊忍不住抬起头来瞪他。 可是,他刚抬头,便撞见了赵璴注视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里全都是他。 “你……” 未等方临渊开口,便见赵璴探过了身来。 隔着整张圆桌,赵璴伸出手,轻轻擦过了方临渊沾着粥渍的嘴角。 “我一会儿要外出,让绢素给你拿些话本子吧。”只见他一边擦着,一边说道。 方临渊仍没出声,只是点头。 便见赵璴眉眼一弯,笑了。 “怕什么?”仿若满树桂花盛绽之中,只听他轻轻笑道。 “若是没反应,才是该担忧的事情。” 方临渊一愣,才反应过来赵璴在说什么。 他睁圆了眼睛,隐约的红晕直从脖颈爬上了他的耳根。 ……谁怕啦!! 他……他饭桌上说这种话,成何体统! —— 一整夜的风雪,足够将上京城的运河河道冻结成冰了。 再往南去,虽说冰层渐厚渐少,却还是无法供这样宽大的船只通行。 因此,赵瑾半夜便被随行的官员唤醒,替他披衣穿鞋,将他推到了马上。 “陛下已经知道了殿下的行踪,此事宜早不宜迟。眼下离上京不过数十里,还请殿下夜行赶路吧!” 于是,难得在路上安稳歇息一天的赵瑾,迫不得已地在马上颠簸了一夜。 而他身后,姜家上下像是一群猪羊一般,被他捆严实了塞进马车里。 包括那位流落在外的九公主。 马蹄声响过官道,赵瑾顶着风雪,终于在天色刚亮的时候,远远看见了上京的城墙。 终于到了! 打在脸上的风雪似乎也渐渐小了下去,日光透过厚重的云层,阴沉沉地照在他身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马车,还有率领着兵马、护送在一旁的那个官员。 浩浩荡荡的一片,像是他此后光耀万丈的坦途。 “本皇子还没记住,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难得地心情大好,看着那官员,偏头问道。 只见那官员微微笑了笑,开口道:“回禀殿下,下官……” 他话未出口,却在下一刻,面色一僵。 他瞪圆了双眼朝着前方指去,嗓音哆哆嗦嗦:“……殿下!” 赵瑾连忙回头。 便见皇城之外,守将祝松与一众守城兵卒在城门前严阵以待。 而从运河的方向,隐约有个身着锦服,头戴乌纱的官吏,跨着一匹黑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骑兵。 他们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这又是什么人! 骑马的人渐渐近了,赵瑾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身上的官服绣着玄鹤,那是宫中高阶的太监所着的服饰。他身量很高,走近一些,便可看见一副白而无须的面容。 ……时慎?那个东厂阉人? 而在他看清模样的那一刹那,时慎抬手,朝着他的方向不紧不慢地发出了一道手令。 策马的骑兵训练有素,当即兵分数路,朝着赵瑾的方向奔来。 这分明是合围之势。 赵瑾一慌,正要命令身后的兵马撤退,却听那官员高声说道:“戒备!所有人听令,保护马车!” 身后乱成一团的水兵也顾不上是谁在发号施令,听见命令传来,便赶紧手忙脚乱地围在了马车周围。 对……对。只要姜家那群人都在,只要那个九公主在,不管来什么人他都不必怕。 赵瑾回头,便见时慎的马停在了他数丈之外。 “奴婢参见三皇子。” 他口中说着参见,却端坐在那儿,半点没有下马的意思。 ……狗奴才。 赵瑾深吸了一口气,挺胸抬头地冷声道:“怎么,父皇让你迎我回宫吗?” 他看见时慎笑了。 笑得意味不明,阴阳怪气的,活脱脱就是个老奸巨猾的奸宦嘴脸。 “奴婢是来替陛下迎接三殿下回宫的。”只见他笑着,意有所指地环顾一圈他身后的兵马。 “但是,只迎接殿下您一个人。” 赵瑾面色一变:“你知道我身后护送的是什么人?还不快些让路!” 却见时慎眉眼一垂,混不在意的神色,分明是不感兴趣。 “殿下,您手中没有虎符,是无法调遣兵马随您入城的。”他只字不提赵瑾所说的护送之人,口口声声说的却是赵瑾身后的兵。 “殿下,请您听从皇上之命。” “我让你让开!”赵瑾没了耐心。 “兵马决不能带入城中,殿下。”时慎却重复。 “你这狗太监,是听不懂人话吗!”赵瑾已然发起怒来。 可是,时慎却像没看见一般,反倒偏开头去,对身侧的兵马说:“来人,先替三殿下将这些叛军清剿干净。” 周围的兵马当即领命,应声如山呼海啸。 赵瑾却愣在原地。 ……叛军? 谁告诉他他身后护卫皇嗣的这些兵马,是叛军的! “住手!”他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几乎破了音。“我看谁敢动手!” 他毕竟是皇嗣。 周围的士兵害怕,纷纷停在了原地。 而赵瑾则将剑朝前一指。 “谁跟你说我带的人是叛军?”他剑指时慎,冷笑道。 “难不成是我父皇吗,怎么,如今本皇子就在这里,难不成父皇说我是叛军之首?” 