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袄被扔到一边,谢辞仰面躺在雪地里,雪落到眼睛里都不眨动一下。 “将军啊!”竹越跑过去跪到旁边,“快起来吧,您身子还没好,再染上风寒可怎么办啊!” 谢辞置若罔闻,许久才看着纯白的天空轻声开口:“现在的我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死了还能痛快些。” “当然有区别,您怎么能死呢,您一定会好起来的,侯爷和夫人在想办法找大夫呢。” 知道劝不动,竹越便陪谢辞在雪地里一起冻着。 “阿辞!”沈玉秋刚进照雪堂就看到谢辞衣着单薄地躺在雪地里,提起裙摆跑过去,身后的婢女支着伞赶紧跟上。 “儿啊!快起来快起来啊!冻坏了可怎么好啊!” 沈玉秋踉跄摔到,根本来不及疼,一心全在谢辞身上,扯着谢辞将人扶起来搂进怀里。 “阿辞,跟娘进屋去,娘能想到办法,娘一定医好你...” 本已死透的心又刺痛起来,流干泪的眼睛又泛起雾气。 “娘,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沈玉秋悲痛地抱紧自己的孩子,视线彻底模糊:“你死了,让娘怎么活啊,阿辞,我的儿啊...你让为娘怎么活呀...” “我真的..受不了了。”谢辞用力捶打胸口,活不下去,求死不能,至悲至痛,堪比凌迟。 “娘..我疼,我疼,我疼...” 沈玉秋流着泪不断轻抚谢辞的后背:“娘知道,娘知道,娘在,娘陪你一起疼。”
第一百零八章 往事无迹,孤鸿北去,斜阳西匿 皇城的雪融得很快,一夜满地银白,一夜雪散又如同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谢辞成功染上风寒,每日昏昏沉沉,睡着醒着少,醒来了便坐在床上安静地盯着窗户看。 不哭不闹,让穿衣便穿衣,让喝药便喝药,让吃饭便吃饭,但不与任何人讲话,好似变成了木偶人。 少了唯一四处调皮捣蛋的人,嘉良侯府上到谢安平、沈玉秋,下到烧火做饭的奴婢,心情都一落千丈,整日死气沉沉。 房门不知何时打开关上,忽然有人坐到床边,谢辞也没什么反映,仍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未开的窗子。 “阿弟,你看把我谁带来了?” 习惯没有回应的谢扬自顾自笑着,把怀中的婴儿捧到谢辞面前。 “你侄子,再过一个月就百日了,这次特地带过来给大伯伯母和你看看,在这儿办百日宴,阿弟,你要不要抱抱?” 身边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谢扬低落后直接将孩子塞进了谢辞怀里。 一旁谢扬的夫人见谢辞这般模样轻声叹息亦有不忍。 “你看,他多喜欢你,平时我抱着都哭。” 怀里多出东西,谢辞有了点反应,低头去看襁褓中的孩子,小孩子吃着手朝他笑起来,脸上肉嘟嘟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他抬手轻轻戳了下孩子的脸颊,婴儿可爱的笑声传到耳朵里,那只放在嘴边的小手晃晃握住了他的手指。 时隔多日,谢辞终于再次扬起笑。 “阿弟,你要快快好起来,等他长大你就教他剑法。” 谢辞垂着眸子笑意消逝。 “阿弟,剑法在心中不在手中,你一定会是个好师傅,到时我来教他用枪,你来教他用剑,等他长大也做个将军。” 没有回应,谢扬转移话题道:“你嫂嫂给你做了新鞋,想在新岁时送你的。” “你这说得哪门子的蠢话。”谢扬的夫人上前反驳了这话,“难不成到新岁我还不能再给阿弟新做一双了?鞋子这东西最不怕多。” 谢夫人使个眼色,谢扬赶紧把孩子抱起来,一双崭新的鞋放到了谢辞眼前。 “阿弟,嫂嫂这是头回见你,也不知道送个什么,便做了双鞋,尺寸是听你兄长说的,你试试合不合脚,大了小了嫂嫂再回去改。” “谢谢。” 听到谢辞说话,两个人都有些松口气的感觉。 “阿弟,那你试试?” 谢辞又不说话了。 “什么时候想试再试吧。”谢扬笑着摸摸谢辞的头,“等我们阿辞也娶了媳妇,就有人常给做新鞋了。” 房门叩响,竹越推门进来道:“五殿下来了。” 谢扬夫妇迎出去各行了礼,李徐看着也憔悴不少。 “阿辞..还是不说话吗?” 谢扬叹口气摇摇头便行礼告退离开了照雪堂,李徐把带来的香料给到竹越。 “去将这香燃上,能安定心神。” “是。”竹越对李徐的信任基于谢辞,不亚于谢辞,忙着便将香燃好。 李徐走进屋子,床榻上坐着的人肉眼可见消瘦一大圈。 这是他第二次来看谢辞,第一次匆匆而来,谢辞在睡着,他抱着侥幸心里喂给谢辞解药,可已然覆水难收。 香料的确是有助安定心神,其中还有他添进入令人心情愉悦的药。 “阿辞。”李徐坐到床边与谢辞面对着面,但对方似是根本看不到他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相顾无言,看着眼前人的模样,李徐的心撕裂疼得厉害,这原本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一时疯了以为可以此威胁谢辞,解药就时时带在身上,后悔了便喂出去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天总难遂人愿,不曾想他种下的因结的是这般恶果。 “阿辞,我向父皇为计宁求情了,父皇看起来好像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也许过段时间会放他回来。” 