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字落定,栾秋被迎面一口狂风吹得双目刺痛,砂子扑到他的嘴巴鼻孔,他在本能闭眼的瞬间,肩胛骨尝到了尖锐痛楚。 敌人同样吃了一嘴砂子,栾秋的剑更是直接在他背后划了一记。 他自小在这黑风中成长、练功,能根据声音和气味判断风的来处和速度。他是借风打风,栾秋根本无法在此地与他公平对决。 那鞭子坚硬如铁,末端是尖刺形状的一截精金,锐利如刺,深深扎进栾秋右肩。 栾秋忍着肩胛骨和眼睛的痛楚,闭目握紧鞭身。 如他所料,鞭上满蕴“明王镜”内劲,与他浑身布满的“神光诀”内力隐隐呼应。 在栾秋接触鞭子之后,那孩子也立刻察觉不妥。他微微一怔,迅速收回自己武器。 尖刺自栾秋身上抽离,溅出一泼热血。 不料即便负伤,栾秋也不打算放过眼前劲敌。他并不放手,狠狠拽紧鞭子,往自己身侧拉。 右肩负伤,右手无法使出足够威力的剑招,他把剑抛入左手,使出了“浩然枪”。 浩海剑与浩然枪是相辅相成的两套武功。 谢长春离开后,于笙练习浩然枪的时候,和她配合的就成了栾秋。 两人交替练习,栾秋为了给自己提高难度,总是用右手练浩海剑,左手练浩然枪。 他此时以剑当枪,挑、刺、扫,招招致命。 “有趣!有趣!”那孩子放声大笑,“这么有意思,我不如把你抓起来,陪我练功!” 他并不格挡,只是一味躲避。栾秋渐觉不对。 正起疑时,那孩子笑着说:“你人虽有趣,剑却讨人嫌。” 栾秋左手巨震! 一股强如巨浪的“明王镜”,竟通过左手的剑传来。 他不禁忍着刺痛睁眼。 眼前孩童右手不知何时缠着黑色的绑手带,正紧握栾秋的剑。 栾秋还未来得及抽手,一声脆响,他竟徒手折断了那把剑! 断裂的剑刃收入他手中,就像一把小小匕首。他手指一挑,把剑刃握在掌中,以疾风般的速度扎向栾秋双眼! 断剑在扎入栾秋双眼的瞬间忽然抬起。 叮—— 铁丸击中断剑,嗡嗡作声。 是离尘网系着铁丸,射向孩童的太阳穴。他不得不抬起断剑挡下这隐藏在风声里的致命一击。 栾秋抬腿踢在孩子心口,把他整个人猛地踹飞。 腰上又是一紧,离尘网把他拖回了商歌身边。 商歌手掌中被锐器划开了一道伤口。她中了迷药,是凭着最后一分清明,用这剧痛强行令自己清醒。 头脸俱湿,她抢了客栈里的冷水倒了一身。把栾秋拖回身边后,她也立刻往栾秋脸上泼了一把水。 水冲走栾秋眼中的砂子,他终于能够正常睁眼。 “坏孩子商歌。”笑声从马棚顶上传来,“好久不见,你就这样跟我打招呼?” 顿了顿,他又说:“我来接你回家,你怎么还跟我打起来了?你我合力杀了这个大瑀人不是更好?割了他脑袋,挂在雪音门上给鸟儿加餐,多个能响的骨头风铃,英则一定喜欢。” 商歌不言不语,盯着敌人,开口问栾秋:“伤重吗?” “不重。”栾秋答。 他知道商歌愿意豁出性命救自己,实则是为了自保。眼前的怪人与商歌不和,中了药的商歌必须依赖栾秋,才能度过此次危机。但他还是跟商歌说了句“多谢”。 “英则也是坏孩子。我们怎么逼问,他都不肯说半句浩意山庄和你的事儿。要不是有其他人,我们连你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孩子笑得愈发尖锐了,“你果然有意思!我若是英则,我也中意你!我不会杀你,放心吧。