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花时想,有这句话就够了。 他仍然想要兰旭全部的爱,可他丧失了资格。兰旭还会担心他,他应该知足了。 “随侯珠还不能给你,等周成庵认罪,我再给你。” 花时摸了摸胸口,兰旭这才发现,他的胸口比来时鼓,除了装随侯珠的小金匣,还多了些东西。花时未曾深入密道,唯一的可能,这多出的东西,是放在这间半毁的书房里的。 换言之,不是大哥的东西,而是查封艾府之后,外人——与艾府颇有渊源的人——放进来的。 会是什么?为什么花时要拿走它? 下意识的多思多想,已是浸淫朝堂多年的习惯,视线回到花时脸上,这些疑虑转瞬即逝。兰旭道:“现在就把随侯珠给我,然后什么也别做,等一切结束,我跟你走,”声音软下来,带着憧憬和渴盼,句句肺腑,“我们说好的,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可你毕生的愿望,不是让艾松沉冤昭雪吗?”花时道。 兰旭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你当明白,艾松不能清白的吧?” 若艾松无错,则昭王无错,则打着昭王旗号的无记业无错,那么倒向无记业的周成庵,更是功臣,到时,就算没有吴氏姐弟,各地扯出昭王大旗效仿成风,乱世危矣! 兰旭阖目喟然:“我明白。” “你告诉过我,有一种勇敢,叫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花时道,“你打算在平定无记业、定罪周成庵之后,再翻出艾松案,豁出命去,逼他口供,哪怕是屈打成招,哪怕最终不能公之于众,只要朝堂宗室略有耳闻,就在所不惜,是不是?” 是的,他正是如此打算,笨拙,鲁莽,那时他还没发现公主截下的信,仅凭着模棱两可的推断,断定周成庵嫌疑最大,至少作为当年朝堂风云的亲历者,周成庵一定知道诬陷者是谁。 但这是刚知道无记业时,顺水推舟的计划了——一旦周成庵倒台,他的裙带们都会闻风丧胆,观望小皇上接下来的举措:若雷霆暴击,一撸到底,则朝中无人可用,小皇上还得被这帮笔杆子儒生安上“暴虐”的名声,遗臭万年;只得怀仁为上,让墙头草各司其职,大雍朝堂才不至于伤筋动骨。 彼时,小皇上固然不能明面将艾松平反,至少暗地里,会撤销对艾爻的通缉,以示仁德,安定臣心。如此,也算告慰大哥在天之灵。 许仕康一定也有所察觉,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他,不许斗倒周成庵。 可如今,别说花时不能恢复“艾爻”的身份,就连自己能不能活到周成庵定罪的那天,他都不知道。 花时的口吻超然沉静:“兰旭,你总是既要又要,想将所有人保护得很好,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或许在你做你认为对的事情时,就注定会让另一个人伤心。” 选择一个,就意味着放弃另一个。所以选择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个是值得放弃的。 曾经,他放弃的,是艾爻的爱与信任;选择的,是艾爻的苟延残喘。他想的是要对得起大哥,保住大哥的血脉,却没考虑过爻儿究竟要的是什么。 “兰旭,我恨你,因为我爱你,可是我不能再恨你了。我帮你还艾松清白,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就当是我跟你说的对不起,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爻儿——” 花时推开兰旭,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几个起落消失在黑夜之中。 兰旭追出门来,身体的虚弱让他跟不上花时。这时许仕康上前扶住他,未及说话,兰旭便急道:“跟上他,千万别让他做傻事!” “可是你——” “我跟得上,你先走!” 兰旭从后面狠狠推了许仕康一把,待许仕康离开后,他随手折了一根细弱的枝条,掰成几只银针大小的小棍,灌注真气,分别刺入周身七处激发潜能的大穴。 如回光返照般,气血瞬间盈涌!作怪的蛊虫被暂时压制住。数个时辰之后,他会迎来生不如死的反噬,届时力不能支,但以他所剩无几的生命来说,这场交换物超所值。 很快,兰旭追上许仕康;许仕康见他恢复如此迅速,面露讶异,但大事当前,来不及细问,不多时,他们追着花时,来到了周成庵府邸。 二人对视一眼,翻墙而进,顺着灯光寻到书房,两道人影映在琉璃窗上,隐隐传来交谈声。 武人耳目灵敏,他们弯下腰,贴着墙根,聚精会神之下,辨出书房内只有花时和周成庵两人,想来是周成庵退下了小厮,院落无人,兰旭和许仕康都松了口气。 房内,花时大爷似的,坐在客椅上,不紧不慢道:“周大人找在下何事?” 周成庵左等右等不见人,早急得团团转,此刻也没心思问他何故来的这么晚,直杵杵道:“随侯珠在你这儿吧?” 花时眼珠子一转,狡黠道:“还当是什么事儿呢,花某刚散值,连口水都没喝,就被周大人找来,只为了一颗破珠子,莫不是周大人信不过花某?” 周成庵听后大喜,忙拉回话头:“怎么会,随侯珠有没有用,得看在谁的手里。