面前的人没有一丝回应,李徐吸一口气压下哽咽。 “这些天我查阅医术古籍,书上说有一株名为空昙兰的草,与五毒一起入药,可活死人肉白骨,我已经与嘉良侯说过,一旦找到定能救你。” 李徐小心再小心地轻握住谢辞的肩:“世上万事都没有一定的结果,除了空昙兰,我还会再找其他办法,你会好起来。” “阿辞,清枫山上的初雪还没有消融,从前你说想一起去看,说饮酒看雪定然惬意,可总有事耽搁,现在时间刚好,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谢辞抬起眼眸看向身前的人,眼中空洞。 “我背你去,偷偷去,不会让嘉良侯发现。”李徐哽咽着故意开起玩笑,“我那藏着的好酒刚拿出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沉默许久,谢辞没有说话却慢慢抬起了双臂。 李徐笑一下蹲到床边,身后的人趴上来时轻飘飘的好像只剩一副骨架。 他托住谢辞的双腿站起身,唤来竹越帮谢辞披上了裘袍。 时隔多日再次走出屋子,谢辞竟觉得有些陌生,仿佛从未再这里生活过一般。 离开照雪堂走到长街上,雨雪停后街上热闹依旧,叫卖声欢笑声在耳边此起彼伏。 “走快些,好吵..” 脚步加快,谢辞的手没有去搂着对方的脖子,只是无力地垂在胸前随着步伐轻摆。 越不想听到的反而更甚,周遭的笑声刺耳,不知哪家新办了喜事,爆竹噼里啪啦乐声欢快。 在最吵闹时,李徐听到耳畔微弱哀沉的声音响起。 “知津兄,我是个废人了...” 心如同被扎上一刀,那声音让他心碎难捱,亦生出无边恐惧,其中含着一辈子都不能言明的真相。 “我本赢了的..”谢辞慢慢收紧手,悲痛过去是与死无异的麻木,说出的话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使不上力气,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父亲说要三思后行,一腔热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不信。” “众人接受议和时,我去大殿上谏言,兄长输了比试我要赢回来,经脉滞涩我便强行突破....” “我赢了,我赢了及罗伽诃,砍了他的手臂,我赢了比试,凌国与娿罗也不会再议和,我明明没错,可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会这么..生不如死呢?” 谢辞靠在李徐身上,眼泪早已经流干,只是淡漠地看着街上热闹的一切。 离群大雁,无归孤云,偏落在烟火及盛之处。 “阿辞,会好起来,你一定会好起来,我发誓一定找到办法救你。” “无所谓。” 脂粉香气与酒香参杂在一起,谢辞抬头看了一眼,月来阁三个字又重新镀了金粉。 “小谢将军!”门口的花娘看到谢辞,几个人一起围了过来。 百姓只知道谢辞打赢了娿罗王子还砍了对方的手臂,他们无需再忍受屈辱议和,大快人心。 街头巷尾讨论得全是谢辞有多么勇武,心情有多么痛快,却无一人知道为此尚未至弱冠年纪的少年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小谢将军,听说您也受了伤,都好久没来了,您怎么都瘦了呀?” 李徐刚要离开,却被谢辞拦住。 “放我下来。” “阿辞?”李徐叹口气将人小心放下来,帮着系紧了裘袍。 谢辞不理会周围的话语,走进去听着欢声笑语,望着月来阁中圆台上的舞姬,突然疯了一般大笑出声踉跄差点摔倒。 李徐紧跟着将人扶住,心中刺痛:“阿辞,我们走吧。” “走?这儿多好,所有人都这么高兴,我也高兴,哈哈哈哈,这么高兴怎么舍得走?” 谢辞推开对方,与刚刚相比似又换了个人,脸上带着笑,却比沉默时更显得悲痛欲绝。 “去拿酒,拿最好的酒,我赢了及罗伽诃,当然要庆祝一下。” 花娘不明所以笑着应声去拿酒,将两人引去了整个月来阁最好的位置。 酒菜上来,谢辞拿起酒壶靠在围栏边,看楼下舞姬裙摆飞动轻转身姿。 “小谢将军今儿个还要不要舞剑呀?奴家都好久没看过了。” “滚下去。”李徐呵斥一声,花娘吓了一跳不敢再搭话,赶紧退走了。 谢辞身处整个皇城欢笑最多之地,笑中却满是凄凉:“是啊,从前喝醉了非要舞剑之时,怎么没想过自己会变成废物呢?” “阿辞..“李徐沉默着,除了会好起来,会想办法,他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无力与恐惧压在身上挥之不去。 冷酒入喉,苦的更苦,痛的更痛,愁肠百结难解。 “知津兄,你说...如果宫宴那日我没有站出来去比试,是不是....” 谢辞仰头倒了一大口酒喝下去,虚弱的身体完全不比从前,柔和的酒都辣得咳嗽。 “阿辞,你还病着,别喝了。”李徐过去抢酒壶,谢辞用力全身的力气也只是勉强将人推开一步。 “我不会!”他看着李徐似哭又似笑,“我不会不去,你明明拦过我,是我永远一意孤行!到底是不是...我错了?” “你没错,哪怕重来一次你还是会冲上去,这就是谢辞,阿辞,你没错,是....”李徐停顿后道:“是天妒英才,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哈哈哈哈...好一个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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