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 吴虞心下一叹,不好再问什么,正巧庆平提着半桶雪水闯进来。 “您看这些可以吗?”他呆头呆脑地将木桶提至面前,里头碎还有些雪碎,但基本上化了,晃荡晃荡正好半桶。 吴虞只舀了一勺雪水,浇在的铜钵中,雪水淹没混合的药粉,他拿木勺搅拌搅拌,待粉末都化在雪水里,再将药汤倒进碗里,递到楚晏面前。 “喝掉,有点难喝,忍忍。” 楚晏的目光中含着谢意,接过来皱着眉头喝下。 吴虞收拾了药箱,“此药三日一次,我带菱生去别处避一避,改日再来,其他的药我交给庆平了,照常煎煮就是。” “多谢。”楚晏在床榻上稍稍欠身。 庆平也和善地道了谢,又送至门前。 冷风灌入,吹得楚晏又咳了一阵,镇定些许之后,被庆平扶着躺下。 庆平给他收拾了帐中,添了些炭,便又出去干活了。 楚晏望着帐顶的,嘴里喃喃:“苦思...” 三年前在大殿上,父皇亲手递给了他那个小巧的药瓶,让他服下其中的药丸,还让他发誓绝对不会跟四弟楚毓争夺皇位。 这才换来了释放顾长宁的旨意。 不过他当时只以为这是什么牵制他的蛊毒,多年未曾发作,也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父皇竟然是如此不信他,疑他疑到要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他三岁时母妃带着他从宫中出逃,半路被拦截,母妃坠崖身亡,只留下了他一人。自此父皇便厌恶他到了极点,从不肯来看他。 也因为是逃妃之子,他受尽宫人白眼才长大,如今却被告知,连生父都不想他活下去。 他这一生当真应了这毒药之名,苦思而不得解。 几日后—— 风雪依然呼啸,这荒野中的「城镇」是夜晚唯一有光亮的地方。 墨岩听命给顾长宁的杯中添了热酒,但还是忍不住劝道:“殿下,您少喝些吧,这几日您总是晚间饮酒,难免第二日起来会觉得伤神。” 顾长宁没有回答,只举杯饮尽。 烦愁几许,哪是一两杯酒就能浇灭的。他拨开墨岩的手,拿过酒壶自斟自饮。 被他推开的墨岩杵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最后像是鼓起了勇气一般地开口:“殿下,我听说前两日楚晏殿下好像病得挺重,今日才好了些。” “这样的天还病了得多难受,长宁哥哥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坐在一旁的谢北轩也跟着劝,还偷偷拿开一旁的酒壶。 “别提他。”顾长宁放下酒杯,不留情面地斥道。 过得越久,他脑海中的「楚晏」便闪现得更频繁,他隐隐有些不服,尤其是当他摸到右手上的咬痕时,心里就愈发的郁闷。 他拼命喝醉就是为了不想再满脑子都是楚晏,偏偏一个两个的都爱提他。 风寒而已,又能有多严重?他对那个违令去瞧病的老郎中,还有偷偷去照顾的庆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格外仁义了。 “人病了一场总会服软些的,不如趁机去好好谈谈,总不能一直不去见他吧?”谢北轩冒冒失失地接过墨旗端上来的青茶,递到顾长宁的面前,“来,长宁哥哥不要喝酒了,喝杯茶漱漱口吧。” 看着谢北轩笑盈盈的双眸,顾长宁再生气,也不好拂了他的意,端起茶喝了一口。 “我看外头雪正要停了,殿下要今晚过去瞧瞧吗?”墨岩试探地问,一边让人将桌上的酒器都尽数收走。 “谁说我要去了?”他喝了茶,敛眉低声道,“收拾收拾,我乏了,要歇息了。” 谢北轩也不好再劝,无奈地起身,回了自己帐中。 墨岩失落地垂着脑袋,收拾了桌案。又往炉中添了炭,服侍有些醺态的顾长宁就寝,吹了灯,跟着墨旗一起行礼告退。 从顾长宁的住处走出没多远,墨旗便拉过他到一处无人的角落。 “你要叛国吗?”墨旗的语气听起来怒不可遏。 墨岩被这没来由的重罪指责吓了一跳,反手就推开逼上来的墨旗,“你疯了?我怎么可能?” “那你为什么要帮楚晏?你想让他们和好吗?” “楚晏殿下不是坏人,他从前也帮过我,而且殿下明明就是喜欢楚晏殿下的,我们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对,为了殿下能够硬下心攻城,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和好。姜国是如何对待我们殿下的你比我更清楚,不许再帮他,否则我会告诉殿下是你伪造了布防图和信件,还要告诉陛下你通敌叛国。”墨旗威胁完,甩手松开他的衣领。 另一边的中军帐里,许是外头的风声太盛,顾长宁总觉得心中躁闷,根本睡不着。 楚晏当真会服软吗? 他在脑海中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从前,每次他们闹别扭了,楚晏总是先低头的那个,会不动声色地拿一堆他喜爱的物件来哄他。 可如今的楚晏不会再这样了,他只会一遍一遍地痛斥他为何不能放下仇恨。 他已然是恨意的傀儡,又怎么可能放下仇恨呢? 三年前,墨旗接应他出逃,此后又想办法将他的母亲送回梧国,可路上却被溁城附近的强盗劫杀,明明离故国只差一步之遥,他又怎么会放过溁城那些人呢? 恍惚间他在黑暗中似乎看到了楚晏垂眸泪眼的样子,生动地仿佛就在他身侧。 “呃——” 到底还是喝多了,醉意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让他头疼得紧。 这下更加难以入睡了。 他索性坐起来,披了件外衣。 之前也有过这么一次,也是喝得烂醉却头疼,到营地外头散心,最后在茫茫的雪里走着走着—— 就跟现在一样走到了楚晏的帐前。
