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看重师门传承,曲青君这等行径,是绝不能原谅的大错。 “唉,她大错特错。”韦问星说。 “……可见她想脱离浩意山庄的决心多么强烈。”于笙却接着自己那句,淡淡地说,“想做的事情竭尽全力完成,确实是她的行事作风。” 沈灯睁大了眼睛,拿起酒杯和于笙碰了碰。 “她怎么不选你?”他笑道,“我看你和她倒是趣味相投,能成一对好母女。” 于笙有些别扭。 霍夫人笑着打圆场:“不说别的,我倒是钦佩曲青君。多么洒脱,没有家累,天地之大任由来去。” 韦问星轻咳两声,霍夫人继续:“曲青君一身武艺,又是曲天阳的妹妹,江湖上谁提起她都要夸几句。若是当初没有叛离师门这件事,她必定也能把浩意山庄经营得有声有色。” 一直托着下巴听故事的栾苍水忽然说:“真是有趣。她如今明明是云门馆馆主,可你们聊起来,总还要提一嘴浩意山庄。人家已经跟浩意山庄没有关系了。” 韦问星皱眉:“师门渊源,怎么能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即便再不乐意,她始终都是浩意山庄出来的人。” 于笙撇嘴不言:“她不乐意,我们也不乐意。” 很久之后,栾秋回想起船上这一段谈话,才意识到栾苍水那两句话多么重要。 他们已经隐隐地说透了曲青君一切行为的根源。 但当时谁都没意识到。他们闲谈着看江水滔滔、青山荒云,只把往事当故事。 抵达平澜城时正是夜间。 平澜城周围有不少矮山,溪流穿过平澜城,汇入沈水,再随沈水汇入若海。 正是初夏,城中溪河热闹万分,鱼龙戏、水秋千演出不绝。 “销金窟,温柔乡。”栾苍水对众人介绍,“平澜城是大瑀最富有的地方,想吃想喝想玩的,只要世上有,这儿就必定有。我带你们去我熟识的酒坊茶坊开开眼界?江州城、四郎镇那种乡下地方,可见不到什么好东西。” 栾秋和于笙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韦问星和霍夫人指挥船工卸下货仓的东西,遗憾地叹气:“可惜李舒兄弟回家去了。他那个性子,一定中意平澜城。” 栾秋实在无法再隐瞒,他看出韦问星是真的把李舒当朋友。 拉着韦问星走到一旁,栾秋对韦问星坦白李舒身份。 韦问星先是震惊,幸好见多识广,很快冷静。 “糟糕!”他猛地醒觉,“云门馆抓走李舒……不,英则,曲青君是要在他的身份上,对山庄做文章。” “对。”栾秋点点头,“浩意山庄一边收留苦炼门门主,一边敲锣打鼓要重组诛邪盟,岂不好笑?这事儿抖搂出来,浩意山庄一定会成为江湖中人人唾弃的门派。” “你不该来。”韦问星皱眉,“你来了,她这场大戏才能唱出彩。” “韦把头,可我不能不来。”栾秋低声说,“我是浩意山庄的栾秋。况且……” 韦问星:“况且什么?” 栾秋轻轻摇头,不想多说:“罢了。” 鱼龙戏舞了三日,终于停歇。 平澜城百姓到处议论纷纷:云门馆抓了个大毒物,明日就要砍头。 乐意看杀头的、乐意听故事的、乐意围观的,人们热热闹闹,仿佛过节般喜庆。 一艘又一艘载满客人的船停在码头,连岳莲楼也被闷进大木箱,一路摇晃抵达平澜城。 李舒在别苑楼上发呆。这院子漂亮轻巧,床铺又香又软,他一辈子都没住过这么好的地方,实在又嫉又恨。正吃着羊肉签,谢长春推门而入。 食物里没有毒,但有令人手酸发软的散功药,李舒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腰上囤出一圈软肉。 谢长春进屋时,他正隔着衣服捏腰肉,心事重重。 “我胖了。”他说,“这样不好吧?到时候认得我的人一瞧,嘿,曲青君骗人,抓住了大毒物应该天天毒打虐待,怎么反倒好酒好菜招待,他竟肥了。” 谢长春:“……” 李舒一笑:“好吧,说正事。什么时候开始?” “明日。”谢长春说,“既然有好酒好菜,多吃点儿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本章的岳莲楼:我在这本书里好惨。 (决定提刀暗鲨写书人)
第43章 云门馆(1) 在砍下苦炼门门主英则的脑袋之前,云门馆要开一次公审大会。 消息传遍平澜城,更是早就传遍整个江湖。热闹非凡的平澜城里,大街小巷都是持刀持剑的江湖人。 英则这样,英则那样。 人们热络讨论,英则的故事比《侠义事录》和假书上写的更加累赘臃肿。 也正因此,公审大会在云门馆别苑外头的场子上搭起台子时,围观者众。 千江长老和白欢喜做了伪装,一个扮仙风道骨老道长,一个扮出尘俊逸俏和尚,顺利混在人群里。 鹤长老不适合到这地方来,若是看到与妹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发起疯来,谁都控制不住。岳莲楼自然也不好带过来,他是人质,是筹码。让鹤长老看管岳莲楼,实在是无奈之举,两人只能寄望于恢复正常的鹤长老多坚持一会儿。 人声渐渐稠密。卖茶汤的、带馅馒头的、濯手热水的、时鲜果子的,纷纷在道旁支起摊子。 