不过时间紧迫,吴秋雁还在牢里,你且把随侯珠给我,然后就可以回去休息了,”上下打量他一番,又道,“除非,左贤王那边,又给你派了什么任务不成?” 房外二人听了,兰旭心下稍安:周成庵和花时还被蒙在鼓里,看来边关局势没能传到京城,这便说明左贤王分身乏术,无心腹可用;小单于占了上风,大利大雍。 而许仕康瞪大了眼睛,比着口型:“艾爻是鈚奴的细作?!” 一言难尽。兰旭摇摇头,“嘘”了一声,让许仕康继续听着。 花时笑道:“左贤王没任务,倒是花某给周大人带来个好消息。周大人请看。” 说着,从胸口掏出一份明黄圣旨! 相国府琉璃明瓦窗,非纸、纱一类可以戳破,兰、许二人不知是什么东西,倒是兰旭猜想,是从大哥书房里拿的物件。 果然,周成庵睁大了双目,挽起袖口,喜不自胜!“诶呀、诶呀”地叫着,正要拿过来,却料花时往后一撤,教他扑了个空,不由恼道:“花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花某为了拿到这东西,可费了好大功夫,”说着,用圣旨轻轻敲了敲洇红的肩头,“想请周大人答疑解惑,满足好奇,不为过吧?” 周成庵不悦道:“你想问什么?老夫时间有限,你可快点儿!” 花时笑道:“这卷圣旨,是在艾松的书房里发现的,公主与艾松似乎关系匪浅啊。” 房外,兰旭和周成庵都有些吃惊,看向对方的眼中都写着两个大字:圣旨? “花大人就是爱听话本故事,上次问公主和兰旭,这次又问公主和艾松。” “还请周大人赐教。” 周成庵见状,不说清楚是拿不到了,只好言简意赅道:“他们两个,老夫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在兰旭之前,公主还有过一个驸马,二人青梅竹马,公主及笄便与之成了婚,婚后鸾凤和鸣,也和满了几年。可后来,驸马一病不起,宫里派人去看了,说是心情郁结,药石为辅,得靠自身想开,没有多久,驸马就郁郁而终了。” 花时道:“这和艾松有什么关系?” 周成庵讳莫如深:“据说是公主与艾松捱光,被驸马撞见了。” 房外,兰旭不由带着好奇,瞥向许仕康,想求个答案;许仕康心烦意乱,回瞪了他一眼,未做定音。 房内,花时不禁道:“公主红杏出墙?” “小点声!”周成庵喝道,“好了,你知道了,快把随侯珠和圣旨交给我!” 花时不以为意道:“这便奇了,两人有这般渊源,为何公主会截下昭王爷劝艾松‘听从皇命,出兵鈚奴’的信?若是艾松听劝,就不会死了吧。” ——花时知道那封信! 兰、许和周成庵同时大为震惊!周成庵张口结舌道:“那封信,她、她居然还留着?你是在哪里看到的,毁掉了没有!” “这是另外的价钱,”花时玩味道,“搜公主府找这卷圣旨的时候意外发现的,不过那暗格的开关被我弄坏了,再想拿出来,除非把铜盖打破。” 兰旭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想就近监视花时的同时,花时也在利用他们!不由得想起花时说过,果儿的毒是他下的,如今看来,确凿无疑。 只紧张了片刻,周成庵遂冷笑一声:“她留着也不妨事,信是晏云昭写的,是一个小太监送的,半路杀了小太监,截下信的是丹阳公主,从始至终,和老夫沾不上半点关系!”说罢看向圣旨,“还有这个,先皇留给公主的圣旨,若老夫起了异心,便可先斩后奏,哈哈,待老夫毁了,还有谁能压着老夫!” 花时道:“还有兰旭啊。” 周成庵猛地抬眼:“他还没死?!” 花时道:“说不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周成庵脸上表情变换数次,忽而冷笑道:“当年老夫三言两语就能让昭王自尽,他小小一个兰旭算得了什么!” 花时眸色倏地深沉,乌云密布:“哦?您是怎么说的?”
第六十二章 周成庵难掩得意和不屑:“不过是让余从海带了两句话,告诉他,艾松抗旨不尊,按兵不动,先皇忧心烈烈,寝食难安,想着昭王爷同艾松是无话不谈的挚友亲朋,还请昭王爷书信一封,好生劝劝艾大将军。” 房外,兰旭的眸子翻起了沉沉的雾霭,许仕康的呼吸也沉重起来,额角青筋暴起,他不着痕迹地瞄了兰旭一眼,发觉他的颤抖,安抚地握住他紧紧攥起的拳头。 兰旭深呼吸,压下了嗜血的杀意。 ——好毒的两句话。 艾松反对先皇关闭马市的根本原因,是为了边关百姓免遭战火荼毒,故而军令不受。可余从海轻描淡写地,就将昭王架在火上进退两难:不劝,则是不臣之心;劝了,若艾松一意孤行,昭王难辞其咎;若艾松回心转意——这大雍朝究竟谁才是皇帝!昭王与艾松,先皇一个都留不得! 昭王没有劝,也没有不劝,他送出了信,让艾松遵从皇命,而后舍命自尽,为挚友博得一个余生。 可是这封信没能顺利递到艾松手中。如同一个恶劣的玩笑,志同道合的两人,同时为了对方牺牲了自己,不知在奈何桥上相见时,会是怎样的荒唐景象? 房内,花时又道:“让昭王去劝?这真是先皇的意思?当时昭王还犯疯病呢吧。” 周成庵哼道:“他疯个屁,他精明得很!先皇病危,传位于他,多亏老夫扭转乾坤,太后又生下了当今皇上。先皇病愈后,昭王多次请先皇收回成命,改立太子,可先皇金口玉言,他这么做,岂非逼着先皇承诺‘永远不改诏书’?此计不成,他又装疯卖傻,可私下里和艾松等武官来往如常,不是要谋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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