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看过几回,软硬兼施,但楚晏也没再跟他说一句话。他索性一气之下就不再去了,正好姜国的密探传回消息,说是姜国皇帝已经集结兵马,似乎有意再次开战。 有时候他恍神之间竟也替楚晏觉得不值,他这么个和谈使团,究竟是来干什么来了? 楚晏却还不知道这个消息,顾长宁也不让任何人探望,除了他的亲信以外,谁都见不到楚晏。 墨岩幸好是其中一员,他负责楚晏每日的膳食,偶尔会给他透露些其他人的状况。 这日他一收拾好碗筷,就附在楚晏耳畔,忐忑地道:“殿下,近日红蕊染了风寒,再加上红蕊前些日子受刑,伤及了筋骨,她这两天又发着高烧,疼得下不来床。” 一直像是一尊瓷像的楚晏这才稍微有了些反应,眼眸里掠过担忧,开口说了话:“有大夫去瞧过了吗?” 墨岩摇头,“殿下有令,太医们和营地的郎中都不许去给使团的人看病,也有不少人本就对姜国人心怀芥蒂,更加没人去看了。我只送了些退烧的药过去,那位赵大人帮忙煎的,但情况并不好,使团的随员好几个都病了,只是没有红蕊严重,都在带病干活。” 楚晏痛心敛眉,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这样疲惫,好像全身的气力都在那日哭完了。 他无力地意识到,在这异国他乡,他楚晏根本保不住任何人。 无论是庆平还是红蕊,只要顾长宁想,就能随意针对。 “他为何变成了这样?”他低喃,是问不在此处的顾长宁,也是问自己。 墨岩犹豫了片刻,接话:“陛下允诺,若是我们殿下能够攻破溁城,便属意他为储君,所以殿下才会如此执着。也才会有人如此...针对您。” 原来如此,储君之位,的确是独此一份的好处,也难怪顾长宁千般万般地逼迫。 楚晏闭上眼,脑海中浮现起从前的寻常种种,终究是如隙中驹,石中火,大梦一场,如今再不可得了。 姜国—— 徐锦逢几封奏疏都被驳回了,就连他自请前往溁城的奏折也被打了回来,他只能在府中焦头烂额。 再加上楚晏那边迟迟没有了回信,他隐约觉得不妙,只能反复说服自己相信顾长宁不会对楚晏下狠手。 如今皇帝已然缠绵病榻,近来国事都是由楚毓代理。 他穿戴好,拿上笏板,准备上朝。 虽然不必多想也知道昨日的奏疏也肯定被驳回了,但若是在此时称病不朝,怕是会被楚毓顺势架空。 朝堂上死气沉沉的,楚毓倒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坐上那把龙椅,另置了一把木椅在一旁,代理朝政。 “今日父皇有道旨意,还请诸君听好。”楚毓抬了抬手,捧着黄绸圣旨的宫人便上前一步,宣读圣旨。 “陛下有旨:朕承天命,抚有四方,太子之选,关乎国本,非同小可。昔朕立太子,原冀其能承宗庙之重,守社稷之安。然观太子品行,未符储君之望,屡有失德之行,难以承继大统。加之太子如今远隔万里,归期未定。朕久病难支,念及社稷安危,特下此诏,废除楚晏太子之位,改立四子楚毓为储,以承天命。钦此。” 徐锦逢听完这冗长的旨意,立刻就明白这是要将楚晏彻底抛下的意思,心下气涌如山,若不是被身旁的同僚拉住,恐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抗旨了。 楚毓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安抚道:“徐大人不必如此气恼,我知你与兄长交好,但眼下改立太子也是不得已的做法。你自请去溁城的奏疏虽然父皇未准,但我也着实钦佩你的胆识。” 说到此处,另一个宫女抱着一柄长剑上前。 楚毓继续道:“所以我特地从府中挑了一柄宝剑相赠,还请徐大人笑纳。” 这把剑徐锦逢认得,是从前顾长宁的佩剑,顾长宁走之后,住处被抄,此剑便不知下落,原来是被楚毓收了去。 还冠冕堂皇说是钦佩他的胆识,明明是在威胁他不要再管楚晏。 他只咬牙忍下,躬身接过了此剑,道:“谢太子殿下赏赐。”
第二十章 生分 “殿下,楚晏殿下来了。”墨旗通传道。 帐中众人正宴饮,除了顾长宁以外,还有谢北轩和副将等人。 看到顾长宁点了头,墨旗才让墨岩领着楚晏进来。 几日不见,楚晏似乎又憔悴了几分,只随意地束发,着一件天青色的外袍,本是件窄袖的袍子,但袖口却多出一寸空荡,反倒衬得人更加瘦弱了。 他一进来,乐师就识趣地停了演奏,一向话多的谢北轩也安静了下来。 “怎么,肯服软了?”顾长宁盯着底下的楚晏,大概也知道他是为何而来,一手撑着下巴,嘲弄地问。 楚晏平静地抬眸望了他一眼,没有像之前一样沉默,道:“是,我来此,有两件事相求,除了劝降书以外,任何条件都可以。” 好一句任何条件都可以。 “求人可没有站着的。” 楚晏闻言,徐徐欠身,天青色的衣摆接了地,压在膝下。 顾长宁看到这一幕,眸光暗了暗。 一旁的谢北轩惊讶地张了张嘴,但没敢说话。 “其一我想求你,派人去医治红蕊。”楚晏声音不大,轻飘飘的,没什么气力一般,却又格外坚定,像是下定了决心。 顾长宁的指尖在桌上敲了敲,不以为意地应允:“可以是可以,但如果我要你夜夜来我帐中相陪呢?” 他还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使不明了,也都心中有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倒要看看楚晏能为了那些人妥协到什么地步。 “好,我答应。”