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屎盆子扣得浑然天成,两个杀手忍气吞声,对视一眼,提剑道:“我们走!” ………………………………………… 兰旭神色如常地度过一上午,中午他没去吃饭,而是到浴室打了桶冷水,好生洗去了一身灰尘。回房换过新衣,就听院里忽然响起一阵叫嚷,扬锣捣鼓的。兰旭起身开门,和伍九来了个顶头碰。 兰旭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伍九拽着他就往外走:“林镖头召集所有人到前厅聆训。” 兰旭心下一顿,脚步也跟着慢了一拍,伍九疑惑扭头:“快着点儿,去晚了要挨骂的,我特地回来叫你,你可别恩将仇报啊。” 兰旭哭笑不得,加紧步伐跟上,来到堂屋,已经黑压压一片人,洒扫杂役和灶上婆娘都一个不少。兰旭和伍九掩在众人身后,听着大家七嘴八舌地揣测这般兴师动众,会是什么重大事件。 伍九又紧张又兴奋,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碰上人这么齐全的时候呢!” 兰旭默默感慨他神经大条,一转眼看到了人群中的李镖师,佯作不解,说道:“李镖师还没出发么。” 伍九顺着兰旭的目光看去,说道:“盐镖上路得算吉时的,居然都推迟了,这什么情况!” 话音刚落,林镖头登上堂屋面南的讲坛,锐利如鹰的目光扫视一圈,霎时噤若寒蝉。林镖头不疾不徐地开口,声如洪钟:“今日召集各位前来,是因为天马镖局里出现了奸细。” 他开门见山,直说结论,不做详情解释,既避免了暴露运送私盐的不法之举,又免于被诟病不信任弟兄,到底心机深沉。兰旭面不改色,静观其变,心道无记业藏龙卧虎,只期望许仕康得了消息,早报朝廷做好部署。 众人窃窃私语,伍九碎嘴道:“一个镖局,有啥好偷的,还奸细。” 兰旭没搭腔。 待到声音弱下去,林镖头继续道:“我只问两个问题,请诸位弟兄好生想想,第一,昨晚有谁彻夜未归;第二,谁是今天早上回来的?” 这一次,私语的声音更大了些,有人互相指摘,这个说“我那是晚上拉肚子跑了好几趟茅房,回来的时候你胡噜震天响,当然没看见我!”那个说“我一大早就去练功了,谁像你那么懒。” 伍九也皱着眉头鼓起脸,冥思苦想,忽然灵光一闪似的,瞥了兰旭一眼,随即移过眼珠子,摇了摇头。 他几乎把话都写在了脸上,林午阳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点名道:“伍九,我看你有话要说。” 这厢兰旭低眉敛目,思索待会儿怎么辩解;那厢伍九惊慌地看一眼兰旭看一眼林镖头,连忙摆手道:“没有啊,我没话要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兰旭无语地翻个白眼,伍九句句属实,但听上去就是欲盖弥彰,果然,在林午阳的催促下,他支支吾吾道:“兰旭今儿一大早出去买酱肉了,回来还摔了跤的,我就是想到这茬儿来着。我敢给他打包票,他绝对不是什么奸细!” 李镖师也站出来帮着兰旭说话:“林镖头,兰旭可是个人才,茶镖那事儿他办得多漂亮,之后也没出过岔子,你别搞错了,寒了人家的心啊!” 话音刚落,平日和兰旭交情不错的也纷纷出来应和。兰旭有苦说不出:镖局里都是武夫粗人,没几个像林午阳这般胸有城府,不知兰旭人缘越好,越是架盆撮火,引林午阳猜忌。 果不其然,林午阳一言不发,显然这些好话不合心意;兰旭见势不妙,上前斟字酌句道:“林镖头容禀,兰某昨夜安睡,今早起床,去了东门酱肉家买了酱肉,回来的路上还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得灰头土脸。” 他发丝潮润,肤色粉白,刚沐浴过,说辞倒也信服。林午阳没放过他,又道:“有谁看到你今早出门了?” 兰旭定定神,回想到今早回来时,角门没人守夜,当时没到交班的时候,应当是门子偷懒,不定躲哪儿睡大觉去了,那门子为了不暴露玩忽职守,只能给自己打掩护,因慢条斯理道:“昨天轮到阿顺值夜,阿顺看到我了,是不是?卯初,我一个人出了门,卯正三刻回来的。” 那叫阿顺的门子本来紧张得瑟瑟发抖一脸懵,被兰旭诱导着,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啊对对对,我看着了,卯初,兰大哥出的门,卯正三刻回来的,还、还带着酱肉!” 兰旭微微一笑,赞誉有加地冲着阿顺一点头,他容色鲜艳,又是有名的淡雅出尘,此番一笑恰如春暖花开,阿顺挠着脑袋,嘿嘿傻乐了一会儿。倒是伍九看不下去,怼了兰旭一拐子,低声道:“你注意点,有老婆有男宠的,就别勾引人了!” 兰旭一时没听懂:“什么?” 伍九恨铁不成钢,白他一眼,气呼呼地不理他了。 林午阳暂时没察出破绽,却也没一锤定音放过他,继续问门子阿顺:“还有谁是一大早回来的?” 阿顺张口结舌,与他要好的都为他捏了把汗。 正在这时,镖局的正门被擂得山响!不年不节的敲人正门,不是报喜就是报丧。林午阳眉目一冷,管事叫着门子前去开门,才开个缝,两个身着箭袖劲装的武人推门而入,姿态嚣张。 林午阳心生不悦,沉下脸眯起眼,缓缓走下讲坛,踱到二人身前,问道:“二位何人,何故敲响我天马镖局的大门?” 兰旭在人群中,一眼就瞧出那二人是追杀自己的凶手,明了来者不善,暗中向后遁去,却被伍九拽住了袖子:“你干嘛去?” 