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往偷闲时便喜欢躲在那枝叶遮挡的院墙之上,瞧着下方来往寻他的仆人偷笑。 每每这时,树下就会出现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像是某种感应,霍小公子抬头一眼就能瞧见他所藏之处,而后用沉静的目光盯着灰溜溜爬下来认错的九皇子。 在那之后,霍小公子便默默将教书之地改为梧桐树下,他一贯如此,总是先教训一顿,而后处处依着那位蛮不讲理的九殿下。 他想去忪山顶上瞧京城全景,霍小公子说背完诗书便去,他第二日并未背完,失落地垂头不语,一阵沉默后,手中的书卷被人抽走,霍小公子冷着脸陪他去了忪山顶上,累得说不出话,靠着树干席地而坐,还不忘将书卷扔给他,淡淡道,“背完。” 他有次心血来潮,半夜潜入霍府,凑到霍小公子耳边神神叨叨地说想去赏月,将霍小公子吓得顾不得仪态,瞬间窜下了地,点了蜡烛拧眉不语,他耷拉着眉眼小声认错,刚准备明日再来请罪,便听霍小公子叹了声气,披上外衣问他,“去哪赏?” 自风关归来受了些小伤,霍小公子得知消息连夜入宫,外袍穿反不说还衣襟散乱,匆匆朝笑着的父皇一行礼,便去床榻前瞧着美滋滋喝着补汤的他。 他原本没觉得哪疼,但一见到霍小公子,就觉得哪哪都疼,哼哼唧唧地凑过去诉苦。 至今他都记得父皇冷眼瞧他的神情。 ...... 秦修弈眼底的笑意缓缓淡去,终究黄粱一梦醒。 回忆在夜深人静时瞧见的每一寸景物中肆虐汹涌,如同拍向礁石的巨浪,将人卷入其中。 秦修弈隐在角落,静立良久。 如今眼前的梧桐,再不复枝繁叶茂的模样,烧毁的残枝只余下一半,毫无生机的支棱着,扭曲着向上延伸,朝着月亮的方向,腐朽的气息经久不散,在夜色衬托之下,那枯木变成了阴森的模样,仿佛一双双怨魂化作的血手,拼命的向上抓去,想留在这尽是遗憾的人间。 他闭上眼,仿佛能听见火烧的动静,人群奔走哭喊的声音,还有一声声无助的呛咳。 霍家的那场大火,他未能亲眼所见,只是一路道听途说。 人们用唏嘘的语气相传,那火烧得直冲云霄,连带着周边的府邸都遭了殃,霍家嫡系只余下一个命硬的霍小公子,逃出后跪在漫天大火之前声嘶力竭的哭叫,多次想不管不顾地冲入火中,却被赶来的亲卫死死拦住。 那火救了一夜,霍小公子垂头跪了一夜,而后是赶来的贤亲王于心不忍,将人扶起劝慰,在官场上偶尔照应,据传称得上是位贵人。 自此,那位温文尔雅,性情亲和的霍小公子像是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他凭着狠辣果敢的手段,仅仅三年便从令官,爬到了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秦修弈只记得,那年过得仓促慌乱,似乎一夕之间,替他顶着天的人相继离去,他尚且不明白如何顶天立地,就先一步接下了那沉重的担子。 母后被刺杀,父皇突然驾崩,少煊与他割袍断义,林征将军战死沙场。 心中的悲恸与痛苦撕扯着千疮百孔的躯体,东江邺屡次来犯,他未曾来及好好哭嚎一场,便领兵出征,热血浸透了甲胄,眼前血红一片,许是心中过于荒芜,他竟并未觉得伤处疼痛。 林将军战死的那一夜,秦修弈并未失态,只是怔立良久,而后抬手狠狠抹去眼底的悲痛,学着林将军平日的模样,负手而立,背脊挺直,用沉稳却略显青涩的嗓音发号施令。 这一学,就是五年。 他恨自己肆意妄为,没能多陪在父皇母后身边,他恨自己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将军战死,他恨自己懦弱,没能在割袍断义前坦然一切。 可他也知晓,他并非话本中的神明,渡不了万千夙愿,定不了阴晴圆缺。 秦修弈无声一笑,路过枯枝时抬手一点,轻声呢喃,“好久不见。” - 屋内毫无动静,只有清浅规律的呼吸。 秦修弈仿佛步入自家庭院一般自然,放轻动作后,缓缓立在床头。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打开后在霍少煊鼻子下方轻晃两下,这里头装着莫婳所制的迷药,防止霍少煊中途醒来。 待到起了药效,秦修弈坐在床边,借着月光仔细去瞧霍少煊的容颜。 似乎比印象中成熟不少,令人分外想瞧瞧他失态的模样。 秦修弈抬起手,修长的手指从对方的鼻翼缓缓划到眼睛,停留了一会儿后,又落在那双润色诱人的薄唇上,平日里霍少煊清醒着,恐怕谁也在这里讨不到好。 秦修弈看了一会儿,摘下蒙面,慢慢俯下身子。 凑近便能闻见对方身上淡淡的酒香。 他像是捕获猎物叼进窝里的野狼,考虑着该从何处下口。 秦修弈用充斥着侵略性的目光打量了一会儿霍少煊,而后垂首,慢慢印上那诱人的薄唇。 仗着对方不会醒来,他先伸出舌尖舔了舔,滋味如那夜一般美好,他无师自通地吮吸研磨,另一只手慢慢攀上霍少煊的脖颈,食指轻轻按着对方的喉结,昏迷中的霍少煊感到不适,下意识嘤咛一声。 秦修弈目光暗沉,抓住机会攻城略地,长驱直入。 而后一路下移,犬牙克制地在霍少煊的勃颈上研磨轻咬,像是能借此攫取对方的呼吸。 