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他们抵达勃兰湖,扎营歇息。 “水鬼”的生灭永远是最受欢迎的话题。人们围在篝火边,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遭遇过的“水鬼”。 曲渺渺不太喜欢听这种故事,悄悄走到一旁,啃未吃完的烤包子。 勃兰湖平静如镜,映出天上半片薄月亮和漫天星子。 正吃得饱足,肩膀忽然被拍了很轻、很小心的一下。 曲渺渺回头,只一眼,霎时汗毛直竖——身后是一位蹲在地上的少年人,头发灰白,一身黑衣,裸.露的皮肤上画满了奇怪的黑色纹路。 他认出曲渺渺,目光因快乐和激动而闪亮。 “妹妹!”绍布抓住了渺渺的肩膀。
第66章 旅途(2) 曲渺渺心头窜起一股寒意。 她知道江湖上恶人怪人很多,可浩意山庄偏安一隅,穷且低调,从未碰过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她对“恶人”的所有想象,都来自于他人之口和或真或假的《侠义事录》。 绍布在她面前,毫无理由地割走卓不烦舌头的时候,曲渺渺瞬间理解了师兄师姐为何总是要她当心。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见到这个怪人。商歌说过,鹤长老在苦炼门也是难以控制的疯子,而他甚少出门,没事做的时候总跟星长老一块儿呆着。 可绍布如今就在眼前。 曲渺渺僵得无法动弹,她的恐惧令绍布也有些畏怯,缩回了手,圆睁着眼睛看他。 少年人的脸上有一种曲渺渺很害怕的神情,神经质而别扭,他像是想笑,又像困惑,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渺渺。 “渺渺!”曲洱的吼声传来。 这一吼用上了十足的“神光诀”功力,声震勃兰湖。 绍布从这充满怒气的声音中察觉杀气,原地弹起,瞬间与曲洱和渺渺拉开距离。 曲洱挡在渺渺身前,绍布忽然又喊了声:“妹妹!” 听过曲渺渺描述“怪人”外貌,曲洱一眼便认出眼前是谁,他将渺渺护在身后:“她的哥哥是我!” 绍布白牙一亮,也不知他听懂了没有。正要跃来,于笙与谢长春也赶到了。绍布看出这两人不容易对付,转身钻入了勃兰湖。 在勃兰湖的另一边,绍布从水中爬上岸。 他浑身滴水,先运起“明王镜”散走湿润水汽,待身体干透,便静静蹲在勃兰湖旁。隔着黝黑湖面,他看见曲渺渺被几个人保护着,走近了篝火。 绍布咬着手指。如果没有那一男一女,他可以一夜间杀遍勃兰湖周围所有人,就像诛杀在这里生存的“水鬼”一样。但那两个人不好对付,他没有信心在他俩眼皮底下掳走“妹妹”。 对于“妹妹”,他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也有圆溜溜的眼睛,笑起来也亲切可爱,但应该更小、更小。在偶尔清明的瞬间,他知道曲渺渺绝非自己妹妹。 他把自己指甲咬得裂开,时而皱眉,时而舒展。“妹妹”的记忆像落进水里,起起伏伏。 曲洱一行人的金羌之行,从此缀上了一个尾巴。 他们走过金色的沙坡,绍布像黑影子一样在远处跟随。 他们在阴影里歇息,绍布也会停下。 因为有绍布这个紧跟不放的怪人,商人们不敢再捎带曲洱等人,离开勃兰湖便与他们告别,只留了一张粗略的地图。 而每每想到音讯全无的卓不烦,于笙便恨极此人,她数次提起长.枪追逐,但只要她一动,绍布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走。等于笙回到其他人身边,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灰白头发的少年人又会再次出现。 因为绍布,于笙的脾气日渐暴躁,曲渺渺非常不安。察觉她的愧疚,曲洱安慰她:绍布不是为了她而来的,浩意山庄所有人都是绍布的仇人。 曲渺渺便想起当日自己被抓走的情景,又想起勃兰湖再遇时,绍布看他的目光。 “他一直紧跟我们,是为了复仇?” 曲洱毫不犹豫:“那当然。他是苦炼门的人,肯定至今仍以为我们山庄和他们是死敌。” 他们经过了一个奇特的客栈,里外空空如也。谢长春在客栈里走了一圈,出来说:“这里死过许多人。” 客栈外有一个羊圈,里头残留血迹和几张凝结了黑血的羊皮。于笙看不出那羊皮的来历,只觉得闻起来气味很似人血。 他们在客栈这儿暂留一宿,于笙和谢长春研究那地图。地图画得潦草,大概分出几大块区域,是苦炼门各个长老的地界。管理这一带的长老叫“稚鬼”,是他们没听过的名字。 “这一路倒也没遇上任何麻烦。”谢长春有些狐疑,“我怀疑这个长老或许已经不在此处。” 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赤凤镇,穿过赤凤镇再抵达紫衣堡,便是两个长老地界的交点。 和穿过沙漠相比,他们最迫切的,是要找一个苦炼门的人,问出苦炼门的位置。 于笙和他交换目光,谢长春:“不如……” 于笙斩钉截铁:“不行。” 谢长春:“他一直跟着,我们来个请君入瓮,以渺渺当饵,手到擒来。只要抓住他,我们就有可能问出苦炼门的……” 这一段时间在山庄,两人频频见面,于笙看他的目光虽然仍是没什么感情,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充满憎恶。