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儿扒着另一边:“千真万确,小的真看见了!平安引的路。”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平安不在,喜乐也不在。” “不应该呀……” 平安回府后,一直伺候兰旭,方才兰旭送段郎中,他自然得跟在后面招呼。听见小公子和顺儿的对话,想笑又不敢笑,偷眼窥着兰旭,等驸马爷的意思。 兰旭顿了顿,沉声道:“鬼鬼祟祟的,成什么样子!” 扒门的主仆齐齐一激灵,晏果噌地回过头,见是父亲,出口还是硬邦邦冷冰冰的数落,不禁小嘴一瘪,眼圈一红,抹着眼泪扭头就跑。顺儿慢了一步,被兰旭叫住:“这个时候,小公子不在书房背书,来看本宫在不在干什么,又想偷偷跑出去玩吗!” 顺儿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哭丧着脸道:“驸马爷,冤枉啊,小公子是听说段郎中来了,担心您生病,可又放不下面子,便想着偷偷来瞧一眼。” 兰旭未动声色,板着脸放顺儿下去,心里却像沐浴春风的枝条,悄悄舒展开了。平安察言观色,知晓兰驸马不仅不动怒,还放软了眼神,因笑道:“驸马爷,小公子是受了大委屈了,小的想,您要是今儿去看看他,叫他知晓您的用心良苦,他保准儿一个月不出门玩儿都乐意!” “哼,他?” 嘴上这样说,到了下午,还真去了小公子的书房考教功课。平安心道,若是考教功课,还不如不去,面上不显,只一味的给顺儿打手势递眼色。 顺儿和他默契十足,回房去通知小公子时,飞快说了一句:“驸马来求和了,您撒个娇,保准儿就不考了。” 晏果将信将疑,吸着鼻子,眼睛红的像兔子似的,在顺儿的三催四请之下,方移动尊臀,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出门迎接。 兰旭看儿子的可怜样儿,心里的火气被一桶水灭得只剩下烟在虚张声势,他掏出手帕,皱紧眉头,抓过儿子擦了擦鼻子,又叫顺儿去打水,亲自给晏果洗了脸,才道:“仪容不整,该怎么样?” 晏果垂头丧气:“打手板。” 说着伸出掌心,兰旭就手在上面拍了一下:“长不长记性?” 晏果哽咽道:“爹就是不喜欢果儿!”说罢转身又要跑。 兰旭一把抓住他,低头斥道:“胡闹!做错了事,为父还不得说你两句了?” “我哪里错了嘛!好心没好报!表哥要处治您,我叫他不要打您板子了,我哪里不对呀!” “你还不知悔改!皇上的决议,岂容你置喙?” “皇上怎么了,皇上就可以随便打人啊?那他就是个坏皇帝!大坏蛋!” 晏果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完全没有金盆洗手的意思,气得兰旭三尺魂散七窍生烟,顺儿和平安一听这大逆不道的言语,齐刷刷地跪地劝道:“小公子,这话可不兴说啊,不兴说!” “是啊,驸马爷也是为您好!” 晏果少不经事,他一心心疼父亲,要替他出头伸张正义,可爹丝毫不领情,到头来他成了被狗咬的吕洞宾,满心委屈无处可诉,对兰旭又气又怨,伤心欲绝,酸气涌上头来,哇地又哭。 本要讲和,最后竟雪上加霜,兰旭内心长叹,无奈道:“好了,多大了,还哭。” 说着,抬手去揉晏果的小脑袋,晏果躲了开去,他已是伤透了心,这时爹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兰旭皱了皱眉,收回手,负到身后,干巴巴地安慰几句,出口的每个字尽是死板正直。 他忽然想,若此时花时在侧该有多好,他灵活狡猾,定能哄得晏果破涕为笑。花时年纪虽小,却能做许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令他刮目相看,心生钦佩,甚至产生依赖了。 ——依赖? 兰旭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心烦意乱之下,朝晏果冷喝一句“那你就哭个够!”,然后逃也似的离开。晏果的哭声在身后渐行渐远,若即若离,如同牵绊的绳索,兰旭到底放不下,停住脚步,仰天重重叹了口气,踅回晏果跟前,蹲下来,将他拉进怀里,摩挲后背,往下顺气。 “好了,爹知道,果儿是心疼爹。” 此言一出,晏果收了哭腔,哽咽两下,然后嚎得更大声了,像是终于找到了释放委屈的出口,瞬间汹涌而出。 兰旭只好奉陪到底,不停地在晏果耳边说:“爹爹最喜欢果儿了,果儿是爹唯一的孩子,”又道,“爹不会有事的,爹爹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果儿……” 他机械地重复着安慰,目光朦胧,仿佛穿破重重的时间迷雾,抵达十六年前的大漠,既是说给当下的晏果,又像是说给当时的爻儿,和这两个时刻的自己。 抛弃了爻儿之后,他落了病根——他听不得孩子哭。 眼前又浮现出了含泪的花时。 花时也才十九岁,太半坎坷,自幼颠沛,却有着惊才绝艳的天资,睨物傲世的风骨;虽然性子喜怒无常,却不乏别扭的温柔;纵然忮求一二,又嘴硬心软……这么倔强的孩子,他却害得他落泪。 为什么要喜欢我——兰旭心想——他愿意掏心掏肺,给花时他能给的一切,哪怕是他的骨髓血肉也在所不惜,所以当说出“不能给”的时候,他的痛苦,不输凌迟,不亚花时。 ……………………………………… 小皇上似乎铁了心要重罚兰旭,甚至让朝臣遍寻“法内杀之”的条文。公主府一时黑云压城,门可罗雀。 