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旭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转身让花时进屋。花时往里瞥了一眼,攥紧了拳头,忍痛割爱般摇了摇头,后退一步,仿佛与欲望作抗争,假做坚强道:“不了,我来是有正事相询。” “……说吧。” 两人坐在院中石桌前,花时的目光在兰旭敞开的领口处转了一圈,喉头微动,别过眼去。兰旭微窘,轻咳一声,端茶作饮,顺手拢了拢衣领,却收效甚微。 花时的目光投向屋角下的一块石头,一手从内兜掏出小皇上伪造的信,递给兰旭:“这封信是从刺客的尸身上搜查出来的,皇上让我查这封信的内容和来历。” 兰旭打开信看了看:“这不是西域的文字。” “你知道这是什么文字?” 兰旭摇头,折好信:“我只知道,西域没有这种文字。” “如果这封信真是刺客所有,很有可能这些刺客不是鈚奴派来的,而是另有势力栽赃鈚奴,挑起我国与鈚奴的争端,那就要看,鹬蚌相争,谁最得力了。” 兰旭不由高看他一眼:“你打算怎么办?” “其实,我是想请你去帮我看看,这些尸身上有没有什么破绽,证明他们不是出自西域。” ——昨夜许仕康说的是,花时想让许仕康亲口承认刺客是西域人,可这回又想证明他们不是出自西域,看来花时是一心办案,没许仕康担心的那些小九九。 兰旭心下稍安,不动声色:“你很希望他们不是西域人?” “这样查起来总有个路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不是西域人,这封信就是他们身份的唯一线索了,到时候才真是两眼抹黑,无处可查。” “那就假设他们是西域人去查,”花时也不着急,无所谓——他就是要找个全程旁观的人证——自言自语道,“总之,这种文字总得有个出处,既然不是西域的,也不是中原的,难不成得借鸿胪寺的人帮忙了。” 鸿胪寺中有翻译司,隶属礼部,还真在兰旭的职权范畴。兰旭却道:“我如今调去了大理寺,帮不了你了,你去找杜大人。” 花时一笑,掂掂薄薄的信纸:“皇上想查,早就搬出鸿胪寺了,看来这东西,皇上不想摆到台面上来。” 话说到这份儿上,基本有了路子,兰旭忍不住道:“少绕弯子,怎么想的,直说。” “京城我不太熟,你知道哪里有经常与海外通商交流的地方吗?”
第二十三章 西散关,位于京城西南部,是海外货物流通集散地,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货物,囊括衣食住行方方面面——虽号称“集散地”,但只偏占一隅,自关闭马市之后,海外贸易小小地蓬勃了一阵子,后又因政策打压,一直难以形成规模——店铺东家多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猫一天狗一天地活过来,至今也存在数十年了。 花时还忖度怎样说服兰旭跟自己走一趟,没想到兰旭不由分说,领他去了,全不似之前的避讳。花时心思玲珑,转念便想到定是此行危险,兰旭放心不下,再深一思索,便将皇上和许仕康打的配合猜出了七七八八。 俩人皮里阳秋,挨个儿店铺问过去,终于在一家博纳海川的老字号,掌柜的端着信,看出了些眉目,说道:“这应该是泰西的文字。” 花时眼睛一亮:“你确定吗?” “这……”掌柜犹豫片刻,不置可否,“泰西地处西域更西之地,一道无涯天堑相隔,只能绕路翻越雪山,每年冒死去那边进货的人,回来仅剩十之一二,本店有两件泰西的颇黎瓶,底部纂刻有两组类似的字符。” 花时急道:“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这……” 兰旭一听不像话,把花时拽到身后,歉道:“孩子鲁莽,店家莫怪,物品贵重,不敢劳烦店家请出来,可否告知店家是从哪里进到的颇黎瓶吗?” 掌柜谨慎地打量了两人几眼,方说道:“看你们应该不是同行,但这进货渠道是本店的秘密,我是绝对不能说的,如果你们当真有心,可以去棉衣铺子问问,从泰西回来,雪山是必经之地,做夹绒夹厚棉衣的,基本不是去北边,就是去泰西,这帮人肯定会讲泰西话。” 兰旭灵光一现,问道:“雪山,店家指的可是雪域高原?” “不错,上面是一段平地,不然山路陡峭,更没人能活着回来了。” 兰旭若有所悟。花时见兰旭出头,乐得后稍,大框架把握方向,证明他章法有度,细节做得越少,越能抽身而出。两人出了店铺,兰旭拉住花时,问道:“你那个药方从哪儿得来的?” 花时思考了下,说道:“以前囫囵吞枣,逢书就读,忘了是哪本记的了,就说是服用之后身体康泰止痛,与常人无异。” 兰旭像蝎子蛰了心口似的,又酸又痛,认定花时是练武少人看顾,受了重伤,也不管有没有后遗症,只为了止痛,就胡乱用药,因说道:“以后万万不可再用了,知道吗?对大脑有极大损伤的。” 花式乖巧点头,双眸水润。兰旭爱怜心起,温声问道:“这方子的主要药材来自雪域高原,你是从哪里购得的?” 花时双目一凝,心中窃喜:他正想着怎么把兰旭引到刺客的背后主子那里去,以此把水搅浑,引起大雍内斗,没想到打瞌睡送枕头,遂信口扯谎:“我跑了好几家药铺,都没有,最后是一个药店的老掌柜让我去回头酒楼问问,他们做菜,有时候也会用到药材,我就去回头酒楼,央求厨子卖给了我一些,要价比我在边关的时候高不少呢!” 