只是谢长春此言一出,于笙脸色像挂了霜,一双眼睛里尽是冷冰冰的漠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果然像你。” “……于笙!”谢长春低声道,“我和你是站在一起的。我不是不疼渺渺,只是此行艰难,无论栾秋还是苦炼门都不好找。我们不能在这儿长耗。你我二人完全可以从那个怪物手里保护好渺渺。” “万一呢?”于笙断然拒绝,“那怪物能对不烦……谁想得到他会对渺渺做什么?万一渺渺落到他手里……” 两人在客栈里小声争执。风沙声中,曲渺渺靠在窗边一动不动,绞着手指。 夜深时分,曲渺渺悄悄起身,推开了客栈的门。 于笙睡得浅,曲洱在门口值守,两人问她去哪里,她指指客栈后院:“我去解手。” 曲洱跟着她来到后院,曲渺渺不让他靠近:“很臭!” 她蹲到角落,装作解手,探头去看曲洱。曲洱背对她站在稍远处。 曲渺渺无声地贴着墙根,翻过客栈低矮的土墙,往沙漠里奔跑。 出行之前,众人商议要让谁留在山庄看家,曲渺渺是首选。 曲渺渺不肯:“我现在武功比哥哥厉害,我要保护哥哥。”一番话说得曲洱面红耳赤。 她自己不懂为何受伤痊愈之后内力反而增长,总之学起浩海剑和浩然枪,进步比以往大了许多。于笙和曲洱倒是知道的,两人都为她高兴,于笙更是细细讲解,教她练习枪法。 人有了功夫,就有了底气。即便她是这样瘦弱、无名的小小江湖客,也会产生放手一搏的勇气。 曲渺渺往沙漠里跑出一段,回头时,果然看见绍布又跟在身后。 她一步步后退,忽然喊道:“你又想杀我?” 绍布吃了一惊,没料到她会跟自己说话,也根本没听清楚她说的什么,总之开心地朝她蹦过去。 曲渺渺一颗心在胸膛里疯狂跳动。她右足后撤半步,前足踩定松软沙面,暗暗运起“神光诀”。 绍布没有靠近,他在离渺渺还有几步距离的地方停了,把手伸进怀中。 他胸口衣物鼓起,渺渺以为他要掏出武器,狠狠咽了口唾沫。 ——但绍布掏出来的,是一只土黄色的、手掌大小的兔子。 那兔子腹部系着绳索,绳索末端握在绍布手里。绍布握着兔子,像握着一个物件儿,猛地递给曲渺渺。 兔子被他捂得昏昏沉沉,此刻猛然清醒,要从他手里窜出去。绍布忙控制住它,这回直接举到渺渺眼前:“你以前很喜欢的,不要吗?” 他说的是金羌话,曲渺渺一句都听不懂,但奇妙的是,她理解了绍布的意思。接过那只温暖的兔子,渺渺把它抱在怀中,忽然觉得夜间的沙漠也不那么寒冷了。 “你给它起了名字,你记得吗?”绍布仍在问她。 曲渺渺左手抱着兔子,右手悄悄缩回袖中。“它快死了,你看!”她装作焦急,把兔子抓在怀中。 绍布同样听得半懂,只理解了“死”。像有人在他脑子里敲了一下,他挥动双手要安慰恐慌的“妹妹”,愈发靠近渺渺。 渺渺举起兔子让他看,绍布低头察看时,眼角余光瞥见眼前少女袖口的一段冷光。 那是曲渺渺遇险之后一直贴身带着的小匕首。 她右手握持匕首,毫不犹豫朝绍布腹部刺去! 绍布尚未反应过来,刀刃已经入肉。疼痛令他发出大吼,“妹妹”的幻象消失了,眼前是一个他根本不认得的、要制他于死地的少女。绍布右手先捏碎了渺渺手里的兔子,沾着血和肉的手尖利如铁爪,猛地把渺渺横扫出去。 这一击实在太快,曲渺渺的匕首还插在绍布侧腹,绍布的重击令她瞬间失去意识,又在落地的时候被剧痛弄醒。 视线晃动,曲渺渺头上流下血来,沙漠和天空都被染红了。绍布“砰”地落地,高举右手。 曲渺渺擦去眼睛上的血,在绍布落地的瞬间扑了过去。她抓住绍布双腿,死死箍紧,试图把他控制住。 “师兄!师姐!”她大喊,“我抓住他了!” 客栈方向,于笙、谢长春和曲洱正在赶来。 绍布的拳头一直没有落下来,曲渺渺仰头去看,撞上绍布那双忽然变得迷惑的眼睛。 “……你不是……你不是妹妹。”绍布喃喃道,目光一厉,忽然抬腿——曲渺渺的重量对绍布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重重把曲渺渺踢开,像踢走一团破布。 曲渺渺下落的地方,是一个狭窄的深沟。 于笙发足狂奔,但实在来不及了。渺渺朝着深沟落下,人已经失去意识,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口中吐出鲜血。 一道影子掠过,轻盈得像鸟儿。 曲渺渺被栾苍水抱在怀中,稳稳落地。 “渺渺?!”栾苍水一探她脉门便感受到她内息紊乱,耳中忽然听见风声,抬头时绍布已经飞速接近。 栾苍水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看过绍布,他更是从未见过比绍布更像恶鬼的人——发红的双眼,狰狞的笑容,喊着他听不懂的金羌话,漆黑双爪如利刃向他切来! 栾苍水一手抱着渺渺,一手亮出铁扇,才与绍布交了一掌,暗道不好:眼前人相当厉害。 他双足踩定地面,铁扇脱手飞出,袭向绍布。在绍布退后的时刻,于笙从旁掠过,从栾苍水手中接过曲渺渺。没了包袱,栾苍水抬手接住飞回来的铁扇,大喊:“你们认为我是麻烦,但若不是我,今日渺……” 话未说完,暴雨般的拳头忽然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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