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已然身负重伤,他推开星一夕,固然是星一夕给了他机会,但跃上黑塔、来到地面,那积蓄的力气已经用完。 他耳中嗡嗡指向,被“星流”划开的伤口竖着贯穿脸部,点穴效果已经消失,随着他的剧烈动作,热血不停从脸上涌出。 千江极其后悔。他不该大意,不该自负,不该给这些混帐孩子下手的机会。 回头时,身后是影影绰绰的三个人。 此时已经日出,沙漠反射万丈光芒。然而他双目模糊,视野被血淹没,完全看不清追来的人是谁。 踉跄往前走了几步,他一脚踏空,跌入那道令李舒也感到恐惧的深沟。 像濒死的黑鹰,落入深渊。 虎钐和欧阳九同时拉住了想要一起跳落的陈霜:“不用追,他跌下去,活不成了。” 深谷之中,千江跌破浓雾。 一道黑影斜刺里掠过,抓住即将落地的千江,稳稳放在地面。 千江下落时已经昏迷,一口血堵在喉中,近乎窒息。那人把他放下时十分粗鲁,千江浑身发痛,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睁眼,朦朦胧胧中,看见一个人蹲在身边,正一个个掰开自己手指,试图夺走他的双刀。 千江死死握紧武器,不肯放松。那人似是厌烦,捏住他手腕,咔嚓折断。 千江喉咙咕噜着,这痛算不得什么,他全身的知觉都在缓慢消失。但他仍睁大了血红的眼睛,吐着血沫,瞪着眼前弯腰凑近了的人。 “曲……曲青……” 那人割破了他的喉咙,千江登时断气。 把千江尸体踢入河中,曲青君掂了掂手里的双刀。 这是千江的武器,刀柄上刻有他自己的标记。 在河水里洗净刀上血迹,曲青君抬头时看见千江的尸体卡在岩石中,腰骨折断,已经不成人形。 “多年不见,难为你还认得我。”她微微一笑,将纷乱的鬓发别在耳后,“多谢,人死了,还赠我能进入苦炼门的钥匙。” 将双刀收在腰侧,曲青君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去。
第65章 旅途(1) 封狐城。 西北军军部门外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有几个江湖人打算翻墙进入军部,被西北军士兵厉声呵斥,忙不迭退了回来。 军部外的铺子也坐得水泄不通,封狐城里的人已经许久没见到街面上一下涌出这么多的生面人,殷勤中带几分惶恐:“又要跟金羌打仗?” 这句话一问出声,里外所有的封狐百姓都看向那位正被询问的江湖客。 “……”那人摇着扇子,面上三分不耐烦,三分倨傲,还有三分讥讽,“我看起来,像去打仗的?” 问话的是水滑面摊子上帮忙干活的少年,他被这江湖客冷冰冰的反问吓得不敢出声。一碗水滑面放在江湖客面前,端面的是个老妇,她扫了那江湖客一眼:“不像。” 那江湖客“哼”地喷出一口气。老妇紧接着说:“如此油头粉面,哪里比得过咱们西北军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桌边还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位同样江湖客打扮的女子笑出声来:“正是、正是。老妈妈,你的面好吃。” 这几位正是从江州城千里迢迢,来到封狐的于笙等人。 浩意山庄所有人都离了家。起初曲洱和谢长春都不想带曲渺渺出门,渺渺打滚撒泼,逼得曲洱服输。山庄大门一关,四人骑上新买的马儿,一路穿过风雨烈阳,日夜兼程,终于在深秋时节抵达封狐城。 四人本来不想带上栾苍水。不料在启程当日,已经回平澜城的栾苍水忽然出现在浩意山庄门口,说来找栾秋。 栾秋的爹爹并不知道他已经离开江州城去了金羌,眼见中秋将近,便让栾苍水带些东西来看望他。栾苍水哪里敢说出大哥去向,提着中秋节礼不过是借机来看看于笙。一见浩意山庄关门闭户、居家出逃的架势,他心领神会,立刻骑上自己的马儿,跟在四人身后,也一同来到了封狐。 浩意山庄四个弟子囊中羞涩,一路上多得栾苍水慷慨解囊,也不好一直拒绝他,进城之后便邀他一同行动。 但行动不过半日,于笙已经四处寻找针线,想缝上栾苍水的嘴。 几个人边吃边听周围议论。 堵在军部门口的不仅是江湖人,而且听口音,大多都是沈水流域的江湖人。 他们是来找活儿的,如此闹腾已有三五日,军部实在不堪其扰。 “不是说封狐城到处都有活儿么?”有人嚷嚷,“咱们也不杀人放火,求个谋生活计也这么难?” 士兵喊得声音嘶哑:“你们应该去找封狐城城守!” “城守听你们宁将军的!”人们又吵起来,“宁元成!宁将军!给我们个说法呀!” 宁元成在军部实在坐不住,威风凛凛地迈出来,大吼:“谁在喧嚷!” 原本见他年轻,江湖客都不怎么在意,不料他声如洪钟,这一吼竟将扰攘之声全都压了下去。 周围一静,有人规矩开口,一五一十道来。 这些江湖人原本在沈水流域生活,沈水连续两年洪灾,他们实在熬不下去,只得另寻出路。众人原本一路往北,打算去江北谋个活计,不料在杨河城里遇见了明夜堂的岳莲楼和章漠。 一问之下,才知这两人也是要过江去北边的。众人自然要问堂主章漠江北有什么事儿可做,因江湖人太多,章漠不停接待,杨河分堂忙得不可开交。