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哨声又起。 白欢喜最后看她一眼,几步掠出了破庙,没有回头。 于笙躺在地上,实则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她闭目,暗暗运起“神光诀”,试图尽快冲破穴道,把白欢喜暴露出来的惊人讯息立刻告诉浩意山庄的所有人。 此时浩意山庄已经炸开了锅。 李舒带着卓不烦回家,立刻有医者为不烦止血,察看他的伤情。 卓不烦舌头只剩半截,好在有李舒运功保护他的心脉,内伤不严重,舌头及时止血,应该很快会醒。 “只是……以后说话就更不利落了。”大夫说,“是什么人下的狠手?这样对一个孩子!” 李舒:“是苦炼门。” 很快,苦炼门恶徒抓走曲渺渺、重创卓不烦的消息在山庄里传开。 四郎镇百姓在山庄借住多日,两个孩子忙前忙后,卓不烦父母也在山庄借住、帮忙。两个人急急赶来照看孩子,哭得直不起腰。曲洱一张脸苍白如纸:卓不烦带着期望和一篮子鸡蛋到山庄学艺,结果落到这步田地。 山庄的江湖人纷纷抄起武器,农人抓起锄头斧子,从前后两扇门,水流一般涌出去。 庄子中一时间只剩老弱妇孺。 李舒正要离开,曲洱竟然也跟了上来。 “是山庄连累了不烦,我身为山庄主人,不能不做些事情。”曲洱说。 栾苍水也打发栾家随从帮忙,同时拦住曲洱:“你忘了山庄里头还有什么东西?”说着指指正堂,“恶徒抓走渺渺,说不定是调虎离山之计,你我留在这里,保护正堂里的东西。找人这种事儿让他们去。” “渺渺是我妹妹。”曲洱甩开他的手,“栾大哥,你留在这儿吧。我把山庄托付给你。你帮二师兄这个忙,他一定感激。” 没有什么比这种话更能让栾苍水高兴,况且曲洱难得和颜悦色,竟然喊他“栾大哥”。他摇着扇子,连连点头:“好、好,我一定帮你看牢山庄。” 李舒心中有别的打算:千江长老是苦炼门里最年长的几位之一,功夫老到,能带着鹤长老千山万水走这么远,鹤长老一定听他的话。他以门主身份请求长老帮忙,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他扯了个谎,和曲洱在山道中分开,独自下山去四郎镇找千江长老帮忙。 浩意山庄因卓不烦和曲渺渺的事情愤怒的时候,岳莲楼和栾秋正好骑着马儿抵达四郎镇。 目睹四郎镇惨状,岳莲楼大吃一惊。他立刻下马,先掠入废墟寻找明夜堂的人。 四郎镇上多是七霞码头与云门馆弟子,寥寥几个明夜堂帮众。一问才知,不仅四郎镇,江州城附近九镇十三乡全都受灾严重,帮众分散到各处帮官府救灾去了。 “我得回浩意山庄一趟,看看家里情况。”栾秋说。 “好,我也先去七霞码头找韦问星打听水患灾情。”岳莲楼说,“半个时辰后,山脚会合,再去找曲青君。” 栾秋抄近路,运起轻功狂奔上山。 他并未与下山的李舒碰面。 李舒落到四郎镇,立刻寻找千江长老。 但奇怪的是,马儿仍在,老头却不知所踪。 李舒心急如焚,正四处寻找之时,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英则?” 那是李舒听过,但仍嫌陌生的声音! 李舒心头一寒,多日前月夜下那一场鏖战带来的伤痛,隐隐地在胸口复苏。 他没有抬头,只听见头顶呼啸之声,立刻从手腕拉出离尘网的坚韧丝线,听声辨位,出手如电! 离尘网捆住了一把长剑。