提到回头酒楼,兰旭也是精神大震!他昨日翻阅果儿中毒案的案宗,发觉回头酒楼老板娘吴秋雁的供词非常简单套路,不符常理,便想着从此处着手,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两人去到回头酒楼,店面上只有掌柜伙计和后厨,厨师是西域人,看了信上的文字后,用蹩脚的汉话说道:“这是泰西文,具体什么意思,我不懂。” 兰旭扫了眼墙壁上的菜牌,回过头来问道:“贵店的雪荷花乌鸡煲所用的雪荷花是从哪儿进的货?” “进货是我们老板娘管,你们要找她,就晚上到芳华香去。” 花时好奇道:“芳华香,那是什么地方?” 掌柜的和厨师都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兰旭微窘,告辞后拽着花时出来,对上花时单纯清澈的目光,轻咳一声,说道:“芳华香……是京城很出名的一家……青楼。” 花时尖锐地凝视他:“你去过?” “当然没有!”兰旭脱口而出,复又羞恼,去没去过,又不用跟花时报备,正色道,“芳华香的老板娘名叫吴秋雁,几年前开了回头酒楼。这个女人很不简单。” “你见过她?”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她不简单?” 花时的语气咄咄逼人,兰旭皱眉道:“果儿的案子有些蹊跷之处,和吴秋雁有关,”——他没敢实话实说是许仕康告诉他的,不然花时不定怎么阴阳怪气,或者爆炸——“总而言之,这个吴秋雁,与西域来往密切,没准儿真能懂得些泰西文。” “但愿如此,”花时意犹未尽,咬了咬下唇,“你真没去过?” 兰旭狠狠白了他一眼,拂袖径自往前走,花时在后面一乐,小碎步跟上去,撒娇道:“诶呀,我就问问嘛,去过也没什么。” “我——”兰旭猛地停住脚步,环视四下,压低声音,愠道,“我是驸马,岂能去那种龌龊地方!” 花时酸溜溜道:“原来不是不想,是不敢啊。” “你!” 兰旭辩白不过,剜他一眼,再不吭声。花时怕闹得过火,赶忙换了话头,指着不远处一家茶馆道:“离晚上还有些时候,我们去喝杯茶,坐一坐。” …………………………………………… 京城东南角,临南城门内有一条风月街,顾名思义,专做些私男野女苟合的生意。其中靠北的门面多是清馆,鲜有梳拢,清倌人的身价水涨船高,深受商贾雅客欢迎,日日一掷千金;南边的欢场则赤\裸坦白,尽是些挂牌子接客的红馆了。在店店毗连的一条条胡同缝隙里,更有些简陋腌臜的私窑子,多是貌丑的或半老的,专伺候些贩夫走卒、皂吏伙夫等下九流的市井贱籍。 整片区域最奢华也最著名的便是芳华香,独一份儿的三层楼,远远就能瞧见屋檐下招摇的几只大红纱灯笼。待近了,雕墙峻宇,美轮美奂,香樟木窗框镂刻着百花争春,奢靡华贵,栩栩如生,仿佛真有一股花香沁人心脾,初时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紧接着青丝般的骚痒自心底生根、生长,徐徐爬向四肢百骸。 华灯初上,兰旭和花时从街西口走进来,甫踏进街口,刹那珠翠环绕,满楼红袖招;更有甚者,难得见到两个俏郎君,当即宽衣解带,展示自己的丰乳肥臀,玉颈纤腰,另外的姑娘见了,立时有样学样,传染似的,没一会儿,个个儿酥\胸半露,泄尽春光,整条街都沸腾起来。 眼前柳绿花红,耳畔莺啼燕语,兰旭何曾见过这么多女人皮肉,从耳尖红到了脖根,神情却处之泰然,目不斜视;可随着乱花渐欲迷人眼,兰旭担心花时把持不住,耽误正事,便要看管一下,却见花时满是兴奋好奇,饶有兴致地四处张望。 兰旭心里顿了顿,有了谱,这小子到底是对女人感兴趣的,以前又是戏班子又是武馆,见不到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对男人心生好感了,便以为是断袖之癖,很快他便会回归正道了。 他应该高兴的,可心里头总哽着气囊似的,堵在胸口,不是滋味。就好像黄沙中渴水的骆驼,见到了不远处有一座绿洲,走进了才发觉那是海市蜃楼。不过还好,他驼峰里储存的执念足够支撑他走到终点。 不多时,到了芳华香门前,比之一路走来的纷乱吵嚷,此处蓦然宁静,偶现一两声鸟鸣,装饰浓郁俗艳,反衬得气氛清雅,古怪、矛盾却又别致、和谐,别有一番扭曲作直的风味,正如姹紫嫣红中一株孤零零的清露百合,既唤醒采花人的轻抚怜惜,又忍不住将它攥进掌心大肆蹂躏,直至花液满手,香消玉殒。 兰旭按下心中萌动,上前一看,门前两个含珠嵌贝的立柱上方雕刻着莲花纹,底端则是荷叶藤蔓纹,藤蔓交织攀爬,框住一对楹联: 书香花香酒香茶香,闻众妙香,香香生色,便足优游老我 诗境画境仙境佛境,是极乐境,境境忘尘,须知消受在人 真是红尘紫陌中独一份儿的清雅,上联淡极则浓,清极则妖;下联雅极反俗,去璞归真。 花时也上前欣赏了一遍,不屑道:“一个勾栏院,装什么天上人间。” 兰旭瞥他一眼:“又不必你消受,不要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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