第十七章 痴人说梦 床榻上的楚晏睡得正熟,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进来了。 顾长宁坐到床边的矮凳上,点亮了床头的灯,昏黄的光线打在楚晏略显憔悴的脸上。 怎么又病成这幅样子了? 不是说只是风寒吗?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拈过楚晏鬓边的乱发,又替他掖了掖被角。右手上的伤口明明已经愈合,但在这一瞬间骤然作痛。 “嘶——”他不适地皱眉。 这轻微的抽气声却把床榻上酣梦之人惊醒了。 之所以说是惊醒,是因为楚晏一看清是他,便如临大敌一般地朝床内躲了躲,眼中也掩不住惊惧之色。 “你来做什么?”楚晏的声音还带着病后特有的沙哑。 顾长宁原本还想和缓些说话,但一见楚晏这样提防他,心里就更加不快,语气也就不好起来:“我的军帐,我难道不是想来就来吗?” 楚晏背靠到墙边,偏过脑袋,用从未有过的讥讽语气道:“你当然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本想就着这态度怼回去,但不知为何心口一阵闷疼,抓住楚晏的手腕,逼近身前。 “怎么?我可没有食言,已按照你要求的放了你那宫女,你又为何要用着苦肉计做给我看?” 楚晏的眸光凝滞了一瞬,奋力抽开手,弯身咳了几声,再抬眸时,眼底已添了愠色。 “我就算病得快死了,在你眼里也只是苦肉计?”他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又难以置信的求证意味,嘴角似有似无地流露出自嘲。 顾长宁看不惯他这副嫌恶的模样,要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变得尖酸刻薄: “病得要死了?你这副牙口,我可看不出是病危之人,”他看着自己的手背冷笑道,又凑近些,“还是说,只因我不是徐锦逢,所以你才千般悔恨、气恼至此?” 楚晏只觉得他在无理取闹,疲惫地摇摇头,“与他无关。” 顾长宁抓回他的手,借力抽在自己的脸上,“那你打我出气?” “你做什么?!”楚晏被他这番动作吓了一跳,强行抽开手,但又被他抓进手里。 顾长宁逼上来,凑在跟前盯着他,眼底的情感让人琢磨不透,“不是生气吗?打我不就消气了吗?” 这幅样子在楚晏看来更像一条疯狗。 他奋力推开顾长宁,又往角落里缩了缩,蜷进被子里躺下。 “我要歇息了,请吹灯离开吧。” 被褥外头果然熄了光亮,但身侧的床榻一陷——顾长宁二话不说躺了上来。 “你——!” 楚晏气恼的字眼被顾长宁突如其来的怀抱融化,只剩了个尾音。 他的心没骨气地颤动,好像被冻僵的全身又仅凭这么一个怀抱就暖了回来。 不是不肯信他吗?为什么又要做这种让他误会的事? 他咬着牙,躲开顾长宁的臂弯,“你到底要做什么?” 顾长宁毫无痕迹地又揽上来,将他拥入怀中。 “别动,我不做别的。还是说,你想让我又把红蕊关回去?” 有时候楚晏觉得顾长宁没有变,就连会温声威胁人这一点也没有变。 他不再躲,躺在顾长宁的身侧,身后的体温一点一点传过来,像海潮一样,一遍一遍拍打他焦躁不安的心。 「顾长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晏睡得很快,大概是这几日里入睡得最迅速的一回。 但床侧的顾长宁却没能睡着,他只是在黑暗中一直看着楚晏,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恨楚晏,恨楚晏抛下他成了太子,也恨那些荒唐的传言,更恨害死他母亲的姜国人。 但为何看到楚晏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又会觉得心颤。 甚至有过那么一瞬间,他甘愿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没有朝堂利益,也没有敌我之分,只有他跟楚晏二人,在茫茫天地间酣睡。 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终究只是痴人说梦。 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在心底不停地说服自己,楚晏,已经不是从前的楚晏,他决不能再心软。 次日在他楚晏帐中起来的时候,墨旗不知从哪儿得来的风声竟然知道他在此处,端着热水候在一旁等着伺候洗漱。 他瞥了墨旗一眼,“你倒是消息灵通。” “是墨岩守夜时发现您不在帐中,我们便斗胆猜您在此处,”墨旗低着头拧干帕子,“您看是否在此处用早膳呢?我已让人备了楚晏殿下的份。” “不必了,”他转过头,穿上墨旗备好的衣裳,偏头望着刚醒的楚晏,“对着他吃不下。” 楚晏的眼眸微动,垂着头没有言语。 他洗漱完,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让人另外送几床厚被褥来,免得我们太子殿下又染了风寒。” 墨旗听了并没有立刻行动,弯身凑近顾长宁,用恰当的声量道:“殿下,听厨房的人说,抓到了贼,属下不知该如何发落,特来请示殿下。” “窃人财物,以为己利,此谓盗军,犯者斩之。军律你应该熟悉。”他起身,墨旗自然地给他理了理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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