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嘴上听了顾长思说的无碍,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把大氅搬了下来给人严严实实掖好了,整个人往顾长思身边一躺,双臂交叠枕在脑后数星星。 “我接着给小王爷守夜。” “躺在地上,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听得见,根本用不着守夜。”顾长思双手规矩地放在小腹上,也没有闭眼,和霍尘一样也望着无垠的苍穹,“……你方才是不是想问我,我跟祈安说的那个‘曾经’是什么。” 祈安他们已经三三两两睡下了,春季的夜晚还没有夏日虫鸣的聒噪声,四下里静悄悄的,偶有风声簌簌吹过,更显得冷清。 “聪明啊。”霍尘翻了个身,盯着顾长思的侧脸,“小王爷不是忘记了吗?还是想起来什么事了?” “是忘记了,没有想起来什么。所以才卡住了。”顾长思眨了眨眼,“不过好像有点模模糊糊的感觉,感觉自己曾经也席地而眠过,有个人告诉过我,行军打仗睡在地上是没办法的事,一来条件不允许,二来这样反应最快,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听得清。” 霍尘的声音没有什么疑惑:“是昌林将军吗?” 顾长思静了片刻:“……或许是吧。” “感情很好吧?” “或许是吧。” “之前中秋夜烧的空笺,也是给昌林将军的吧?” “或许……是吧。” 又静默了片刻,顾长思才继续道:“其实我还真的很想知道,当年我和大师兄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三年前我失忆后,他们都不怎么在我面前提这个人,我又不回长安,更没有人跟我说了。直到……” “直到你来了,昌林将军四个字才频频出现,祈安的慌张、哥舒骨誓的嚣张,甚至包括苑长记看你的眼神,我不是傻子,我不是没看见的。”顾长思发丝动了动,偏头望过来,“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霍尘无言以对。 半晌,他才伸出手,盖住了顾长思的那一双眼睛:“睡吧。” 顾长思却骤然觉得鼻头酸涩。 又来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他感觉到当年不只也曾如此这般席地而眠过,不只也曾经被人告诉过这样做法的妙处,更重要的是,他也曾经和一个人这样并肩躺在草地上夜聊,等到夜色浓重困意席卷时,那个人会把手拍在他的肩头,守着他入眠。 彼时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盈盈余光落在多年后的如今,几乎还能让他心生苦涩。 黑甜的梦乡在寂静的祁恒山上蔓延,顾长思睡得很沉,沉到听见那么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时,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来,是霍尘起身了。 顾长思猝然醒来,抓住了那个人抽身离开时的胳膊。 他声音还带着未彻底清醒的困倦,但警惕性十足:“……怎么了?” “有人来了。”霍尘从马车上抽出如故枪,“冲我们来的。” 顾长思伸手披上了大氅,不动声色地摸出随身携带的那把短的破金刀。 有马蹄声,还有跑步的声音,整齐划一,枕在地上时震颤和脚步声一同传来,那些如鼓点一般的声音震耳欲聋,其他人也在这样兵临城下的气氛中纷纷醒转,拿起武器严阵以待。 终于,草丛晃了晃,拨开时露出一道身影。 霍尘和顾长思都是一怔——是裴青。 “子澈?”顾长思攥紧了破金刀,“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抓人的。”裴青脸色不大好看,冷声道,“陛下万寿节宴席上有人行刺,为首者乃是金吾卫指挥使葛云,三法司盘查过后,罪犯葛云交代了几名同谋之人,末将特来将同伙捉拿归案。” 悬在脖颈上的长剑终于掉落了下来,顾长思唇角一松,居然笑了:“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我说怎么可能……” “王爷,请不要误会。”裴青打断了他,“末将并不是来捉王爷的。” 他目光平直地挪到霍尘身上,目光相触间,几个人眼中同时流露出了不解与惊诧。 霍尘指了指自己:“葛云交代的人,是我?”
