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欢喜,她,”于笙紧紧盯着商歌,“还有李舒。” “我不姓白。”商歌说,“我名为商歌,是苦炼门十长老之一,他们都喊我‘影’。” 正堂中静得可怕,栾苍水和曲洱目瞪口呆,于笙冷笑中带着不甘心与怨怒:“果然心怀叵测。白欢喜和李舒也是长老?” “这些不重要。”商歌看了一眼身旁的渺渺。她不过眼神闪动,曲洱立刻护在渺渺身前,生怕她会把渺渺当作人质。 商歌心里头闪过一种很轻但令她霎时消沉的难过。曲洱和栾苍水的目光里有陌生的憎恶。 “渺渺就要死了,这里只有我知道怎么救她。”商歌开口,十分干脆利落,所有人都没听过她一口气讲这么多的话,“我要说的方法,只有你和曲洱能听,栾苍水不行。” 栾苍水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为什么我不行?” 于笙并不相信。白欢喜对她做的事情和新仇旧恨,让商歌说的每一句话落在她耳朵里,都是狡辩、欺瞒和别有用心。 商歌忽然抓住了于笙的枪尖。枪尖此前抵在她的胸口,冰冷的金属枪头就落在商歌的锁骨下方。 她抓紧枪尖,往自己胸口一刺! 痛楚同样是冰冷的。枪被打湿了,商歌自己也浑身湿透,她冷得发抖,仍紧紧捏住枪尖。 “我如今受了伤,绝对不会逃。”她缓缓松手。 枪尖入肉寸许,血沿着湿透的衣裳,很快流了满襟。 商歌自行点穴止血,低吼:“别犹豫了!她正在死去!” 于笙果断收枪:“栾苍水,你出去。” 正堂的门关紧了,栾苍水守在外头。 商歌解开渺渺外衣:“渺渺没有受辱。抓走她的是苦炼门长老,人虽疯疯癫癫,但不会伤害渺渺。他曾有两个亲妹妹死在苦炼门,是错把渺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废话少说。”于笙打断了商歌的叙述。 商歌顿了顿,扶起渺渺:“于笙,你的‘神光诀’练到第几重?” 于笙与曲洱对视一眼,答:“第六重。” “太好了。”商歌终于松了一口气,“你我现在一同为渺渺输送内力。那位疯子长老的‘明王镜’已经练到七重,渺渺是内伤,因为功力远远比不过他而受折磨。” “……为什么需要我和你合力?”于笙尚不明白,不敢贸然答应,“两种内力再入渺渺体内,只会令她伤得更重。” “不必担心,‘神光诀’和‘明王镜’可以融合。”商歌说,“渺渺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拥有更高层级内力之人,引导她如何将两种不同心法合二为一。” 曲洱失声:“什么?!融、融合……?!” 于笙坐直了。她双眼充满不可思议的震愕。 “详情之后再解释。”商歌看着于笙,“开始吧。如果我的法子是错的,你可以直接将我钉死在这里。” “明王镜”内劲先入曲渺渺经脉。 鹤长老出手不知轻重,渺渺浑身热汗,面露痛苦。她丹田中翻江倒海,五内俱焚,隐隐约约听见周围的人说话,自己却一句也应不了。 鹤长老、白欢喜、商歌,于笙、栾苍水、曲洱,乱纷纷的声音在她耳中狂风落叶般胡乱翻卷。 她只知道,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救她。 有湍流从外部进入,裹挟正在丹田内冲撞的“明王镜”,分割、汇合。它们与“神光诀”遥遥呼应,像同源之水,同根之木。 随着腹中痛楚减轻,曲渺渺的头脑获得了片刻清明。她睁开眼睛,只看到眼前的光怪陆离,一时间并无法辨明身在何处。光线刺得她眼睛剧痛,她又闭紧了眼,低低地流泪呜咽。 身体有种可怕的失控感,她唯一能抓住的只有忽强忽弱的痛楚。 “‘神光诀’。”她听见有人低声说话。 随即外部的“明王镜”消失了。曲渺渺最为熟悉的温暖内劲,开始代替“明王镜”执行引导之力。 她手脚温度正在逐渐恢复。 “……苦炼门的人为什么要救浩意山庄弟子?”曲渺渺听见了曲洱的声音。 “你错了。”商歌开口,“是我想救曲渺渺。” “可是……” “杀你们师父的不是我和李舒,大瑀正道人士不是最讲理么?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去。”商歌喘了口气,“如果不是为了救他们,此时我们早已离开江州甚至仙门,已经在回金羌的路上了。” “抓走渺渺的,也是你们苦炼门。” “对,是那个疯子。”商歌冷静回答,“我们在弥补错误。我且不说,李舒是拼了命要救这两个孩子的,他宁可暴露身份也要救渺渺一命,我不能让他牺牲的一切毫无意义。” 顿了片刻,商歌对曲洱说:“他本来可以选择保全自己,但他没有。” “星流”擦过剑刃,带起一串火星。 面对栾秋,李舒毫无战意,只想逃窜。无奈栾秋正处于暴怒之中,李舒无论怎么奔逃,他始终紧追不舍。 两人跃上四郎峰正峰,李舒看见山上到处都是寻找渺渺的人。他心急如焚,回头对栾秋喊:“先找渺渺……” 当的一响,栾秋重剑几乎将“星流”击飞。 这珍贵武器失而复得,李舒时刻不敢放手,他缩身后跃,才发现身后是坚硬岩壁。再走已经来不及了,栾秋就在咫尺之外。 李舒忽然不想再逃。 “我没有抓走渺渺。”他看着栾秋,“带走渺渺的确实是苦炼门的人,我正在找他……” “英则。”