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磕罢了头,互相搀着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抬头见对方哭花的脸,很默契地上手捏了捏。 回去的时候,方兰松在马车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晏含章听见他嘟囔,说自己也有娘了,听得他鼻子猛得一酸。 晏含章有时候觉得,有娘的小孩儿,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小孩儿。 记事起,娘亲就常年卧床,有时候精神好了,喜欢出去闲逛,买一堆衣裳首饰,自己这个臭美的毛病,估计也是跟娘亲学的。 小时候爱吃糖,一嘴虫牙,整日被娘亲盯着刷牙,跟娘亲斗智斗勇,逃一次刷牙能高兴一整天。 不过,接着就会被方兰松捏住下巴闻味儿,发现没刷就得补。 有时候拿了不怎么好的旬考试卷,被娘抓住揍一顿也是有的。 庄娘子身子弱,脾气却不弱,做什么都雷厉风行的,一堆铺子打理得极好,晏含章现在都比不过。 若不是为了生他,兴许生意早做到外邦去了。 晏含章每次想到这个,就容易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愧疚感铺天盖地而来。 马车颠簸前进,他抱着方兰松,胃里一阵翻滚,隐隐又要开始疼。 疼吧,身上疼一些,心里就不那么疼了。 不过,今天这个牛角尖刚钻了一半,手就被方兰松攥住了。 方兰松被颠得半睡半醒,无意识抓住晏含章冰凉的手,放在胸口捂着。 晏含章难受的时候,手总是凉的,即使在不清醒的情况下,方兰松感觉到了,也下意识抓过来给他暖。 马车行至城郊马场,车厢窗帘开着,目及之处一片开阔。 晏含章回握住方兰松的手,感受着他胸口有力的跳动,忽然觉得轻松了很多。 娘亲啊,谢谢你给我捡了个这么好的郎君。 - 十一月初,京城飘了场雪,一眼望过去,红瓦覆白雪,瞧得人心里都开阔不少。 晏府的马车慢悠悠地出了城,后面还跟着好几辆车,装着大大小小的木箱子。 马车里点了炭盆儿,炭火噼里啪啦响,不时爆出几点火星儿,晏含章捧着个鎏金手炉,靠坐在窗边,掀开厚帘子往外看。 “哥哥,”他往远处望着,只觉得天地哪哪儿都好看,“咱到二平山了。” “嗯。”方兰松那边随口答应着,头也没抬。 晏含章转头看了一眼,方兰松捏着支笔,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武学册子,时而眉头微蹙,时而提笔在上面批注一二。 他叹了口气,继续看窗外的风景,随手在旁边桌子上捞了个琉璃盘,里面盛的是蜜渍红果。 捏一颗塞进嘴里,蜂蜜的甜裹着红果的酸,直吃得全身舒畅,美得直眯眼。 那天从娘亲那里回来,晏含章就琢磨着,带方兰松去娘亲的老家看看。 娘亲是草原人,跟着家人自小离家,定居金陵,后来才嫁到京城。 金陵离得远,晏含章只在小时候跟娘亲回去过一次,这次提前去了信,那边的回信马上就跟着来了,说是外祖母正盼着呢。 晏含章看景看得眼睛疼,转头又看了方兰松一眼,捏起一颗蜜渍红果,递到了他嘴边。 方兰松正提笔做批注,看都没看,张嘴把那颗果子吃了进去,囫囵地嚼着。 “好吃吗?”晏含章问。 “嗯。”方兰松答,态度极其敷衍。 晏含章撇撇嘴,又往自己嘴里塞了几颗,“就算喂你吃颗辣椒,你是不是也要说好吃?” 方兰松总算是抬了头,看着他这幅表情,忍不住笑起来,“你舍得?” 晏含章翻了个白眼,“怎么不舍得?” 他坐过去,拿过方兰松手里的册子放在旁边,手在他大腿上来回捏了几下,“好容易出来玩一趟,做什么总看这些东西,早知如此,就不带你来了。” 方兰松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被胡乱搁在桌上的册子,抓住晏含章的手腕,“刚淘弄来的,珍本秘籍呢,我得抓紧看,回来好教学生啊。” “回来看也来得及,”晏含章的手缓缓往上,另一只也不安分地环住了方兰松,“方先生,先教教我这个学生好不好?” 方兰松被迫被揽进怀里,同他依偎着,赏了一会儿的雪景。 日暮时分,外面的景色已经与京城大不相同了,两人跳下马车,进了一处客栈。 客栈比不得家里,即使住了上房,晏含章还是嚷着没睡好,第二天上了马车,被颠了几下,顿时哈欠连头。 “睡会儿吧,”方兰松拍拍他的肩膀,“靠着我睡会儿?” 晏含章又打了个哈欠,欠欠身,直接枕在了方兰松大腿上。 方兰松没说什么,把手炉放进晏含章怀里,继续看那本书。 闭了一会儿眼睛,晏含章又叫“哥哥”,盯着他颈下牵出的紧实线条,“还记得小时候吗?我也喜欢这么睡。” “嗯,”方兰松道,“小时候还好,现在太重了。” 晏含章动动脑袋,往方兰松肚子那边挪了挪,“重吗?” “还行,”方兰松不自觉地吸了吸小肚子,“你睡得舒服就好。” “是很舒服,”晏含章眯眯眼,在他衣服布料上蹭了蹭鼻子,“比驿站的枕头舒服多了。” 