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极了,只要一想到李舒可能从此沉没在江水中,就像有什么巨兽从他心口掏走了一块,留下无法填补的缺口。 他紧紧地、紧紧地揽着李舒,从湍急江水里艰难上浮。李舒浸透了江水,口舌冷冰冰,身体沉甸甸挂在栾秋手上,他不能放下。 和李舒在山里无所事事的那几天,是栾秋对自己的放纵。他开始对日子有了新的小小憧憬:不仅是复仇,不仅是一切都围绕浩意山庄打转。她要走李舒指引的岔路。 他羡慕过李舒的恣意:这个人没有约束、没有规条,说话做事全部随心所欲,他是栾秋求而不得的一种自由——但看着眼前手持“星流”的李舒,栾秋胸口的空洞再一次出现了。风雨从中经过,那豁口越来越大,他心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留下。 从来没有什么岔路。 他们只是给了彼此一场镜花水月。 当的一声,是岳莲楼趁着李舒发愣,直刺了一剑。李舒下意识用“星流”阻挡。 扇子是他正儿八经跟着义父学内外两功开始就用惯了的东西,他能够灵活自如地用它扰乱气流,改变敌人武器的走向。岳莲楼的剑擦过星流扇面,两人在瞬间以内力相抗,又在瞬间分开,如被大力从中隔断。 是千江长老手持□□,阻止了二人的打斗。 “我是苦炼门千江长老。”千江对岳莲楼颔首,“久仰明夜堂阳狩大名。” 岳莲楼在脑中回忆苦炼门十长老的名头:“听过、听过。” 他说话间眼珠灵活,一直警惕地打量李舒,很快发现李舒根本没注意跟前的敌人,目光和注意力始终被后方的什么吸引。岳莲楼回头,看见栾秋慢慢走了过来。 英则,千江。栾秋,自己。 岳莲楼快速在心中衡量判断,今日与栾秋在这里竭尽全力,能否拦下眼前两个人。 “抓走渺渺、伤害不烦,就是为了把所有人从山庄引开,方便你们盗取武器吗?”栾秋问。 千江就在他跟前,但他看着的是李舒。 李舒下意识摇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中一片混沌。 被栾秋那样的目光注视时,他的皮肤上有一种密密的痛。不是针扎,也不是被刺伤或者切开。李舒想不出来那是什么感受,他没被人那样看过,铺天盖地的,逃无可逃地。 他仿佛又在沈水里沉浮。 这次没有人捞起他了。不会有了。 千江根本不知栾秋提到的两个是什么人,但他开口:“是又如何?” 李舒失声:“不!不是的!” 栾秋的目光自始至终只锁定李舒。李舒在瞬间便明白:栾秋已经不再相信自己。 他撒的谎太多了,一个叠一个。 那是看仇敌的目光,李舒被那眼神剐出累累的伤。 “……是我错了,李舒。”栾秋说,“当夜和沈灯追赶你的时候,我就应该一掌把你打死。” 岳莲楼又是诧异又是好笑地开口:“你的汉名真的就叫李舒?我还以为是你乱起的名字,为了方便你混进阮不奇的宅子。” “记仇不记恩,这是苦炼门的宗旨。”栾秋说,“曲洱和渺渺救你时有私心,但我没有想到,你在浩意山庄这么久,居然还能对他们下这般狠手。” 岳莲楼又笑:“……什么?等等,栾秋,你是说,咱们找了这么久的苦炼门门主,一直都在你们浩意山庄藏着?” 李舒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只想立刻逃开,什么不烦、什么渺渺,他顾不上了。只有离开,才能避免被栾秋的目光撕碎。 千江根本懒得听他们纠缠,直接掠到李舒身边,抓住他的手腕就要走。 才转身,岳莲楼已经落到两人面前,与栾秋一前一后拦住二人去路。 “明夜堂假借苦炼门名义劫狱,苦炼门借明夜堂名义犯案。”千江说,“有来有往,这难道不是你们大瑀江湖的规矩?” “哎呀,老先生,我不是为这个。”岳莲楼笑得诚恳,“久闻千江长老大名,今日有幸一见,不比划比划,岂不是你我此生憾事?” 双手剑“凤天语”再度裂开。岳莲楼在江湖上名声且不说,一身内功外功却都相当有名,他架势摆好,毫无破绽。 千江心知今日无法善了,便松开李舒的手亮枪迎战。那把在浩意山庄地下尘封十六年的精金长.枪,在千江手中重新焕发出灿烂光华。 同一个问题在其余三人心中掠过。 李舒开口问:“杀曲天阳的是你吗?” 千江朗声大笑:“曲天阳!哈,我倒想有这个机会!” 说罢提□□向岳莲楼! 李舒正想再问,斜刺里一把剑拦住了他,重重在他胸口一拍。 他踉跄退了两步,抬头见到的便是举剑对着自己的栾秋。 “你的对手是我。”栾秋问,“渺渺到底在哪里?” 四郎峰上,江湖人正逐寸逐寸搜寻密林。 商歌与白欢喜碰头之后,两人一对信息:一个曾听见卓不烦声音,一个见到被鹤长老扔出来的卓不烦。两个地点相距甚近,二人立刻转头飞奔,在那附近寻找鹤长老和渺渺。 眼见江湖人们渐渐逼近,白欢喜终于在一处灌木丛里听见了微弱的哭声。 鹤长老正在地洞里对着曲渺渺捂脸大哭。曲渺渺昏迷后他曾试过施救,把渺渺衣裳扯得乱七八糟。 白欢喜心里凉了半截:“完了,都完了!”他抓起鹤长老,二话不说先扇了他一个巴掌,“绍布!别哭了!” 