时慎看着他,不说话了。 片刻,他面露为难,垂眼苦笑道:“殿下,您就别难为奴婢了。” 这下,赵瑾彻底傻了眼。 ……他没否认? 他一句威胁对方的胡言,他竟没否认? ……真是他父皇下的命令?! 赵瑾不敢置信地看着时慎,再出口时,他的理智已然快被冲动与怒火冲散了。 “我父皇说我是叛党?”他又问道。“我带兵回京,他以为我是篡权夺位来的?” 时慎沉默片刻,却没回答他的问题。 “殿下,您毕竟手无虎符,私调兵马。但陛下看在父子之情的份上,即便惩罚,也不会太过为难您。”他说着,抬手道。 “来人,请殿下回宫。” 赵瑾浑身的血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圆睁着眼,只感到冷,可笑的冷。 这太监是皇家的狗,他不敢矫诏作伪,即便只是为了吓唬他。 ……是他父皇。 难怪,滁州的蠢货敢带兵堵截他,这一定也是他父皇的圣旨。 他父皇……甚至都还没有见到他,就已经将他打入了叛党之列。 他可是他的血亲,他的长子,他唯一的儿子! 笑话! 赵瑾笑起来,笑得难看极了。 而他面前,时慎面无表情,策马前进两步。 赵瑾却猛地跳下马去,高举着手中的剑。 “迎我回宫?既然今日父皇派你来此,那么,就不要只迎接本皇子一个人了吧!” 他说着,冷笑着,转身推开身后的众人,一把拉开了马车的门扉。 他拎物件似的,从里头扯出了一个瘦弱的、五花大绑的女孩。 他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回过头去,提着那女孩朝时慎举了起来。 “既然要迎,就连着父皇的九公主,一起迎接回去吧。” —— 未到正午,京中的流言已经传疯了。甚至在怀玉阁里“养病”的方临渊,都听说了京中的消息。 是三皇子殿下回京了。 他在皇城之外,对着上千兵马与内外百姓,高声公开了皇后鱼目混珠,将自己兄长的儿子换作皇上子嗣这件事。 此后,他又骑马带着那位被他领回来的九公主,招摇过市,从城外一路走到了宫门前。 这下,便是军中上下再守口如瓶,这丑闻也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了。 整个上京几乎沸腾。 世间还有如此离奇的事吗!蓄谋已久地偷换!甚至皇后娘娘的那位兄长,收集了一院子与陛下眉目相似的人呢! 这可不是他们胡说。 因为到宫门前时,三皇子赵瑾带着那位九公主,将马车上的姜家人、那群一并出声的孩子,以及那几个酷似陛下的女人,全都丢在了宫门外的汉白玉广台上。 他跪在那儿,朝着宫门高声叩请,说请父皇接回龙裔。 听说宫里的皇上听见了这件事,竟被气得当场昏厥过去。 而姜皇后与“九皇子”赵珏,自然被暂时关押进了冷宫之中。 短短一天,宫里风云变幻。 当年为了验明赵璴的血脉,鸿佑帝用了不知多少办法,太医院自然也称得上经验丰富。 不出一日,太医院便验明,赵珏的确不是陛下的孩儿,而那位瘦弱的女孩,才是陛下的血脉。 其实是不消验证的。 那女孩跟鸿佑帝生得像极了,简直像是一个模子拓出的两个人。而赵珏的眉眼,若说像姜皇后,不如说跟姜皇后的兄长一模一样。 向来身康体健的鸿佑帝又晕了一次。 六公主赵珮带着驸马黎柘在宫门前长跪不起,求见父皇。 可直到赵珮哭哑了嗓子,在雪地里跪到夜幕降临,也没能等来鸿佑帝见她。 赵璴也是在夜色沉沉时回到的怀玉阁。 在府里听了一整日的传闻,却根本无法出门的方临渊快要急死了。 戴着金兽面具的男人刚越过窗子跳进卧房,方临渊便匆匆放下了手里的话本,迎上前去。 “宫中眼下情形如何?九殿下真的不是陛下的亲生孩子?”他问道。 “我听绢素说,现下坊间便是三岁幼童都知道皇后娘娘偷天换日的事了,三殿下怎会出下这样狠的一招,难道已经决定要与陛下父子反目了吗?” 却见赵璴摘下金兽面具来,偏头看向他。 方临渊连忙停下来等他的回话。 可只片刻,他便忍不住接着问道。 “姜家真是用这样离奇的法子,换了一个男孩在宫中?” 他看见,赵璴看着他,片刻露出了一个淡而无奈的笑容。 “你一下问了这么多问题,教我如何回答?”只听赵璴说道。 方临渊连忙道:“慢慢说。” 说着,便要拉开旁侧的椅子,又要倒茶,一副要赵璴赶紧从头道来的模样。 可赵璴却伸手,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我有一个问题,需得先问你。”只见赵璴微微正了正神色,对方临渊说。 能排在这么大的事情前头,一定是天大的事。 “你问。”方临渊赶忙答道。 却在下一刻,按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收紧了,拉着他,将他拽进了一个浸染风雪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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