楚晏淡然应下。 周遭的议论乍起,被顾长宁一记横扫的眼刀又压了下去。 他从未想过楚晏能答应得如此洒脱,有些吃瘪地皱起来眉,又问:“还有呢?” 楚晏朝他的位置伏身一拜,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二求殿下送归使团众人。” 殿下...楚晏还从未这样叫过他。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声称谓还是这一拜,他们的之间突然就生分了,好似四目相对之间却隔着隐隐遥山。 他的心里骤然一阵酸意,冷笑几声,攥紧了手中的酒杯,“把他们都送回去了,难道那些杂活你来给我干吗?” “可以,我来做,只要你放他们回去。” 顾长宁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圆滑的金杯捏紧了也会如此硌手,他的视线扫过堂下的楚晏,后者一副心若寒灰的模样,着实让人窝火。 他还盼着楚晏认个错,服个软,像从前一样说几句好听的话,或许他的恨意也能减淡几分。红蕊病了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碍于军中还有太多父皇的眼线,所以才闭口不提,背地里却也嘱咐人去送药了,今天知晓她发烧,还打算让人偷偷去瞧。 他没想到楚晏也会如此不信他。 在楚晏眼里,他顾长宁就那么狠毒吗? “好,好得很,”他的吐字被怒气沾染,每个字都砸在心头,“那明日,不,就今晚吧,我让人护送他们回去。红蕊就等病好了再走,你可满意?” 楚晏佯装听不懂他的怒意和嘲讽,又是一拜,“多谢殿下,军中诸位都在,也做个见证,还请殿下不要食言。” 顾长宁切齿愤盈地望着楚晏自顾自起身离开的背影,连墨旗刚添上来的茶水也扫落在地,瓷碗的碎片在毯上滚了滚,最后到了楚晏脚边。 但后者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径直出去。 当晚,雨停了,难得也没有起风。 楚晏原本想出来为赵仁送行,但被侍卫拦下了,只能透过狭窄的门远远看着使团的随员被马队护送离开,走向黑夜的尽头。 那群人里有人甩开了马队,绕回来,披挂着月色朝他的方向一遍一遍地行大礼。 他不用看清也知道那是赵仁。 但他随后就被马队抓了回去,赶上马背,带着离开。 在这压抑的氛围里他也终于能得片刻喘息。 他望着马队走远,最后目之所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夜,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那句「海清河晏,永世长宁」,如今看来这句话,是没有再见天日的机会了,就像他似乎也无缘故土一样。 也再回不去了。 到了亥时,他沐浴完起身,墨旗把送来的衣裳搭在了架上。 “殿下,还请着此衣。” 那是件用上好的绸缎做的衣服,在月色下透着淡淡的光华,衣摆和袖口还有松绿色的花纹。让他记起了来这的第一晚,那夜红蕊也给他准备了顾长宁最爱的松绿色,庆平为他着衣,笑谈间还说起花草定情的习俗。 如今庆平不在了,红蕊也病倒了,明明才过去月余,却已然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他轻叹一声,兀自穿上了那件衣服。 随后他穿过军中众人的白眼,进了顾长宁的帐子。 帐中的西北面挂了几副雪景图,正是那日谢北轩邀他同赏的画作,看来是送给了顾长宁。 后者肩上随便搭了件外衣,端坐在书案前,这个时辰了似乎还很忙,见他来了,眸中掠过一抹惊讶,但旋即想起了白日的约定。 顾长宁揉了揉眉心,又指了指床榻,“你睡吧,我还有事忙。” 他的余光瞥见楚晏应声坐到了榻上。他便尽力让自己不去分心注意楚晏,认真批阅这些文书。 文书上报的军中杂事繁多,但更多的是来自梧都的情报,说是定安侯近日总在朝堂上提起婚约一事,看来也是坐不住了。 蜡烛越烧越短,他本已无心去理会楚晏。但偏偏文书里夹杂了一封姜国密探的信,他拆开,上面说徐锦逢在御前屡次上书要接回楚晏,但被驳回,前阵子楚毓还在大殿上赐了一把剑给他。 一个个的,都只会让人不快。 他瞥了一眼楚晏,才发现后者并没有听他的话,先行睡下,反而是在榻边静坐。 也难为他这么良久都没弄出一点声响。 他收起这些信件,走过去,目光落在楚晏被折起的袖边。 “折起来不冷么?”他说罢,伸手去帮他撇下来,却触及那袖口的松绿。 他的手一顿,撤回来。 楚晏的脸上仍旧平淡,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惊慌,见他要躺上来,也只是不着痕迹地让了让。 “睡吧。”顾长宁往里一躺,甩了一床被子过来。 楚晏才动了起来,吹了灯,宽衣躺下。 次日,顾长宁起来时,却楚晏已然不在身边了,他立即起身。 “殿下,怎么了?”墨岩听到帐中动静,立刻进来,问。 “楚晏呢?”他坐起来,匆匆披上外袍。 墨岩愣了片刻,搭手替他整理衣袍,又系上那挂着同心佩的宫绦,道:“殿下您忘了?您昨日让楚晏殿下干活来着,所以楚晏殿下一早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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