鹤长老看清楚眼前人,忙抓住他:“妹妹死了……妹妹又死了……有人害死妹妹……” “没死,闭嘴!”商歌一摸曲渺渺脉门,心中稍定。 鹤长老那一掌相当重,商歌才把她抱起,她立刻吐出一口黑血,气息愈发微弱。 鹤长老忙爬到商歌身边,用手接住那血,要放回曲渺渺口中:“妹妹死了……妹妹又死了……” 商歌护住渺渺不让他碰:“他又发病了,赶快把他带走,别让大瑀人发现。” 白欢喜:“渺渺怎么办?” 商歌想起不久前李舒说过的话,肯定地回答:“我有救她的办法。”说着把手掌贴在渺渺背后,就要输入内力。 “躲不住啦——”头顶忽然传来欧阳大歌的喊声,“苦炼门,你们躲不住啦——快把小姑娘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他内功浑厚,声音传得很远,人却还在另一个方向。 “不宜久留。”白欢喜转头对鹤长老说,“绍布,妹妹还没死,我们得帮她找药。”他揪住鹤长老的衣领狂摇,“听懂了吗?别发病了,我们必须立刻回苦炼门拿药,否则你妹妹就救不活了。” 鹤长老果然听话,伸手去抱:“我带妹妹回苦炼门。” 商歌根本懒得与他理论,摘下笠帽按在鹤长老头上,小心把渺渺护在怀中,跃出地洞。身后白欢喜正继续劝说鹤长老:“女人照顾女人,我们男人回去拿药……” 此处不是给渺渺疗伤的好地方。商歌心急如焚。她能感受到怀中少女的热度在密雨里一分一分消散。 一种同样的怜惜让她把渺渺抱得更紧了。 和李舒一样,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往浩意山庄狂奔。 “……白姑娘?!” 才跑出没几步,路上便看见了曲洱。他一眼认出商歌怀中的人:“渺——” 商歌捂紧了他的嘴巴。白欢喜和鹤长老还未远离此处,她不能让曲洱招来大瑀江湖人。 “不要声张。”商歌低声道,“我在附近只找到渺渺,没看见其他人。她现在这样,若是被别人看见,怕是会生出闲话来。” 曲洱立刻懂了。他解下外套披在渺渺身上,带着商歌抄无人知晓的路径,赶回浩意山庄。 浩意山庄里,栾苍水正小心关紧正堂的门。 商歌和曲洱匆匆越墙而过,栾苍水回头一眼看见商歌,吓了一跳。商歌今日并不作伪装,脸上伤痕被雨水淋得愈发可怖。她和曲洱躲开山庄里的外人,对栾苍水说:“开门。” 栾苍水只得又打开了正堂的门。曲洱一眼便看见那无法关闭的暗室地洞,栾苍水匆匆告诉他来龙去脉。 商歌小心翼翼把渺渺放在地上。一路虽然尽力保护,但仍颠簸,渺渺口鼻流血,几乎探不到脉搏动静。 “你的‘神光诀’练到了第几重?”商歌问。 “什么?”曲洱正给渺渺擦去脸上的血,不解反问。 “第几重!”商歌怒吼,“回答我!” 曲洱从未见过这个不爱说话的女子发火,忙答:“第五重。” 栾苍水:“要疗伤是吗?我可以,栾家的独门心法我已经小有所成……” “没问你,闭嘴。”商歌在心中默默一算。 鹤长老内功和自己不相上下,但绝对比曲洱要高出不少。曲洱的“神光诀”只怕不能为渺渺疗伤。她顾不得是否会因此暴露身份,决心冒险一试。 她扶起渺渺靠在自己身上。“我来给渺渺疗伤,你们去多烧些热水备用……” 话音未落,一股有如实质的杀气忽然从天而降。 商歌当即停口,舌尖僵硬地缩回齿间。 冷硬的枪尖抵在她的后劲,令裸露的皮肤瞬间生出一层难以抑制的疙瘩。 鲜明的仇恨,露骨的杀意。 “放开渺渺。”身后的人说。 栾苍水和曲洱为商歌辩解:“白姑娘要给渺渺治伤……” “别信她。”于笙站在正堂门口,手持长.枪,“她是苦炼门的人。”
第39章 四郎峰(5) 此言一出,栾苍水和曲洱都惊呆了。 是曲洱先辩解:“不会的!是白姑娘找到了渺渺……” “说不定抓走渺渺的也是她,现在装什么好人!”想到自己在白欢喜那里受的屈辱,于笙只恨眼前不是那个光头,否则这杆枪绝不会有任何犹豫,在出手时已经刺个对穿。 杀气完全将商歌笼罩,于笙再次呵斥:“放开渺渺!” 商歌慢慢弯腰,把渺渺小心放在地上。她的手松松圈着少女的细瘦手腕,迟疑和对峙的每一瞬间,渺渺都飞速滑向不可挽回的深渊。 她把渺渺放平的时候,渺渺胸口一颤,嘴角涌出新血。商歌周围的三个人同时紧张起来,她抓住这刹那空隙,忽然从原地滚开,从手环中拉出离尘网。 她本有两个离尘网,一个给了李舒,一个仍在手腕上。 商歌一动,于笙的□□立刻紧随而来。在诛邪大会上商歌见过于笙如何用浩然枪赢了谢长春,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在于笙手里讨得任何好处,本来她的武功也并不善于御敌和对抗。不过数招,□□已经抵在商歌胸口,离尘网缠在枪尖。 于笙的目光饱含冷意和憎恨:“你们几个人处心积虑到我浩意山庄,是为了什么?” 栾苍水和曲洱都是一怔:“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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