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盯着晏府的牌匾半晌,一旁的陈叔也不催他安静地等着,等到晏辞迈开步子往里走去,陈昂立马跟在他身侧,稍稍落下一步的距离。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晏辞看着府里挂着的白绫,想问点什么,但在这府里低沉的氛围里实在问不出口。 于是他问:“...老爷子的身子好些了?” 陈昂回答:“服了大公子的药,很快就醒了。” 他神色安详,面上一时看不出什么端倪。 晏辞抿了抿唇,刚才在衙门录了口供,人家说他和晏方为同胞兄弟,除了余荟儿的案子,还是要按家事处理。 晏辞倒也没想着晏家能赔偿他什么,况且在这案子里他是名副其实的受害者,就算晏老爷再怎么爱子心切,也不会将他怎么样,所以他才敢过来。 一路到了后院,守在院里的丫鬟侍从纷纷退开,只留下晏辞和陈昂两个人。 晏辞看了陈昂一眼,后者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晏辞踏入屋内。 如今已临近深秋,天气转凉,这间装点古朴典雅的屋子里却没有丝毫凉意。 但是屋子里也没有烤着炭火的火炉,此时一个身材干瘦的老人正坐在矮脚榻上。 晏辞看着不清他的脸,因为他是逆着光背对着他而坐。 他只能看到他身材干瘪,老态龙钟之色尽显。 这是晏辞第二次见到原主的父亲,他虽然不知晏昌的用意,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正式一点。 他还没开口,榻后面就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为什么?” 晏辞本来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 他眸子一转,晏昌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如果死了,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你不是他,你为什么要告诉老陈药有问题。” “你为什么要救我?” 晏辞这才知道他在问什么,他顿了一下:“晏老爷,您误会了,就算不是您,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救。” 晏昌背对着他的剪影微微动了一下。 晏辞沉思了一下,诚实道:“...事实上,我没想过那么多。” “我只是恰好知道那个药的配方有问题,只是陈叔恰好来找我。”他平静地叙述着,“如果我看到一个药方有问题,我明明知道却假装不知道,眼睁睁看着其他人服下,我的内心会不安的。”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晏昌沉默了。 “晏方的事...”他顿了顿,声音又添几分苍老,“是我教子无方,可他毕竟...” 话说一半,他说不下去了。 晏辞沉默地看着他,这个老人一年之内先后失去了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性格还是德行,不管在其他人眼里是什么样的,他们身上这些事如何成为镇上人的谈资。 晏辞知道,这世上最为痛心,只是单纯为他们悲伤的一定是眼前这个老人。 他看着晏昌苍老的背影,有一瞬间与他祖父的背影重合,如果是祖父的话,听到自己死去的消息,一定也会像晏老爷一样吧? 晏辞攥了攥拳,低声道:“如果您愿意让我进门,我以后会常来府上帮忙。” 晏昌闻言沉默了,半晌他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叹了口气,随即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听说你最近在找房子?” 晏辞的思绪还在如何应对晏昌的刁难上,忽然被他这么一问,迟疑道:“...是。” “找到了?” “...没有。” 晏昌没再往下问,而是摆了摆手:“...老陈。” 门口的陈昂闻言立马进来。 不同于刚才空着手迎接晏辞,此时他的手里还抱着一个箱子,箱子的做工精巧,外形稍扁,上面还吊着一枚铜锁。 “大公子。”他看向晏辞,“老爷让我把这个给你。” 晏辞一脸狐疑地看了看晏昌的背影:“这是?” 晏昌没有说话,陈昂也没有说话。 此时陈昂手里还拿着一把古朴的铜制钥匙,看样子应该和锁是配套的。 他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咔嗒”一声锁开了。 晏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朝匣子里面看去。 这一看,他便愣住了。 那匣子里竟是一摞厚厚的纸,乍一看纸张有些年头。 使晏辞震惊的不是纸有多么久,而是他一眼就看到第一张纸上白底黑字,上面还加盖着官府赤色的四方印。 等他看清纸上最为硕大清晰的两个字,倒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晏昌: “什么意思?” 那有些年头的纸张上,密密麻麻从右到左用纂体所书的皆是文字。 而最前面的两个,正是“地契”二字。