栾秋打断了他的话,“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在骗人。你什么时候讲过真话?讲过什么真话?” 李舒不喜欢他喊自己“英则”。这名字像切断一切关系的利刃,在他和栾秋之间留下深不见底的沟壑。 杀曲天阳的不是他,李舒知道,栾秋也知道。但曲天阳组建诛邪盟的时候死去,这命案就不再是某个苦炼门门徒与栾秋的恩怨,而是两个门派的深仇。身为苦炼门门主,他李舒应该承担一切。 可李舒从没有过此时此刻的委屈和不甘。 天下人谁都可以用剑指他,他是英则。 唯独栾秋不可以,不应该。在栾秋面前,他只是李舒。 “星流”就在李舒手中,他仍尝试跟栾秋沟通,逐渐收起“星流”。只是他一动,栾秋的剑立刻如影子般贴了上来。 “当时就该让你在沈水里淹死!”栾秋脑中实则一片混乱,他只能拼了命地复诵对苦炼门的仇恨,才不至于让别的感情支配自己,“我不该救你!” 他越是愤怒,浩海剑越是磅礴无边。剑招稠密如雨,把李舒包围其中。 栾秋从来没使出过这样快的剑招。浩意山庄没了名声,减少了江湖上的活动,自然也极少有机会能与高手较量。上回李舒假扮“栾秋”去明夜堂,是栾秋第一次与他交手。彼时的李舒还没能拿回“星流”,如今铁扇在手,两人竟能战成平手,不分伯仲。 栾秋与他近身搏斗,只感到扇子如同李舒的第三只手,灵活异常,进退得宜。铁扇沉重,能扇动汹涌气流,轻易改变剑刃方向。合起来是一把短刀,展开则如同盾牌,扇中另有机关,但李舒始终没用。 栾秋心头掠过一丝醒觉:李舒绝对不会对他用暗器。 武器再度相交,李舒只是一味抵御,从不主动攻击。 电光石火之间,栾秋想赌一把。他手掌微松,“星流”攻过来的时候,剑果真被击飞。 “咦?”李舒吃了一惊,目光先随那打着旋落地的剑而去,之后才落在栾秋身上。 失去武器的栾秋直接举拳攻了上来。 李舒立刻收起扇子。 就在他收扇瞬间,栾秋足尖挑起了刚刚落地的剑。 李舒甚至没来得及叹气。他颈脖被栾秋铁爪般的手钳住,狠狠推在山壁上。 剑果真刺来了。 李舒心中只想,别再刺胸前章漠留下的那旧伤口了。疼得厉害,他就算吃了那么多苦,可疼仍是疼,他不想再痛了。况且那旧伤是拜章漠所赐,以后若是隐隐地痛了,他可以指天踩地去诅咒章漠,心中毫无愧疚。可若是栾秋也刺中那地方,他不知该不该骂,怎么骂。 又想到这一剑下去,或许永远也没有再开口骂人的机会了。 剑尖擦过李舒肩膀,只蹭破了衣裳,如利枪扎入石壁。 飞溅的碎石在李舒脸上划出几不可见的小伤痕。 他睁大了眼睛看靠近的栾秋,颈上那只手收紧了又放松,放松了又收紧。 “……为什么收武器?”栾秋嘶哑地问,“你刚刚明明可以用这把扇子取我性命。” 雨声响得李舒耳朵生疼。 红着眼睛的栾秋太过狼狈,与他曾深深看过的青年侠客判若两人。 他看见清晰的自己,印在那双被愤怒、焦虑和痛苦染红的眼睛里。 不知为什么,李舒忽然涌出眼泪。 “……我说过许多假话,可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他变得口舌笨拙,“在山庄里,在别的地方,去闯荡江湖,去结识更多的人。我是李舒,我只是李舒,不是别的什么人。我、我骗你,对,我骗过你,可我……” 他分不清是谁先落入这个温柔陷阱,谁先自我欺骗。 “这句呢?”栾秋靠得更近了。要是在以往,这样贴近的距离,他会吻李舒。但现在他只是用可怖的语气追问:“这句也是假的?” 李舒忽然明白,他和栾秋之间已经永远不可能再有往日的信任了。 白欢喜说得对,梦早就做完。 “是假的。”李舒在雨水里笑,“全都是假的,我说过的每一句,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全都是假的。我所做的所有一切都只是为了潜伏在浩意山庄,好破坏诛邪盟的建立,盗走武器,顺便给你们制造一些小麻烦,再骗一骗山庄里最厉害的二师兄,让他在意我、牵挂我,让他成为我这种邪魔外道的……” 栾秋朝他的脸砸去一拳。李舒吃痛受伤也不停口,絮絮地复述这几个月来的一切。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栾秋信自己,但知道什么话会让栾秋更加恨自己。 正道人士就是这样的不干不脆。李舒决心推他一把,好让他也推自己一把。 “……你们这样的好人最容易因为心软而受骗。可是你们又有什么损失?武器本来就是苦炼门的,不烦不过丢了一截舌头,渺渺死便死了,反正她本来就不是曲家的人,不过是曲洱从山里捡回来,让你师娘消遣丧夫之痛的玩意儿……” 栾秋把他狠狠掼倒在地上,拳头砸在李舒胸口。 李舒痛得□□,但又觉得好笑。 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栾秋还是不杀自己。 “你有无数个杀我的机会。”栾秋拎着李舒衣襟,“比如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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