第53章 罪名 “正是,霍大人,你我同僚,此事我也不想闹得太难看,请你跟我回去一趟吧。”裴青低声道,“……其实我也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但葛云受刑后交代出一共五个人的名字,其中就有你,无论如何还是要先带回去审问的。” 他以为霍尘是吓傻了,继续道:“你放心,真的没有也不可能屈打成招,有霍大人在呢,我看他不是跟你挺投缘的……” 霍尘突然冷笑了一声,打断了裴青的絮絮叨叨。 裴青:“……不是,你是吓疯了吗?” “我没疯也没傻,更没什么不放心,只是没想到。”霍尘揉了揉脖颈,叹道,“没想到啊,居然有人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裴青听得一头雾水,只好道:“那走吧。” 霍尘耸耸肩,刚抬腿,就被顾长思一把攥住了手臂:“等等。” 裴青一愣:“王爷?” 顾长思面色冷峻:“霍尘是我带来长安的,怎么,葛云攀咬了他,居然没有攀扯我吗?” 这事儿哪里还有上赶着认的?! 裴青急得快上火:“王爷啊,你就别跟着掺和这事儿了,当真没有,葛云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中军都督府佥事霍尘,再者而言,你你你……你见过葛云吗?你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顾长思抿了抿唇:“皇帝……陛下也没说什么?” “没有,陛下受惊,这些日子连明德宫都不住了,搬到昭宁宫皇后娘娘那儿去了。”裴青冲他长揖一礼,“王爷,恕卑职直言,这事儿趁着你还未曾沾染上身,赶紧走吧。回到北境去,离得远远儿的,这样你才最安全啊。” 顾长思双目微红,复杂地望向霍尘。 在朝堂上这么多年,这种事情他看的听的都太多了,无事时天下皆友,有事时各自奔逃,当两个人都站在一块即将陷于沼泽的木板、尤其另一端已经陷入其中时,聪明人的做法当然是明哲保身,这没有错。 可是…… 霍尘任由钟桓给他套上镣铐,他毕竟还是佥事,尚未罢职,加上他之前待人足够亲和,中军都督府的人都对他很客气,那小孩儿给他带上的时候鼻头都红了,看上去快要哭出来。 霍尘揉了揉钟桓的头发,转过头来正对上顾长思的目光,那人似乎有千言万语要交代,都被那一双眼睛代替了。 霍尘忽然冲他笑了下,很坦诚的笑容:“小王爷,说好要送你到晋州城的,只可惜,我要食言了。” “霍尘……” “回去吧。”霍尘笃定地、不容置喙地说,“回到北境去吧,小王爷。木板将陷,一个人坠入其中已经足够了,更何况你才刚刚从沼泽中走出,别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再深陷其中。” 顾长思刚要向前一步,霍尘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灵巧地退了半步,保持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让他碰到自己的一丝一毫,就好像自己是不能沾染的东西。 他指了指暗沉的天幕,黎明前夕,夜色正浓,苍穹被压成了一派黑压压的颜色,叫人喘不过气来。 “式微,式微,胡不归?”霍尘笑起来,眼睛冲他眨了眨,无甚所谓地摆了摆手,“天还没亮,祈安,守着小王爷再睡一觉吧,我们不打扰了,告辞。” 他那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地戳在了顾长思的心窝上,顾长思用手指紧紧抵在心口,眼瞧着霍尘带着沉重的镣铐和他们一起,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茂密的丛林,消失在那片化不开的夜色里。 * 裴青顾着霍尘的面子,没带囚车来,而是一辆及其低调的马车,用灰布罩了一层,他和霍尘先后钻了进去,还等他开口说话,霍尘就比了个手势让他住嘴。 “你干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让人说话了!” “子澈,天还没亮,我还没睡醒,说实话现在脑子里嗡嗡的。”霍尘闭上眼睛,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了,“你先别问我什么,你先告诉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青那些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的问话被霍尘这不动如山的沉默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认命道:“……好吧。” 二月初四,皇帝万寿节,当顾长思他们一行人刚进祁恒山时,长安城中正歌舞升平。 烟花爆竹将漆黑长夜洗涤一空,邵翊和孟声在临星宫内身穿祈福长袍,口中唱着听不懂的古老歌谣,将那枝携有神明祝福的常春藤奉到皇帝面前,祝祷吾皇长命百岁、寿与天齐。 宋启迎喜不自胜,清和殿内上到太子,下到文武百官,君臣同饮同乐,欢聚一堂。 酒席至半,教坊司准备的歌舞伴着丝竹管弦入场,舞姬们面带半只金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捧着一条条恍若流云的浅粉色水袖,鱼贯而入,踏着骤然悠扬起来的竹笛声翩然起舞。 曼妙的舞姿将宴席的喧闹托至最高处,宋启迎开怀地饮下了臣子们敬的酒,太子宋晖体贴地起身,替宋启迎再度斟酒。 花苞一样的水袖散落时,一名舞姬正亭亭立于正中,眼波流转、媚眼如丝,兰花指勾着流云袖自眼下扫过,转头的那一瞬,与刚好抬眼的皇帝对视。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飞刀自舞姬的广袖中骤然飞出,直直冲着宋启迎的面门飞奔而去,宋启迎尚未来得及反应,宋晖立刻喊了一嗓子“护驾”,一掌按着皇帝的肩膀压到在龙椅上,飞刀擦着宋启迎的发丝插.入软垫,只剩下个刀柄还颤颤巍巍的挡在外面。 众大臣被太子那一嗓子喊得有点懵,下一刻,那舞姬自舞袖中抽出短剑,将守着清和殿的护卫一剑毙命,踹开大门后冲着殿外奔逃而去。 她是要趁着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逃走! 宋晖当即一声令下:“金吾卫抓住她!” 如影随形的金吾卫当即从清和殿外闪出两列森然的影子,宋启迎惊魂未定,金吾卫指挥使葛云不知何时从侧门快速步入,扑通一声跪在了宋启迎面前。 “是臣失察,臣有罪。”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 宋启迎暴怒的声音被葛云怀中一闪而过的寒光逼了回去,那一刻,他微醺的酒意彻底冷了下来。 蓦地,葛云一跃而起,手中短匕在酒宴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寒光逼人,一如他眼神中的必杀之意,他像一头敏捷的豹子,目光死死盯在宋启迎因为惊愕而不住起伏的心口。 宋晖回头时正看到他扑过来的动作,当即猛地向葛云撞了过去,可惜稍稍迟了些,短匕在宋启迎胳膊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刹那间血流如注。 皇帝再回过神来时,宋晖整个人都扑在了葛云身上,手脚并用地压住了他的四肢,两人面颊胀红,拼死一样和对方角着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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