霍少煊似乎能感受到被冒犯的滋味,眉头紧紧拧着,秦修弈嘴角挑起笑容,歪头欣赏了一会儿,而后伸出手,顺着对方的胸膛往下。 感受到霍少煊无意识的颤栗与微乱的气息,秦修弈的眼神愈发恶劣,他毫不收敛地继续向下探去,忽而眸光一顿,不敢相信似的垂头看了一眼。 秦修弈摸到一处不同寻常后,愣了片刻,旋即用另一只手轻轻掩住嘴角,没忍住漏了声笑。 而后他俯下身,在霍少煊耳边温声道,“今日错怪你了,真是y荡啊......少煊。” “慢慢习惯我。”他用力按压了一下霍少煊的唇齿,慢条斯理地将手指伸进去一些,“在你惹怒我之前,我会尽量温柔的。” 此地不宜久留。 在确认这位可疑之人安然无恙后,秦修弈体贴地为他理好仪容,而后利落地翻窗而出,朝宫内赶去。 - 翌日,耳边是家仆温和地喊声。 霍少煊头疼欲烈,捂着额角起身,眉头紧蹙,半天缓不过神来。 许是宿醉,这一夜也并不安生,一连做了好些荒唐滑稽的梦。 一会儿是他将秦修弈拴在树上抽打,谢书年跪在一旁哭泣,护着秦修弈说他不仁不义,一会儿是秦修弈得道成仙,踩着云雾而来,将自己吊在半空折辱,他毫无顾忌的辱骂对方...... “大人,该上朝了。” 见他垂头不语良久,仆人忍不住低声提醒。 “......嗯。” 霍少煊这才回过神来,立即下床更衣,有家仆伺候,他的思绪慢慢放空。 “呀。”忽然,仆从讶异地喃喃,“哪位下人这般不小心,竟将活结系成了死结......” 霍少煊起先并未在意,沉默片刻后,忽然目光凝滞,抬手挡住了家仆的动作。 家仆一愣:“大人?” “......你先下去。” 霍少煊凝视着那个死结,像是要将他瞧出个洞来。 家仆不明所以,但还是行礼告退。 霍少煊扯了扯衣带,目光渐渐变了,他提着衣襟嗅了嗅,不难嗅出淡淡的酒香,昨夜他早早歇下,仆从知晓他不喜旁人触碰,应当未曾近身。 他隐隐记得昨夜是谢书年送他回来,对方定然不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能敷衍地将自己扔回家门,便已是仁至义尽。 而霍少煊自幼恪守规矩,更不会马虎到将衣带系成这般模样。 而在他印象中,只有一位常常如此。 那便是向来没个规矩,到了风关后更加变本加厉的秦修弈,他对自己向来随意,在边关久了,格外不愿仆从近身。 回到安逸的京城之中,清晨就闭着眼胡乱穿上衣裳,哪怕穿得歪七八扭,滑稽可笑也并不在意,因为他知晓霍小公子瞧见了,便会立即过来替他收拾。 久而久之,就被惯出了毛病,连里衣都要人帮着整理。 霍少煊扯了扯那结实的死结,嘴角慢慢溢出一丝冷笑。 这结,十有八九就是秦修弈的手笔。 若他有心,夜潜霍府也并非难事,可若说他为何而来,霍少煊猜不透。 不过......心血来潮便能悄悄来人床头,小声说他想赏月之人,倒也不必去猜。 霍少煊一使劲扯崩了衣带,面无表情换上干净的里衣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笑意。 ——他果然还未放下。 作者有话说: 误会快要解开啦~
第48章 “吃里扒外的畜牲” 重归朝堂,便又是一阵不得安宁。 上朝前偶遇近日方才得以出门的远峥将军,两人打了个照面,对方微讶,旋即笑着朝他一行礼,霍少煊点点头,回之一礼。 据传吕副将被罚了五十军棍,血肉模糊的模样被扔出远峥将军府,至于是死是活,全凭自己造化…… 不过看样子,恐怕也时日无多。 今日的天有些阴沉,霍少煊抬头看了看,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 大殿。 秦修弈端坐于上方,长睫微敛,漫不经心问,“户部之事,可有着落?” “陛下,臣正要禀告此事。”大理寺卿上前一步,神色肃穆,拧眉道,“潘大人受审时屡次告冤,并......” 他语气一顿,目光朝礼部看了一眼,沉声道,“并指证此事乃陈尚书与谢侍郎设计陷害,并联合长径令官胡大人……不翼而飞的赈灾款正是收入了胡大人囊中。” “简直是无稽之谈!”陈易民当即脸色一变,厉声呵斥。 谢书年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但由于心中有数,只是垂头不语。 朝陈大人动手是情理之中。 此前那帮人有意拉拢陈易民,想将陈家千金扶上后位,只可惜陛下无心于此,陈大人又是个转头就朝霍少煊示好的墙头草,自然是个祸患。 霍少煊眼神微嘲,早有预料。 这一切看似利益之争的背后其实只有一条线,那便是...... ——贤亲王。 他慢慢抬头,朝贤亲王的方向看去。 贤亲往也恰好看过来,面色凝重,像是当真在为朝堂忧愁,并朝他得体地点点头。 可谓是,滴水不漏。 他淡淡收回视线,自己昨日对于这位而言,已然失去了利用价值。 既然没了用处,即成弃子。 霍少煊曾跟在贤亲王身边几年,自然清楚对方狠辣的手段。 他最想除掉的并非陈易民与谢书年,而是站在他们身后,虎视眈眈盯着他的霍少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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