长剑忽然从中裂开,变成双手剑,光华灿烂,几乎切断离尘网。 有离尘网阻了一阻,李舒往后几个后跃,拉开与对手距离。离尘网铮铮有声,回到他手中,再度被他拉开迎敌。 “你果真什么武器都能用。”双手剑的主人朗声笑道,“好哇,上次没分出胜负,这回一定不死不休。” 他矮身屈膝,亮出了无懈可击的剑姿,朝李舒飞袭而来。 “岳莲楼!”李舒看到他,立刻想到被章漠刺的那一剑,旧恨复炽又心急如焚,“明王镜”瞬间充盈全身,“别来捣乱!”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其实有好几条先分散后聚合的线。 --- 以及白欢喜又没了一把笛子。 建议他放弃这种耍帅的风流武器。
第37章 四郎峰(3) 岳莲楼见了他,同样有新仇旧恨,当下并不留手,招招猛攻。 两人对了数十招,各自都暗暗惊疑:岳莲楼没料到这个当日不敌章漠和阮不奇合力攻击的门主,受伤这么久,功力竟然又有精进;李舒则诧异自己体内“明王镜”前所未有的澎湃流转,力量源源不断。 离尘网是商歌的武器,李舒能用,但绝非擅长。但如今离尘网在他手里,缠绕、切割,就有如他本身持有的武器一样。同时焦虑和不安让李舒心绪不定,见到岳莲楼又愈发愤怒,“明王镜”威力更是大增。 “好家伙!”岳莲楼与他正面对了一招,鹞子翻身落地,“你究竟有了什么奇遇!”话音未停,袖中射出两枚暗器。 李舒夺过一枚,用离尘网缠住一枚,匆匆一看:是手指粗细、形似小鱼的锐利飞刀。 “小鱼飞刀?”李舒笑了一声,“你也用这东西?” “好友所留,当然不能不用。”岳莲楼已经欺身靠近,双手剑挥舞如遮天之网。 李舒手上除了离尘网,完全没有可以招架的武器。他捡起两枚小鱼飞刀悄悄夹在指间,装作踉跄跌倒。 岳莲楼的剑几乎贴着他耳朵划过。他手中尖刀亮出,直刺岳莲楼胸口。 两人均是高手,火速变招格挡,一招变二,二招变三。相碰不过一瞬,金属碰击之声竟密集如雷。 雨势更大了。 俩人各自分开。这一次近身搏斗,各有损伤。大雨从李舒面上、岳莲楼胳膊上淋下淡淡血水。 牵挂着不知在哪里的曲渺渺,又怕其他人寻找鹤长老的时候送命,李舒心急如焚。但岳莲楼太难对付,他完全无法脱身。 “我见过你,对不对?”岳莲楼忽然说,“不是你上门找茬的那一次,是更久、更久之前。” 李舒握紧了手里的两柄小小飞刀。 “你记得?!”他声音颤抖生变,“第一次见面你认不出来,我以为你忘了。” 岳莲楼微微皱起眉头。他今日并不作平时的妩媚打扮,一身利落的粗布衣裳,俨然是江湖上最常见的浪荡侠客。但颈上一圈金环十分醒目,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那金环,问:“你是那个……狗吗?” 李舒瞬间失去了冷静,飞身袭向岳莲楼:“闭嘴!!!” 大瑀之南,有国赤燕。 赤燕有炼药人,擅长炼药、炼蛊,用它们来驯象、驯人。 那被鹤长老屠了满门的江州大善人,年轻时便专门干拍花子的活计:从大瑀拐走小孩儿,卖往北边当奴隶、南边作药奴。炼药人喜欢用身体强健的成年人,或尚未吃饱人间五谷的稚子当药奴,试验药物和蛊的效用。 太过强烈的痛苦会让孩子忘记自己成为药奴之前的事情。他们的记忆往往从某种可怕的疼痛开始,随后是在药谷的牢笼里翻滚、求饶、挣扎。痛会消失,炼药人会给他们消除疼痛的药,随即是下一轮更剧烈的痛。 