方兰松想想昨晚的场景,险些又要红脸,“没见你不舒服啊,睡得挺香的。” “我那是累了,”晏含章闭上眼睛,“床板也硬,睡得我腰疼,声音还响……” “可以了,”方兰松道,“你闭嘴。” 晏含章吃吃地笑开了,把脸埋进方兰松怀里闹了一会儿,才消停地睡着。 半路停的时候,晏含章也没醒,方兰松伸手关好车窗的厚帘子,又让乐青拿了个毛毯,给晏含章盖在身上,继续看手里的书。 走了几日,离京城又远了一些,晏含章就顾不上瞌睡了。 俩人都没怎么出过远门,见什么都新奇,时不时让车夫停下,在沿途经过的村镇小城游玩一番。 这些地方不比京城富庶便利,可也很有趣,各种小玩意儿买了快半箱子,没见过的吃食更是买个不停,一趟下来虽舟车劳顿,但都觉得很有意思。 马车行至金陵城外,晏含章掀开车窗的帘子,只觉又是一番天地。 方兰松也跟着往外看,只见城门威严,虽未天黑,却早早地燃起了火烛,护城河宽阔气派,倒映着火光如洒了金粉,“听闻金陵是处销金窟,如今还未进城,所见已很是不凡啊。” “嗯,”晏含章揽住他,“跟京城是不一样,这儿的奢靡仿佛浮在水面上。” 方兰松眼仁儿里也闪着光,“娘…就是在这儿长大的。” “嗯,娘很小就来金陵了,”晏含章把他揽得更紧,“哥哥,想娘亲了。” 乐青过去交换了文书,马车缓缓往前,进了金陵城。 方兰松握住晏含章的手,塞进自己袖子里暖着,“以后,你若是喜欢,咱们来这儿养老可好?” 晏含章没想过这个,听着颇有些惊喜,“哥哥怎的想这么长远?” 方兰松使劲捏了下他的手指,“你难道没想过长远?” 晏含章还是头一回听方兰松说这些,赶紧把人搂紧了哄,“以前不敢想,现在咱们这么好,谁顾得上想。” “不过,哥哥的提议很好,等得了空,咱们就先去置办处宅子备上……” 话还没说完,旁边经过一对锦衣少年,左边婀娜,右边清冷,举止不俗,且都长得跟画中人似的。 “金陵的少年郎都如此好看吗?”晏含章捏捏方兰松的腰,示意他往那边看,“哥哥,咱们就定这儿养老了!” 方兰松面色明显阴沉下来,不过还是抵挡不住,忍不住往那边看了好几眼。 晏含章观察着他的表情,忍笑忍得辛苦,“哥哥醋了?” 方兰松不理他,兀自赏着金陵城里的景色。 过了一会儿,马车驶进一条繁华的街,满目繁华,丝竹声似是从天上来。 秦淮河突然闯入视野,画舫上极尽霏靡,方兰松把胳膊撑在窗户上,托着下巴往外看。 晏含章猛不丁凑过来,在他脸上啵唧亲了一口,也跟着看秦淮河上成片的画舫,“哥哥就是醋了。” 方兰松眨眨眼,颇为无奈凑过去,蹭了蹭晏含章的嘴唇,“嗯,是醋了,你闻闻酸不酸?” 旖旎的灯光照在方兰松脸上,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晏含章忍不住捧起他的脸,正要亲下去,马车颠簸一下,拐进了一个巷子。 方兰松打开他的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小声道:“你牙磕我脸了。” 晏含章伸手过去捏捏他的腮边肉,“嗯,感觉到了,软乎乎的。” “少爷!”乐青在前面喊,“咱快到了!” 方兰松闻言把人推开,摸摸热乎乎的脸颊,坐得端端正正,低头开始整理衣裳。 晏含章坚持凑过去,在他嘴上碰了一下,然后也低下头,重新系刚才被扯得有些松的腰带。 对外祖母家的记忆已经是很多年前了,只记得外祖母做的面很好吃,还有一次,好像是跟哪个表兄弟打了一架,其余的,晏含章就没什么印象了。 外祖母家就是娘亲的娘家,晏含章一想起这个,就觉得心里暖呼呼,好像这处没来过几回的地方,比京城那个从小长起来的地方更让人亲切。 不过,马车越来越近,他还是挺紧张,系好腰带,又让方兰松给他看头上的发冠,生怕哪里有不得体的地方。 马车穿过巷子,行至一开阔处,远远瞧见远处一气派门庭。 天色尚蓝,府门口已经点上了烛火,正门檐下两个硕大的红纸金字灯笼,上面写着“庄”字,门口台阶上,能看见有几个一样服色的仆从在往这边张望着。 马车缓缓停下,门阶很高,几个仆从一阵风似的下来,后面一个年纪小的还差点儿摔倒。 过来问清是京城大姑奶奶的车,又一阵风似的冲上台阶,连滚带爬地跑进去报信。 晏含章跟方兰松是小辈,不敢在马车上等,利索地跳下车,指挥着乐青他们往下搬带来的木箱子。 两人的衣裳跟随身用的东西带了一个大箱子,里面大都是晏含章的东西。 其他几个箱子,便都是带来给外祖母他们带的,大都是方兰松准备的,他心思细,专门让晏含章问了家里的情况,长辈小辈一个不落,每个人都有一份儿礼。 没等多大会儿,府里又跑出来七八个仆从,身上穿的比刚才那几个体面,应当是在里头伺候的人。 瞧着年纪大些,上前来便一叠声儿地给他俩请安,领头的二十岁出头,笑盈盈地过来迎他们,“老太太等候多时了,都盼着呢,少爷们快请进来。” 里头又提出来几个气派的灯笼,把庄府里里外外照得极亮堂,领头的一面带着俩人往里走,一面吩咐其他人,帮着乐青他们搬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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