千江长老人长得干瘦,走路时衣袍当风,瘦巴巴手指再一捋白胡须,俨然得道高人。 茶摊原本已经满座,他在摊前一站再一望,立刻有几个年轻侠客起身让座:“老前辈请坐。” 两人在茶摊里喝了一肚子水。 “他此前在浩意山庄蛰伏数月,以为可以破坏诛邪盟,把正道人士一网打尽。”白欢喜很低地说话,“原来连门派都选错了。云门馆才应该是我们的目标。” 千江一哂:“尽是借口。他只不过是多年没离开过苦炼门,趁机在外头玩玩罢了。” 白欢喜左右扫了一眼,许多都是当日在诛邪大会上没见过的江湖帮派。“救了人就走?”他问。 千江点头:“先看看情况,不好救,便把岳莲楼带来交换。” 破旧的土房子里,岳莲楼打了个喷嚏。 他嘴巴塞的布条在脑后打了死结,连喘气都有些困难,这个打不出来的喷嚏憋得他胸口剧痛,在地上弹来弹去。 鹤长老坐在稻草铺的床上发呆。 岳莲楼滚到他面前,“嗯嗯”几声。 千江和白欢喜临走时叮嘱鹤长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解开岳莲楼嘴巴的布条,否则英则会死。英则若死了,星长老便会大发雷霆,永远不会给鹤长老好脸色看。 这威胁起了作用,鹤长老牢牢记住此次来大瑀是为了带回英则,因而见到岳莲楼翻滚弹动,始终岿然不动。 岳莲楼好不容易用舌头把布条顶出来,含含糊糊地说话:“你不去找妹妹吗?我知道,你的妹妹就在千江和白欢喜去的地方。他们带妹妹去玩儿,不带你。” “不是去玩,是去救英则。”鹤长老说,“妹妹已经死了。我没有妹妹。你不要说话。”说着跳下地,抓起布条又要往岳莲楼嘴巴里塞。 岳莲楼面上带笑,心中暗骂此人怎么突然变得精明。他心念电转,边躲边说:“别人家的妹妹,你就不管了?” 鹤长老抓住他头发:“和我没关系。” 岳莲楼这一路上费尽心机套话,总算从鹤长老口中问出“妹妹”是怎么回事。他竖起眉毛怒道:“你不管,就总有天下父母为了一己之私,卖掉儿女!总有小姑娘像你的两个妹妹,无辜被恶人害死!” 他吼得中气十足,义愤填膺,末了却忐忑:不知道这种江湖正道人士常挂在嘴边的话,能不能打动眼前的疯子。 鹤长老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盯着他眼睛:“谁?谁要卖妹妹?” 岳莲楼一见他眼神,便知这人又犯病了。他心中一边道歉,一边把戏演得真实可信:“我听见千江和白欢喜说,那些恶人不仅要害英则,还要害许多小姑娘。” 鹤长老双眼如冒火光:“千江,千江也害过妹妹!” 岳莲楼大吃一惊:“什么?”他很快镇定,学着白欢喜称呼鹤长老的方式,一字字道,“绍布,走!咱们去救妹妹!” 手上的绳索解不开,但只要双足自由,岳莲楼溜得比猴子还快。 “跟我来!”他双手攀在屋檐,翻上屋顶,足尖刚落地已经如箭矢窜了出去,“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鹤长老紧紧追在他身后,忽然说:“救不出妹妹,我就杀了你。” 岳莲楼冷汗直冒,笑着:“救不了妹妹,还可以救英则嘛。” 鹤长老已经追上了他,那双疯癫的眼睛饱含精光,死死盯住岳莲楼:“妹妹救,英则也救。不然,杀了你。” 云门馆别苑中,曲青君正在检查李舒的状态。 李舒吃足了散功药,现在浑身力气跟寻常人没什么不同,吃饱喝足了正在打呵欠。他双手、双脚都有镣铐,手足镣铐用铁链相系,难以抬高和伸展。 “其实你还有别的办法。”李舒说,“即便想摆脱‘曲天阳妹妹’‘浩意山庄的人’这些称呼,也不必毁掉浩意山庄。” 曲青君看他一眼:“你倒温柔。” 李舒:“……什么?” 曲青君:“自己都要死了,还在为栾秋他们考虑。在四郎峰上,他分明说过想杀你。” 她这样提起栾秋,李舒脑中一时间停滞,半天才想到怎么答:“浩意山庄死活,我才不管。” “嘴硬心软,实在致命。”曲青君笑道,“不过倒也巧,在这一点上,和栾秋堪称绝配。” 她知道李舒不乐意听这名字,便偏要频频提起。 若是按年纪算,她是能当李舒母亲的岁数,整理好衣裳后还对李舒笑笑:“可惜呀,苦炼门门主英则,怎么成了个优柔寡断的废物?” 曲青君带着李舒下楼,穿过院子往别苑门外走去。李舒仍未放弃。 “浩意山庄收留我的时候,并不知道我是英则。你这样信口雌黄污蔑他们,枉为正道人士。” 曲青君笑得更快乐了。 “你不是说,江湖正道大都虚伪卑鄙?我便是样板。”她丝毫不在意李舒对她的评价,“嘴巴说仁义道德,心里全是算计报复。天下人人如此,江湖人也不例外。” 李舒怒了:“什么人人如此……渺渺是这样么?于笙是这样么?难道曲天阳也是这样么?” 曲青君一怔,随后爆发出大笑。 “你真可爱。”她捏了捏李舒下巴,示意跟过来的谢长春把他看管好,“我知道栾秋为什么中意你了,我也中意你。好吧,我也是个心软的人,放心,一定给你留个全尸。” 大门推开,外间熙熙攘攘声音如狂浪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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