你若乖乖跟我走,陪我练功,我就永远好好地养着你。” “别说废话,稚鬼。”商歌开口,“我要是死在这里,谁都能猜到是你下的手。你今生今世,将再也拿不到止疼的药。你忍得了吗?” 稚鬼的速度俨然也似鬼。 他又一次被激怒,箭矢一样射向商歌:“不许威胁我、不许威胁我!!!” 不料一口大风忽然吹过,卷起羊圈的苫布,扑到了稚鬼身上。 稚鬼忙后跳躲开。黑风终于又起了,势头弱了许多,东方的山峦已经隐隐透出鱼肚白。 羊圈里的都是稚鬼养的“小羊”,被吓得乱跑乱喊。 栾秋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即便强敌在眼前,他也忍不住扭头看向羊圈。 “别看!”商歌低斥。 但已经来不及。借着风灯微光,栾秋如同被彻骨冷水自头顶泼下:那些并不是羊,而是背脊生出羊皮的人! 有男有女,都是与稚鬼相似的年纪。手脚着地,像羊一样走路,唯有在受惊吓的此时才想起了人的本能,纷纷哭喊着蜷缩在一起。 一截断剑凌空飞来。栾秋下意识伸手去挡,但断剑自他手指边缘擦过,扎进了“小羊”的身体。 那断剑力度十足,接连刺死了三个“小羊”。 栾秋目眦尽裂,再抬头时,稚鬼已经长笑着远去了。 栾秋知道为什么人身上会有羊皮。 剥去身上皮肤,趁血未干、伤口未愈合,立刻覆盖羊皮、牛皮之类的动物皮毛,它们便和人的血肉长在一起,无法分离。 商歌叮嘱过他,见到没见过的事情,绝不能轻举妄动。但栾秋胸中尽是熊熊怒火:那全都是孩子!年幼的、还未懂事的孩子! 他不顾商歌的阻拦,拿出炎蛇剑,抓起破碎外袍蒙住口鼻,在黑风中狂奔追赶稚鬼。 栾秋从未有过这样剧烈的、令他手脚都几乎失控的愤怒。 肩胛骨上的刺伤形成了一个伤洞,随着他奔走,汩汩流血。 稚鬼走得并不快,他的体型限制了他的速度,很快,栾秋便在镇外追上了他。 长鞭似蛇游动,逼退了紧追不舍的栾秋。 “你也想当我的小羊?”稚鬼笑道,“你年纪大,可以当领头羊。” 栾秋根本不与他废话,内力注入炎蛇剑,薄如纸片的剑刃绷直,刺向稚鬼! 对苦炼门的恶,栾秋有一种模糊的、极不清晰的认知,自小到大都是如此:它们为何可恨?因为它们杀了曲天阳。 直到李舒出现,直到商歌说出李舒曾受的苦,直到现在看见“小羊”,栾秋才看清楚那令自己憎厌万分的“恶”究竟有多么庞大和扭曲。 如果控制苦炼门的并不是李舒,那纵容苦炼门长老们作恶的,也不是李舒。 袖手站在李舒身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妖鬼。 两人瞬息间过了十余招。 来到这里之后,黑风渐渐平息,东方晨曦染亮天穹与冰冷沙面。 在这开阔之地,稚鬼的长鞭愈发灵活施展。栾秋从未真正应付过这样的武器,勉强顽抗,炎蛇剑又被鞭子缠上。 稚鬼大笑,正要夺走炎蛇剑,炎蛇剑忽然软了下来,如一匹布一般,轻巧迅速地从长鞭的束缚中滑走。 “咦?”稚鬼吃惊,“厉害,你竟真的懂怎么用?” 既然带了炎蛇剑防身,栾秋自然从沈灯和岳莲楼口中得知它的特殊之处。两个月的路途,他一直在练习李舒的这把剑。 如果用这把炎蛇剑杀了稚鬼长老,李舒会高兴吗? 这个念头忽然窜过栾秋的心口。 似有感应,他听见远处传来的呼哨之声。 一个骑在马上的人,正背对晨光,遥遥看向此处。 他和马儿立在山坡上,微热的风吹得他长发与衣角翻飞,如无法读懂的诗行。 “稚鬼长老!”他勒转马头,遥遥地喊,“又做了什么坏事?” 栾秋只觉得头晕目眩,是因为失血,也是因为听见了李舒的声音。 他熟悉的,却又隐隐陌生的声音。带着不快与生疏,像是训斥下属,没有半点的活泼和亲昵。 他想张口喊,声音却古怪地梗在喉咙里。李舒站得那么高那么远,和马儿垂目注视废墟之中的栾秋和稚鬼,目光平淡而冷漠地扫了过去,仿佛栾秋是一根木头、一块石头,他认不出来也不感兴趣。 ---- 作者有话要说: 李舒表面那啥,心里其实……那啥。 李舒:哪啥? 白欢喜:就那啥嘛。 梁蟾:对啊,那啥嘛。 李舒:……谜语人滚出江湖。
第50章 稚鬼(2) 栾秋甚至无法确定,他们的目光是否真的对上了。他头脸被初生的日头照得发热,踩在沙面的双足却冰冷异常。 稚鬼暗骂一声,收起武器连跳几步,跃上山头,朝李舒所在处奔去。 栾秋忽然想起自己还蒙着口鼻,连忙扯下蒙面的布条。然而再抬头时,无论稚鬼还是李舒,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敢犹豫,立刻手脚并用,攀上陡峭山壁。 金羌的山都是石山,风吹日晒,一部分化作砂砾,一部分仍伫立天地。岩石缝隙里钻出绿色和褐色的植物藤蔓,裸.露的石面上攀爬着血管一样的根须,竭力抓住微不足道的土壤和水分。 栾秋右肩受伤,又流了不少血,他几次爬到中途,都因为手指无力而差点下落。 炎蛇剑不比普通铁剑,无法扎入石头缝里借力。酷热的日头晒得栾秋头疼,等他终于费力爬上山崖,无论怎么眺望,都已经没有李舒的踪迹。 只有戈壁与沙漠的交界,一片黄沙漫漫。 从稚鬼的地界回苦炼门,要足足一个月时间。李舒此次却不是从苦炼门出来的,他和稚鬼一人一马,一路狂奔,在午后抵达了稚鬼地界的边缘城镇,紫衣堡。 紫衣堡是一座土石山,以前有不少金羌人居住,自从被稚鬼占据,想活命的纷纷跑了,剩下的便是被稚鬼控制的,以及心甘情愿跟随稚鬼的。 两匹马儿过了紫衣堡关卡,稚鬼先下了马,问:“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李舒还骑在马上,神情有些怔愣。被稚鬼这样一问,他立刻拧紧眉头:“白欢喜比我们先到,他没有说?” 稚鬼一怔:“除了你和白欢喜,还有谁来?” 有僧侣模样的人凑近耳语,稚鬼微微睁大眼睛,看向李舒。 李舒仍骑在马上。他每次看稚鬼这张脸都感到恐惧:分明是孩童模样,做的却是十长老之中最凶残可怖之事。 “星长老也来了?”稚鬼问,“他能离开苦炼门了?” 李舒不答,翻身下马。 “你又开始养‘羊’。”李舒听见了充斥在紫衣堡的奇异哭声,“你明明答应过我和义父,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情。” 稚鬼笑了:“一点子乐趣而已。每年进贡入苦炼门的孩子这么多,我拿几个玩玩,没有什么关系。” 他丝毫不惧,甩了甩鞭子,哈哈一笑:“我觉得今日碰上那大瑀江湖人不错,我没养过这样年纪的羊,试试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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