他与岳莲楼往北去的计划自然也暂时搁浅了。 他们并不知道岳莲楼和章漠去北边做什么,但是眼见岳莲楼从一开始的和颜悦色,渐渐变成一副见到江湖人上门便烦闷凶恶的可怕嘴脸。 “他告诉我们,封狐这儿才有活计,来晚了便没有了。”那人说,“还指名让我们来找宁元成宁将军,说只要报上他的名字,你便什么都懂了。” 宁元成:“……我懂什么?” 江湖客们:“我们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啊!——宁元成头发都竖起来了,恨得暗暗咬牙。他与岳莲楼一场相识,没想到岳莲楼竟然这样坑他,内心恨不能将岳莲楼架在火上炙烤,但也只能扭头对侍从低吼:“立刻把明夜堂封狐分堂的人给我找来!!!” 军部门口再度乱成一团。 这边的五人默默交换眼色,栾苍水暗唾:“为了不让人打扰他和章漠游玩,岳莲楼竟然这么阴损?” 于笙打了个响指:“你没看沈灯新写的那卷《侠义事录》?据传是岳莲楼代笔,写的正是诛邪大会的事儿。他在书里说你玉树临风,不愧为栾家之后,气质清贵,只是……” 难得于笙开口搭话,且不是讽刺冷嘲,栾苍水疯狂摇扇,正要端起架子询问,却想起自己李舒面授的各种技巧,忙清咳一声,轻柔反问:“只是什么?” 于笙:“只是格调底下,人品不堪,如此败絮,可惜可叹。” 同样看完那本假书的曲渺渺连连点头。 栾苍水差点折断扇子,当先冲出去,要找明夜堂的人算账。 好不容易把他气走,于笙扭头问曲洱:“此去金羌,我们必须慎之又慎,不能带栾苍水。” 曲洱一路都极少说话,此时也只是默默点头。 曲天阳坟墓中的怪象,重锤一般令他混沌不安。 那个雨夜,浩意山庄的四个弟子在墓前静静伫立了许久。谢长春先离开,把韦问星和欧阳大歌等人劝了回去。等夜更深、雨更密的时候,他们把棺椁连同棺内尸骨都搬回了山庄。 那张人皮/面具已经不知道在尸骨上附着多久,竟然难以撕扯下来。于笙尝试后不得不放弃。 曲洱站在棺前,冷静得连自己也惊讶:“这是江湖客常用的□□,我对此道了解不深,但制作这个面具的人技艺十分高超。” “□□……谁要易容?”于笙问,“你是说,棺材里的不是师父?” 只有这个可能。 四人在正堂之中,室外风雨如磐,雷鸣闪电。 他们的每一个推测都荒诞得不可思议,但也唯有这样荒诞的推测,才能解释眼前的怪事。 于笙先想起来,曲天阳尸体被发现时在四郎峰上暴晒、雨淋了许多天,尸体应该已经膨胀腐烂。 但面具是不可能腐烂的——任何人只要看到发胀的尸体与毫无变化的面具,便知道尸体有问题。 “所以姑姑不许任何人靠近尸体,包括我。把尸体抬下来的时候,她才在尸体脸上盖了布巾。”曲洱说,“她当时已经知道,这不是爹爹。” 谢长春同样想起任蔷捡起断指的事情。 尸体送回来之后,曲青君先去找了任蔷,随后才开门让众人抬尸进入山庄。收敛曲天阳的时候,屋内只有曲青君和任蔷,其余任何人不准进入。 当时任蔷说,是为了不让他们看到曲天阳凄惨不堪的样子,要让他们永远记住的,都是师父和父亲最好的模样。 “……师娘骗了我们。”谢长春说,“她也知道一切。” 曲洱浑身忽然发冷,一种从内生出的寒意吞噬了他。他只觉得脚下坚实地面突然塌陷,鸡皮疙瘩一层接一层在皮肤上攀爬。 他哭着跪送的人是谁?他年年祭拜、诉说心事的墓碑下是谁? 为什么母亲和姑姑要隐瞒?曲天阳现在在何处?活着吗?死了吗?十六年来的一切原来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吗? 杀人的真的是苦炼门?无缘无故的冤仇,究竟是因谁而生? 曲渺渺是曲天阳死后才被曲洱捡回来的。她从未见过曲天阳,只晓得师兄师姐们震愕,但并没有任何伤心之感。 “那我们要告诉二师兄吗?”她问,“师父也许没有死,我们山庄跟苦炼门没有仇。他可以放心地去找李舒大哥。” 曲洱心如雷震。 是了,还有栾秋。 如果曲天阳并没有死,一切根本是一个谎言——被这个巨大谎言禁锢在浩意山庄足足十六年的,是栾秋。 他们没有犹豫,很快决定启程。 曲洱一是想找到栾秋,告诉他这件事,二是打算拜访苦炼门,决心解开误会。 他是浩意山庄的主人,但一直以来,所有事务都由栾秋处理,他可以安心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度日。 不能再躲了。这是他父亲和苦炼门之间的误会,他要自己去解释。他还要亲手解开禁锢栾秋的东西。 趁栾苍水离开,四人连忙换了文牒出关。 离开白雀关再往前不远便是勃兰湖。 一路上遇到的商旅都在谈论“勃兰湖水鬼”之事。 据说勃兰湖中原本有水鬼,杀人抢货,无恶不作。但最近不知出了什么事,那些水鬼一个接一个地死在湖中。传闻说,是勃兰湖中出现了更可怕、更凶猛的新“水鬼”。 总之勃兰湖如今十分平静,新的“水鬼”也从不滋扰歇脚的客人。商旅之人看出他们四人都是练家子,邀请了一同上路。谢长春和于笙合计,这样也方便打探消息,便汇入了商旅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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