李舒也一样记不得自己的过去,只会歪歪扭扭地写自己的名字:李舒。 他所有记忆好像都被涂抹了,人生的第一种感受便是腹部绞痛。 牢笼里关着十几个小孩,有的已经断气,有的幸运一些,就像他一样,还留着半口气等炼药人续命。 那牢笼中有个小孩,比寻常人更顽劣、更难以管理。他只要寻找到机会就想方设法逃出牢笼,又因为太过活泼强壮,炼药人反而不舍得取他的命。 有一次,那小孩在牢笼门边捡到风吹断的一截树枝。他偷偷藏起树枝,在石头上削尖了,竟趁炼药人不备,挖松了扎在泥地里的牢门,带着其他小孩逃出来。 然而很快就被擒住。炼药人追问是谁干的,所有小孩都不说,只有李舒举起了手指。 当时一条紫红色的肥大肉虫正悬在他嘴边。他听不懂炼药人说的话,但懂得那威胁:如果不说,这虫子将钻进他腹中,让他肠穿肚烂。 “是他!是他!!!”李舒吓得大哭,笔直指向那小孩,“是他干的!” 李舒从此成了看管那十几个小孩的人。 而一个生有倒刺的铁环扣在了带众人逃狱的小孩颈上。 他起身、走动,只要颈脖和肩背有所活动,铁环上的倒刺立刻扎进脖子里。 他颈上总是流血,那伤口不断溃烂、发臭,在赤燕酷热难当的天气里,从来没有愈合过。 所有孩子都知道,他要死了。 李舒害怕又心虚,他端来炼药人给的稀粥,灌进那孩子嘴巴里。那孩子忽然抓住他的手,双目亮得可怕:“你简直是一条狗!” 孩子们都喊李舒为“狗”。李舒无法跟他们说明,那条肉虫爬在皮肤上、要钻进自己嘴巴里,是怎样恐怖的感受。 牢笼里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死了,李舒和那孩子吃药太多,昏昏沉沉,连剩下人数还有多少也数不清楚。 他闻见了药谷里的烟火。有人在焚烧药谷。 大概是炼药人放弃了这个药谷,活的死的,孩子们全扔进了乱葬岗。唯有李舒,有人摸他和那颈上扣环的孩子,手臂、脊背、膝盖,像在称量什么。 那人最后只带走了李舒。 “我也记得你。”离尘网几次差点缠在岳莲楼颈上,都被他轻巧躲开,李舒边打边说,“第一次见你,我就认出来了。” “在江州?”岳莲楼看出他气息不稳,轻笑着问。 “不,在北戎回心院。”李舒冷笑,“你那时候在北戎不知找什么人,天天扮作个女人在回心院里跳舞,打探消息。” 岳莲楼起身后跃,双手剑擦出一串火花:“原来如此。你喜欢我,所以才扮作我去杀人,好让我天涯海角地追寻你。真是坏心肠啊,英则。” “只是因为你乃整个明夜堂,甚至整个大瑀江湖——”李舒气得青筋直爆,一抖离尘网,丝线缠上岳莲楼手腕,狠狠一勒,“最恶心又最醒目之人!” 岳莲楼甩了甩剑,混着泥浆的水珠溅上李舒的脸。李舒连忙挥手躲避,岳莲楼再度巧妙脱身。 “原来如此,好门主,原来你是嫉妒我。”岳莲楼笑得清脆,下意识摸了摸颈上金环。 那道深入血肉的伤疤在他颈上形成一道刺目的痕迹,仿佛绳索绕颈而生。因为当时不断溃烂又不断重生血肉,变得丑陋不堪。他自认身上一切都完美漂亮,唯有这伤疤骇人,因而一直不肯示人。 是后来有人送了他这个玩意儿,于是那伤疤被掩饰在别扭又温柔的爱里,他从此只爱穿露出颈脖和胸口的衣裳,恨不得把这金环时时刻刻展示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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