然而数日过后,朝中出现转机——大理寺正,方也圆方大人,冒死进谏,为兰旭求情。 朝堂之上,方也圆振振有词:“……法是国法,也是陛下法,但罪人而亏王法,臣万不能从!” 余从海喝道:“大胆!” 方也圆大义凛然:“今日臣斗胆忤逆尽忠,正因幸逢尧舜之君,才不惧比干之诛!” 余从海又要呵斥,小皇上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闭嘴。”然后对方也圆道,“方大人,你的意思是,如果朕今日执意要杀兰驸马,你也要在黄泉路上与他作伴儿了?” “皇上乃尧舜之君,王道正直,民之表也,所做的任何决定必有道理,定不会将志士忘在沟壑。” 小皇上盯了他许久,接着扫视了一圈,最后又落回方也圆脸上:“方大人,既然你这么尽忠职守,那晏果的案子,就交给你全权负责,朕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没有结果,朕拿你试问!” “是,臣遵旨!” 小皇上又道:“从明日起,就让兰旭去你那里报道,你们同为六品,打起交道来,能省不少事。” 方也圆一怔,连忙再次领旨。 ……………………………………… 兰旭死里逃生,又领了新差事,还是让他亲自去查儿子的案子,看来小皇上头口喊打喊杀,行动上倒是礼尚往来,想来自己的“一心孤臣”,被小皇上放在了心上。 另一边,新科进士们也陆续受封,武状元之一的任识器放任原职,依旧在许仕康的手底下当差;花时则被封为一个小小的七品御前带刀侍卫,被小皇上留在了身边。 花时前来报到的第一天,小皇上正在御书房画画,等花时行完大礼,小皇上笑吟吟地叫他起来,说道:“早就听果儿说过你,能让那小子心服口服的可不多,你算一个。” 花时不卑不亢,道了声“不敢”。小皇帝又道:“你真该谢谢果儿,若不是他屡次提起你,单凭你在校场上朝朕劈来的一剑,就罪该万死了。” 花时道:“皇上,当时情急,微臣只能出此下策。皇上天命所归,得上天庇佑,若是这就吓破了胆子,微臣也得考虑考虑,要不要做这个武状元了。” 简直大逆不道!小皇上目光沉沉地盯了他半晌,忽然放声大笑:“朕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能制服住晏果了!” 花时暗自捏了把汗,他为了给小皇上留下深刻印象,曾从周成庵和晏果的嘴里,旁敲侧击过小皇上的性情;既要投其所好,对其胃口,又得与众不同,不落俗套,看来自己料对了,小皇上是想要挣脱樊笼,搏击长空的鹰,需要的是能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棱角少年,而不是循规蹈矩言听计从的圆滑奴才。 花时自认入了小皇上的眼缘,果然,小皇上开怀笑完,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密信,交给花时,说道:“殿试上的那些刺客没能留下活口,最后一刻都服毒自尽了。能豢养死士的组织,不会轻易留下什么线索,不过,大理寺的仵作从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了这封信——” 花时没管规矩,皇上还在说话,他已经把信拆开了。 展信粗阅,他拧起了眉毛:信上是一种横体文字,字状如蝌蚪,行笔似蚯蚓,他从未见过。 “回皇上,这应该是一种文字。” 小皇上眉目一凛,说道:“不错,朕限你三天之内,查出此信的内容和来源。” 花时眼珠子一转,收了信道:“微臣得跟皇上请一道出入大理寺的旨,先去验验尸。”
第二十二章 花时得了旨意,去大理寺草草验过尸,然后拿着信回了府。 去大理寺不过做做样子,殿试刺杀是他一手策划,那些刺客的衣着配剑,还有手臂上的纹身,均按照鈚奴的样式制作,最后由他一一掌眼把关——的确他耍了点小心机,这些刺客的背后主子另有其人,花时与他们同以推翻大雍王朝为目标,遂联手合作。 花时自然不肯轻易暴露势力,于是利用对方不谙风俗,将西域皇室侍卫纹在左臂的纹身,统一让刺客们纹在了右臂,到时候朝廷追查,引起他们内斗,他即可安然脱身,渔翁得利。 可是,皇上是半点没提纹身的古怪——刺客背后的主子乃民间势力,不懂西域皇室风俗,不足为奇,但许仕康对西域知之甚深,不可能不知道,朝廷查案,会如此粗心大意、有欠考量么? 而且—— 花时低头,看向手中的信。 ——他可以肯定,刺客的身上,没有这东西。 换言之,这封信,是皇上伪造的。 这便奇了怪了,皇上放着殿试刺杀的大案不查,却伪造假信,令他追溯源头,是何用意,他实在想不明白。 再者,既然是伪造的,说明皇上根本就知道上面的内容是什么。如此大费周章,花时突然想到一种可能:皇上是在试探他。 花时文韬武略兼备,但出身边关,与西域略有来往。朝廷防范鈚奴,他的确是个值得怀疑的苗子。可话说回来,如果他清白无辜,自然不可能查清楚上面的东西,立功无望,是个可用之人,却再得不到重用;而如果他有问题,那么他势必会使出一切手段,撇清刺客与西域的关系——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纹身便是最佳证据。 好一个左右为难,他才不会自投罗网。 所以,还是得查清楚,但得看怎么查,以及——兰旭曾说过,办差事,得知道“皇上想要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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