第117章 晏辞又仔细看了看那两个字,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这是?”他不解地抬头看了看陈昂,又看了看晏昌。 他虽然在现代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是也知道在封建社会,这薄薄一页纸却贵重无比,象征着一块土地。 而且这种还是盖了官府大印的“红契”,与那种平民私下里交易土地用的不需要官府盖章的“白契”不同,这种带着官印的地契,代表这块儿地已经经过官府认可,世世代代归这片土地上的氏族所有。 晏昌低着头咳了一阵,他摆了摆手,陈昂便将匣子放在一旁桌子上,退下了。 屋子里又剩下他们一老一少两个人,就像第一次在茶坊见面那般。 晏昌挺直身子,沉吟一下缓缓开口:“如今到了你这代晏家已是第四世。” “我们先祖原本是以制香发家,鼎盛之时出了不少专奉天家的御香师。” “晏家曾经也是风光无限,最风光时在京都那种显贵如云的地界,也能做到一香千金难求的地步。”他缓缓开口,回忆着祖辈的过往,眼眸里流露出一丝伤怀。 “奈何到了我父亲那一代早已无法在燕京立足,而且祖上留下的香方大多失传,所余下的几个,为了生计,也不得不改良为更贴合寻常人家所用的香方,香方制出的香无论味道还是形制,早已泯然众人。” 晏昌看着窗外:“到了我这一代,更是人丁凋敝,祖上的荣光早已是如梦一般一去不返...尤其是男丁稀少,我终其一生只得两子,却没想到皆是这般下场。” 他摇头长长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可奈何:”如今我已是风烛残年,就算再想振兴家族也是有心也无力,这辈子恐怕再难见到祖上的辉煌。“ 他缓缓转头看向晏辞:”我原本打算在这两个儿子里选一个更有天赋的继承家业,却没想到会落到这般田地。” 他声音里带着深深的遗憾,有对失子的悲痛与无能为力,但更多的是对世事无常的叹息。 晏辞安静听他说着,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晏昌侧头看向他: “但是你不一样。“ 晏辞抬起眼睛。 ”你年轻聪明,有勇气。“他看着晏辞,打量着他,像是打量一个梦想中的继承人,点了点头,“天赋也不错。” 晏昌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而且还足够善良。 但是在晏昌看来,善良有时并不是一个褒义词,善良有时恰恰会害了一个人。 这句话他没有对晏辞讲,因为至少在晏辞身上,善良是一个优点。 晏昌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已经落尽叶子的树干,他拄着拐杖的手微微用力,声音响起继续说着他的故事: “我原本也不是白檀镇的人,我出生在胥州,小时也是锦衣玉食,只不过年轻时家境衰落,自己混得也不好,老了之后才寻得这处小镇,想着安度晚年,这才在这镇上买了府邸和几块田。” “可惜我已经老了,哪天死了,我年轻时攒下的这些家当若是没有人继承,就会成为官家的财产。” 他顿了顿:“所以我想,这几亩薄田与其给了官家,不如交给你。” 晏辞霍然抬起头,此时听了这话,他心里一直的猜想终于变成现实,他也明白了晏昌的意思。 他衣袖下的手指微微攥紧,垂眸道:“我从没想过。”他从没想过眼前这个老人会将一辈子的积蓄交给他。 当然他的内心深处也从来没想过鸠占鹊巢将这些财产弄到手。 晏昌笑了,似乎知道晏辞的想法:“没想过我会把这些交给你?” 晏辞抿了抿唇。 “收下吧。”晏昌没再看他,盯着风里的落叶,“你现在是我的‘儿子’,这些交给你也算理所当然。” 晏辞还没说话,晏昌又开口:“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 “晏家的财产不止这栋宅子和乡下那百亩地。”晏昌若有所思,十分自然地说道,结果正在听着的晏辞心里一震: 几百亩?!几百亩田都是晏家的? 一直生活在土地公有制下的晏辞哪见过这场面。 他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倒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开眼,又听到晏昌道:“这镇上还有几家铺子,规模虽然与以前不能相比,但是每年的收入再加上佃农年末缴纳的租钱,也够府上这些人的吃穿用度。” “但是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他转过身子,看向晏辞,“我将这晏家交给你,唯一要求的就是,你不能让晏家在你手里毁掉,或是落败。” 若是搁在真正的晏辞或是晏方身上,他不会提这种要求,但眼前的年轻人不一样,他是那种会重承诺,并且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人。 晏辞身子微微收紧,他神色专注认真聆听着晏昌的话。 晏昌沉吟了一下:“你可知,晏家最大的店不在白檀镇,而是在胥州。” “胥州?” 晏辞不止一次听过这个名字,他隐约从白檀镇人们的口中知道这个胥河以南,位于四方枢纽中央,漕运极为发达,每年粮产量可以养活两个京城,繁荣度仅次于京都的繁华州府。 白檀镇上大多数青年终其一生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去胥州发展。 晏昌点了点头:“晏家虽然没落,但是胥州的主店至今每年也有几千两白银入账,只不过这些收入在胥州那种州府也显得过于单薄了。” 到房子被烧之前连二百两银子都攒不齐的晏辞继续陷入沉默,他试探着开口:“所以您是希望我去胥州吗?” “你一个年轻人,难不成想像我这老头子在镇上待一辈子?”晏昌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过你太年轻,就算去了胥州,只怕会被人当成肉啃掉。” 晏辞收回了跃跃欲试的心。 “不过—”晏昌话音一转,“有人应该可以帮你。” 他看向晏辞:“你可知晏辞的母亲是哪的人士?” 晏辞回忆起之前在衙门翻家谱时看到的“秦氏子鸢”四个字:“是秦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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