兰旭不想再生事端,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却见那二人抖出两张一模一样的通缉令,怼到林午阳眼前,冷声道:“林镖头,我等奉命追捕罪人兰旭,据说他是被无记业所救——” “无记业”三个字一出口,林午阳古板无波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涟漪。 杀手继续道:“——不知怎的,有人看见他藏身天马镖局中,林镖头,行个方便吧。” 杀手一席话聚气丹田,绕梁不断。一时间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兰旭。兰旭简直不知该哭该笑,这俩人可谓是证明他清白的及时雨——天马镖局,暗中勾连无记业,所谓奸细,只会身出朝廷,而今兰旭被朝廷缉捕——奸细的帽子从兰旭的脑袋上脱下来了,可随即而来的,是追杀! 林午阳终于放过兰旭,拦住杀手,不依不饶道:“两位青天白日,踏我大门,搜我镖局,是欺负我天马镖局无人么?!” 话一出口,兰旭便知是给他机会逃跑。二话不说,躲着人群一步步退去后门。伍九脑子直来直去,跟着兰旭道:“你犯事儿了?” 兰旭没待回答,杀手放远目光,察觉堂屋流动,拔剑出鞘,飞身来刺,口中叫道:“犯人休走!” 林午阳立时出手,缠斗住杀手二人,兰旭放开手脚,转身便跑!伍九跟在他后面,和他一起回了屋,兰旭抓枪便要回去助阵,伍九拦住他道:“你疯啦,你以为林午阳功夫比你差吗,你走了他们去追你,自然不会为难镖局。”又道,“先跑是正经,你先去我家躲着,那没人知道,钥匙给你!” 说着,把竹屋钥匙塞进兰旭手里。 “你……” “没空感动了,赶紧走,现在就走!”伍九道,“比起八竿子打不着的皇帝老儿,我当然相信自家兄弟,”边说着,边把兰旭往窗户边儿推,“那皇帝祥瑞没找着,天灾倒出来一大堆,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先保命,要是没死,记得回来告诉我一声;要是死了,就托梦!” 他这话兰旭不会接,却也知道该跑就得跑,这时候逞英雄没意义,抓过枕头底下陪伴他逃亡一路的包袱,他郑重地朝伍九道了声“多谢”,然后翻窗过甬道越墙而出。 他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轻车熟路,看得伍九目瞪口呆,自言自语道:“你真没半夜溜出去吗?” ……………………………… 兰旭步履不停,到了村子,日薄西山。回身望去,杀手没有追来。兰旭扶着篱笆,飞奔一路,胸膛简直快要爆炸,急促地呼吸着,他提起最后一口气开门进屋,就地躺在地上,一动不想动。 他的大脑飞速旋转:这两人是杀手,不是官差,究竟是谁要杀他?自己已经是逃犯,又能挡了谁的路,不惜犯下杀人之罪——又或者,不惧杀人之罪? 天色忽晚,兰旭缓过劲儿,坐了起来,却发现竹屋里并不漆黑,伸手可见五指,可又不是星月的光芒。 他慢慢站起身,顺着光线转到了灶间。 火坑里还维持着那天伍九刨完的样子,木柴高高堆在两侧,中间凹进去,放回的金钗正插在左侧的木柴堆上。 失去木柴掩映,中间露出的坑底,正自地底,散冒出幽幽的月白波光。
第四十五章 月白色的光芒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如同兰旭看过的泰西神话中海妖的歌声,鬼使神差地,他清理掉火坑里所有的木柴,洗去铅华,坑底露出本貌。 光芒更盛了,兰旭敲了敲坑底,传出“空空”的动静,精神一震,果然其下中空。借着这片光芒,兰旭仔细地勘察坑口,在边角连接处,发现不易察觉的界线。 兰旭站起身,没发现有把手的痕迹,于是抓过长枪,对准界线,狠狠凿了下去! 枪头卷顿,碎石飞溅,凿了四五下之后,界线裂开口子,兰旭把枪头横塞进去,咬紧牙关,使出全力按压枪杆,闶阆一声!扣在炕底的石板被连根撬开,扬起好大一片灰尘! 兰旭别过头去,眯着眼咳嗽着挥散尘雾,待尘埃散去,只见坑底的正中央,静静躺着一只戒盒大小的金匣,闭以金锁,四边缝隙渗出耀眼夺目的光彩。不过光之边角,在夜色中就已光明如烛;兰旭灌力在掌,毁去金锁,小心地打开金匣—— 满室生辉! 好似天中盈月堕入凡尘,霎时明如晨曦。光芒渐渐散去,露出匣中一枚鹌鹑卵大的夜明珠。 明珠小巧玲珑,婉转润泽,其中仿佛有浩渺水浪,粼粼碧波。 兰旭不由痴了,接着,生出一阵迷茫。 考虑到吴大章保有昭王妃的金钗,那他再拥有一只宫廷金匣,也合情合理。但这枚盛以金匣的夜明珠,肯定是比金匣还要珍贵。 与这颗夜明珠描述相符的内廷记载,据兰旭所知,只有一枚——随侯珠。 传国玉玺,天下至阳;随侯明珠,天下至阴;二物同出,日月凌空,象征天命所归。历朝历代,由皇帝掌管玉玺,宗室之首掌管随侯珠,若君王昏聩,宗室可祭出随侯珠,上废昏君,下斩佞臣。 这一代掌管随侯珠的是丹阳大长公主,在婚礼上,兰旭有幸见过一次,那枚珠子,绿意盈盈,仅仅一眼,遍体生凉。 ——而这一颗,寒意浸骨。 兰旭回想大婚当天,满目红色中的一点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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